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宣蓝田
唐荼荼:“……”
光弄个粗盐提纯NaCl,竟有十来个步骤!反应物还得另外制备!
她满脑子的化学方程式,高中时的化学知识全从危险的边缘扯回来。唐荼荼抓耳挠腮写了半天,愣是写不出这十来个式子,恍惚中感受到了被老师扯着嗓门骂“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的痛苦。
完犊子,当初学的全还给老师了。
“姑娘想着什么了?”
不知何时,院里的医士病人全不见了,日头高照,厨房做饭的动静热热闹闹,竟然是晌午了。
杜仲俯身看:“姑娘写的什么?”
“别催。”
唐荼荼一脑门汗,眼睛却是亮的,正推逆推,慢慢把粗盐主要的杂质种类和提纯方程式写出来了。
①BaCl2+Na2SO4==BaSO4↓+2NaCl
②2NaHCO3=(△)=Na2CO3+H2O+CO2↑
Na2CO3+CaCl2═CaCO3↓+2NaCl
……
配平不难,反应式却多得离谱,一条接一条。
唐荼荼从记忆末梢扒拉那点余烬,薅下好几根头发,在崩溃的边缘挣扯半天,公式渐渐连上了,她上到脑袋下至心全愉悦起来了,那是高考前在自习室疯狂刷题一般的畅快。
杜仲一顿饭吃完,总算见她放下了笔,拿过她那一页纸细看。
他手指轮序划过毒重石、碱矿、石灰乳,半晌,问:“这些是何物?”
唐荼荼一惊:“你没听过?!”
杜仲:“从未。”
唐荼荼傻了:“我以为这都是中药啊!不是药材,那写在书上干嘛啊?!”
什么石膏、朱砂、炉甘石,不都是矿石类药材吗?她看见石灰乳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东西能入药啊。
杜仲澄澈的双眼看着她:“若这些是药材,我与师父多年前就能做出这盐水了。”
唐荼荼堵了半顿饭,才想通这道理。王家那位写医书的老祖宗不仅是个医才,还得是个化学专家,化学方程式不难,难的是他怎么找出这些单质其原料的。
她难受了半顿饭,又冒出了另一个思路。
“照书上说,海盐里的杂质主要是钠钙镁盐,但都是微量的,盐嘛,还不是NaCl,输液肯定不行,但如果只拿来做外用洗剂,没准不需要除杂呢?”
杜仲不动声色,把每个没听过的生词往脑袋里装。
“这一节我一直看不明白,但老先生累次在书中写到生理盐水,似是一样治百病的奇药。我与师父翻遍古籍,曾找到过花椒与盐煎汤的方剂,《本草》中也有食盐入药的例证——凡盐入药,须以水化,澄去脚滓,煎炼白色,乃良。”
“外用能治牙痛、皮癣、痔疮,内服清火、涌吐。只是这几种病不缺药,方子多的是,是以食盐入药多为小籍偏方所载。”
他说得慢,唐荼荼凑凑巴巴听懂七成,顺着自己思路往下想。
“我觉得可以一试。生理盐水浓度0.9,主要模拟的是血浆的渗透压,高了不好,低了,应该无大害?我记得最早发明……”
她及时滞住口,换了一句:“……以前,也有人用煮食盐水给病人输液的。”
杜仲瞳仁幽黑,一错不错看她半晌:“哦?是我才疏学浅了,倒是未曾听过。”
她说得眉飞色舞,全是他没听过的专业词,杜仲心头的怀疑一簇一簇涨,和师父家的奇人奇事奇书涨到一个高度去了。
唐荼荼:“那咱们试试看。”
她高考理科成绩不错,那会儿上课最乐意听老师讲故事。最早拿煮沸食盐水给病人静脉注射,是19世纪欧洲霍乱时代的事儿,在那之后将近一个世纪才出现了血液电解质理论,才配出生理盐水,盐水补液的效果才被证实。
在那以前呢?唐荼荼寻思,会不会有很多大夫尝试过用咸盐水做外用消毒液,效果不错,才敢往病人体内输?
天津采盐都在入海口,这年头还没有重金属超标的麻烦,细盐里边能有多少杂质?外用而已,提纯真的是必要么?
唐荼荼扯住几个嬷嬷:“来人来人,架锅!”
蒸馏水好做,一口锅和灶的事,冬天冷,冷凝都用不着冰块。唐荼荼指挥嬷嬷们费劲巴拉烧了一下午火,蓄了半盆蒸馏水。
她认真称重配了个0.9%的盐水浓度,怕杂质多,还多洒了一把盐。
杜仲提筷尖尝了尝咸淡,“书上说,生理盐水比饭菜略咸,大概就是如此了。姑娘要如何试?”
“好说。”唐荼荼拉起袖子,露出小臂上最软的那块肉,在石桌棱上噌噌来回摩擦了十几下。
周围好几个医士嬷嬷看着,谁也没防住她这一手,哎哟叫了声,看着都替她疼。
“你……”杜仲哑巴了。
她一整个秋冬养得嫩生生的皮肤,磨出了行行道道的刮擦伤,一排小血珠冒了头。唐荼荼舀了一勺温盐水,冲着这片皮肤淋下去。
竟然一点不疼。
第227章
杜仲拿了块纱布,纱布粗粝,他也学着唐荼荼往自己胳膊上磨出一片浅表伤,淋盐水试了试。
试完,与她对视一眼,明显也是不疼的。
唐荼荼:“好像,问题不大?”
浓度准确的生理盐水,渗透压与人体血浆、细胞组织液相仿,清洗外伤不会疼……
唐荼荼无声默背着理论,多年不用的知识挑开一个头,慢慢抽丝剥茧还原成半本生物书。
她在众人紧迫的注视下浸湿了一块干净布子,敷在了双眼上,照旧没什么感觉。
廖海第一个叫起来:“嘿,成啦?以食盐敷眼竟真的可行?”
唐荼荼想了想:“敷眼没有用,想要带走病菌得是冲淋才行,嬷嬷来,帮我一下。”
她找了个石凳坐下,撑着左膝弯了半边身子,头仰高,大睁开眼睛,等着嬷嬷帮她倒盐水。
古嬷嬷哪里做过这事,颤巍巍拿小酒盏盛了半杯盐水,对着姑娘两只大红眼调整了半天角度,也没敢淋下去。
“我来!”廖海自告奋勇。
他刚伸出的手被截住了,杜仲沉默地接过杯子,手一丝不晃,对准左眼淋下去。
温水从内眼角淅沥流下,唐荼荼下意识地要闭眼,被杜仲又快又准地撑开眼皮,不容她眨。
一院人都瞠目结舌看着唐姑娘眼皮扑簌簌颤着,盐水顺着山根、鼻梁和发际乱流,像淌了满脸泪。
杜仲:“如何?”
唐荼荼闭上眼,细细感受着这滋味:“还行,是一种刺刺麻麻很微弱的疼,没什么感觉。”
没等杜仲唤完这口气,她很快变了语调:“哎,好像有点疼……”
把一群医士嬷嬷吓了个半死。
“这可怎么是好啊?”
“我就说了不能试不能试,哪有咸盐水往眼里浇的?姑娘又不是大夫,瞎出什么主意啊?”
“小杜师父快想想办法啊!”
唐荼荼:“好像不太对,更疼了……”
那盐水似一直往深处渗,由浅及深,一秒比一秒更疼,像浇了一勺灼烫的辣椒油,又刺又扎,生理反射迫着唐荼荼死死闭上眼睛,一迭声叫唤:“疼,疼疼疼!”
杜仲脸色蓦地变了。
他来天津三月,就没听过姑娘喊疼,她是捋起袖子敢自己磨石头划拉伤痕的厉害角儿,不是疼得狠了,发不出这声调。
唐荼荼一咬舌尖,狠狠把疼字咽下去:“别吵了,取干净水来。”
周围人嚷嚷的声音大,唐荼荼随手一抓,抓了离她最近的杜仲。她力气大,杜仲被扯了个趔趄,锐着嗓子喊了声:“都听不着么?快打水来!”
唐荼荼忙说:“不要井水,就要刚才接下的蒸馏水。”
女医揭开锅盖迅速盛了一杯,手忙脚乱递了过来。杜仲心乱如麻,定了定神,不必唐荼荼多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捏开她上下眼皮,又一次浇淋下去。
他捏得稳,唐荼荼眼皮连颤,瞠着眼睛不敢再合了,眼泪随着清水不停往外涌。
连着两杯蒸馏水浇下去,带走了眼里残余的盐水,灼辣的感觉慢慢消退,唐荼荼总算活过来了,才惊觉自己吓出一后背汗。
“姑娘可吓坏我了!”
古嬷嬷哀叫一声,推开医士,软着腿上前来,拿了块棉布给姑娘擦满脸。
作为首个试药人,唐荼荼没忘总结初次失败的教训,闭着眼睛喃喃。
“不应该啊。已知细盐过滤干净了,杂质含量不知……如果是因为浓度高了,成了高渗盐水,细胞内的水向高渗透性的一方流动,也就是细胞失水,皱缩,死亡……”
“如果浓度低了,变成低渗盐水的话……细胞膨胀,细胞膜破裂,这叫什么来着……溶血反应?”
她以气音喃喃自语,只看见嘴动,听不着声,偶尔蹦出的几个声音发实了的字,全入了杜仲耳朵。
周围一大圈人俱是鸦雀无声,小心翼翼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眼睁睁看着小杜神医的脸色越来越青,胸膛快速起伏,似是要骂人了。
唐荼荼反思出了个结论,安慰众人:“稀释比例不对,下一次咱们从淡盐水开始试。”
听她冒出这句时,杜仲胸口乱窜的火终于绷不住了。
“荒唐!胡闹!”
唐荼荼:“……?”
她忍疼睁眼,含着两眼的水和泪,在模糊的光线里看见杜仲脸色青寒,才猜到他是生气了。
“是我莽撞了,头回试,有点拿捏不准……”
唐荼荼刚要为自己跨行跨专业的愚蠢描补两句,却见这孩子一拂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这小孩……脾气好大。
她看看自己右手臂,又看看那半锅盐水,折腾了一下午才制出的蒸馏水,有点舍不得。
也许是因为刮蹭伤太浅?只破了层油皮,对盐水的敏感度不高,得有更深的伤口……用小伤试盐水浓度,总比用眼睛试安全得多。
“姑娘还想干嘛?!”古嬷嬷横眉竖眼呐喊她:“还没玩够呢!”
这下,围观的医士和嬷嬷们全叫唤起来了,干脆利落地把一锅咸汤泼草丛里,七手八脚送着她回了屋,再不许乱试了。
又挨了芙兰几句训,屋里总算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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