我力能扛鼎 第240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当着满堂烛火,又隔着眼睛上蒙了一层的白翳,唐荼荼把自己眉头涨得晕乎的两个结推平展,心却沉到底了。

  ——果然,为什么说果然?杜仲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她怕杜仲当着全家人的面质问一句“你从哪儿听来的”,太怕他问这个了,可慌乱中,唐荼荼什么借口什么理由也想不出来。

  半晌,这小神医垂下眼睑,又写了一份外用的敷眼药方,什么也没问。

  唐夫人呐喊起来,把原地傻站的几个仆妇撵成了陀螺:“赶紧去煎药啊,都愣这儿做什么?没听见小神医说的吗,枕巾被罩脸盆全拿去烫洗!”

  眼看着屋里忙活起来了,杜仲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唐荼荼松口气。想是他知道这赤眼病兹事体大,别的疑虑先往后放。

  唐荼荼冒出一点感激,心思聚回来了,她问杜仲:“过年街上拥挤,百姓全扎堆,这赤眼病会不会爆发得更快?”

  杜仲点头:“就是怕这个。这病一般是□□发作,可冬天大鱼大肉吃多了体热,热性一激,清瘟败毒的药力入不进去,吃药也未必见好。”

  “那可怎么是好啊?”

  “封宅要封几天呐?”

  “我今儿眼睛也干涩胀痛,小杜大夫快给我也看看。”

  屋里乱嚷嚷的,唐荼荼唤了声:“别吵,我想想。”

  别人眼白是白的,她几乎瞧不着眼白了,全是密密麻麻的血丝。唐夫人一听就急了:“你还想什么?赶紧煎药喝了歇歇,荼荼烧没烧,头疼不疼啊?”

  说着话,她手又要摸上荼荼的脑门来。

  唐荼荼赶紧一把格开:“娘,你别吵!”

  她头回跟唐夫人这样疾声厉色的,带了点不耐烦,跟平时眉开眼笑的没一点一样。

  厅里的仆役都惊得不轻,呆呆想:二姑娘眼睛红了,怎么人还发狂了?这赤眼病怎么这样厉害?

  再看姑娘,披头散发,红着眼睛,印堂也是黑沉沉的,看着特不吉利——天呐,二姑娘怎么又抱着脑袋揪扯自己头发了!

  唐荼荼拼命想,能怎么办。

  炎症分细菌和病毒性,倘若是什么厉害的病毒性结膜炎,巴掌大个县城家家沾亲带故,土生土长的人家亲朋好友全在这儿,过年间走亲访友能从除夕一直走到十五去,万一大扩散了……

  万一二哥带着病走了,去了军营……

  唐荼荼额角几条细筋直蹦,她不知道这是并发症还是什么别的,也顾不上去想,摁着太阳穴在纸上飞快写连笔字。

  如果大扩散了,此时一定已经有了发病的患者,按着一人患全家患的强传染性,染上赤眼病的一定得隔离。

  去哪儿找这些人?

  百姓大多讳疾忌医,什么病都要拖上三五天才去看,但“红眼”是个容易鉴别的症状,不需要大夫面诊,衙役也能看出来哪个病发了。

  唐荼荼看一眼外边天色,天快要亮了。

  “爹,你唤人去请赵大人和赵夫人,等天明时,再派人去公孙家走一趟,托他带上家丁来,能调动军屯里的兵最好,有多少要多少,人手越多越好。”

  杜仲听此一句便知她意思,跟着说:“印坊那十几个义诊的医士,天亮让他们照旧过去,还有各家医馆的大夫,能请来多少就征调多少。”

  “衙役和军屯兵分成小队,让大夫领头,每队人数不用多,从各家医馆开始查,看见红眼病的一定要记录,再追着他们的家属、居住的街道去查。”

  她和杜仲一人一句,一句疾过一句。

  “不论衙役还是医士,叫他们戴上帷帽,尤其要护住眼睛。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患此病者往往还身染风寒,涕泗横流,一个喷嚏,眼里的毒沫就会迸出来,绝不可揉眼。”

  “光记录患者没有用的,我们做个隔离点出来。看见红眼的千万别放他们回家,全部带到隔离点去。”

  这一连串安排说得快,乍听是乱的,细想却又环环相扣,井井有条。

  唐老爷看着闺女,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在礼部时听由上官安排事务的情形。

  他怔忡问:“……隔离点?”

  唐荼荼:“什么健身大比往后延期,先把报名处关了,让报名的百姓散去——咱们拿印坊那十几间宿舍做隔离点。”

第217章

  县城里无人务农,鸡打鸣也拖拉,断断续续叫了三趟,到清早满城炊烟蔓开时,各家医馆门口都派人盯住了。

  不多时,传回来消息:“小杜大夫所料不差,果然有别的赤眼病人。回春堂逮着两人,陈氏医馆一人,全领到衙门后衙留名籍去了。”

  唐荼荼心一沉。

  在这信儿传回来之前,她还抱着一丝侥幸,想会不会只是自己这几日用眼过度了,上火了,才红了眼睛。不是疫不是疫,千万别是疫。

  传话的人一回来,这一丝侥幸也断了。

  不过前后脚,东街派出去的人也回来了,带回来四个红眼病人的信息,手画的表格上写着:

  ——某某,前日某地赶集,昨日出门访友,家住某胡同大院,两进小院共住家中老小一十三人。

  ——某某,多宝楼裱画匠,昨日经手裱画八张,全卖出去了。

  唐荼荼翻了两页,不再看了:“去准备吧。”

  杜仲说的是对的,果然不止她一人染病,这赤眼病已经在县里蔓延开了。

  华琼给她带的那十几个嬷嬷家丁闲久了,擎等着事做。听完她吩咐,古嬷嬷和刘大刘二立刻领着人出门了,扫空了街上几家布料店、成衣店,把店里所有现货帷帽、幂篱、宽沿大帽、皂纱全买下来了。

  古嬷嬷领着仆妇赶工,往遮不住眼睛的宽沿帽上缝皂纱,还要赶制手套,隔着门问:“姑娘瞧瞧,这样缝的行不行?”

  屋里的叁鹰立刻止住话,屏息贴墙,藏起了身形。

  唐荼荼从门缝中伸出一只手,接进来看了眼。

  那是几双丝绸手套,成衣铺里多的是这种边角布头,成本不算高。

  她一个只懂医学常识的半吊子,杜仲一个古今医混学的少年人,两人嘴上安排得再井井有条,心里都揣着不安稳,如何防疫、如何隔离,都得与附近医馆的名医商量着来。

  防红眼病,一防眼睛二防手,尤其是手必须戴上防护。棉手套沾上脏东西不好洗,要满街挨门挨户走访,要记录信息,要接诊病人,填塞了棉花的手套太厚实,不方便。

  丝绸手套厚薄合适,比棉手套好清洗,因为是边角料头,当成一次性的用花费也不高,戴上手套能养成不摸眼睛的习惯。

  唐荼荼:“行,尽量快点赶制,麻烦嬷嬷了。”

  古嬷嬷道了句“姑娘见外”,快步离开了。

  唐荼荼独自一人在这耳房隔离,送过来的早饭早没热气了,她没顾上吃,勾勾划划写了份应急案。

  把赤眼病的早中后期症状写上去,附有杜仲誊录下来的古经方。尤其是隔离方法——设置隔离点,把轻重症患者区分隔离,无症状但密接的患者家属在家隔离,街道留人每日监督观察……

  一条一条,密密麻麻写了几大页,写得不能更详细。

  那是唐荼荼两个时辰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东西,从什么情况需要洗手、用什么洗手、个人防疫措施、脸盆毛巾私物烫洗,不分巨细全写上去。

  她没经历过这个时代的疫情,就怕此时的防疫避疫方法太落后,引发更大的混乱。

  写完,唐荼荼快速检查一遍错别字,没空修饰文藻了,只是心里难受,末尾又添了一句。

  【二哥你千万好好的,我以后再不带你逛庙会了。】

  她把那厚厚一沓信封好,与叁鹰说。

  “劳烦鹰哥派几个人,快马加鞭赶到边城去,看看殿下和与他同行的几个影卫眼睛如何,如有症状,把这封信拿给殿下看,再给王太医看,他们知道该如何。”

  “如无症状,你们留下再等三日,三日后还没有症状就说明殿下他们没染上……这信就不要拿给殿下看了。”

  “这里的事,什么也别给他讲,不要分他心了。”

  叁鹰目光里晃过一丝敬佩,他往日身上那股子吊儿郎当的劲儿沉下去了,恭敬拱手应了声。

  “奴才省得,姑娘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唐荼荼又想了想:“把他那身披风烧了!绝对不许再穿了!”上边保不准糊着她的眼泪。

  “还有我送他的那鸡零狗碎的五帝铜钱串,也拿去烧了,千万别再摸了。”

  那五枚铜板与素银珠子,她怕不干净,当时是放在桌上拿滚水烫过的,但还是怕,万一没烫死病毒。

  “烧了……”

  叁鹰没憋住,咬着这俩字闷出一声笑。

  尽管眼下想这个不合时宜,叁鹰还是分了丝神。

  ——那披风,姑娘抱过的,殿下得叠得平平展展拿去压箱底吧?

  ——还有姑娘亲手接回来的吉袋、亲手串的铜钱串,殿下不摩挲个三五百回才是见了鬼了。真要有什么毒源,也早沾手上了。

  唐荼荼:“我没交待的了,你赶紧动身吧。”

  叁鹰接信便走,一个纵跃攀上了房檐,见外头无人,他脚腕回勾廊檐,以一个倒挂金钩的姿势安抚了一句。

  “姑娘也别太惦记,这赤眼症不是什么大病。再说殿下身边跟着大夫的,他那头疾三五不时地犯,身边伺候的都懂点医,有什么异状也不会延误了——姑娘好好养病为重,我去了。”

  不是什么大病??

  唐荼荼听不得这句,就怕他不当回事,交待给手下人又层层减码,传话传不到位,到最后赤眼病传遍军营成了灾。

  她恨不能把叁鹰抓回来,扯着耳朵再叮嘱几回,连忙追到窗前。

  “就你们军营那样同吃同睡的,病毒结膜炎能在七日里染遍全军,谁也防不住!如有症状必须隔离啊!我信上写的哪条都不准漏!记住没有啊?”

  风里已经没人了。

  “茶花儿!你嚷什么呢?”

  ——公孙到了!

  唐荼荼一喜,探身望向院门前。

  公孙景逸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她这院儿,是匆匆赶来的,手里的马鞭忘了扔,雷厉风行过来了。

  他今日竟穿了身薄甲,胸口手掌大的护心镜锃亮,上头赫然是一个浮雕的“巡”字。

  他还没官身,不知从哪儿寻摸了一套巡检房的差役配装,穿上身也威风凛凛的。

  后头的公孙和光比他矮一头,也是英姿飒爽一身兵装,“茶花儿,我也来了,路上听你们管家说了个大概,要做什么听你吩咐。”

  唐荼荼摆手:“别过来,你俩就站在那儿。”

  她一根手指把公孙兄妹划到了三米外,不准他们进屋。

  唐荼荼戴了个帷帽,关好门出去。

  尽管来的路上已经听过了这红眼病症状,可眼下,隔着白纱影影绰绰看了一眼,公孙兄妹俩还是心里一咯噔,被她这俩红眼睛惊住了。

  红丝连片,眼白里结了血点,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患这病的人是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