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53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衣发凌乱,狼狈得不成人形,人声中翻滚着的全是压抑在死水下的痛意。

  “求求差爷别告诉我家里头!妾自知下贱,家里相公婆母都不晓事儿,求求差爷别让我家里人知道……”

  “这下没脸活了,还不如就死在这门前!”

  医女死死抱着,拦下了这个要触柱的。

  小大夫们都是县学里念书的,没经过人事,颠来倒去都是那么几句话,一个也劝不住。

  公孙景逸口干舌焦,再三应承:“好好好!一定不告诉诸位家里头,诸位姐姐嫂嫂赶紧分屋去吧,先看病,看病要紧啊。”

  他眉头紧得几乎要竖在眼上,粗嗓问了句:“和光呢?和光还没回来?”

  唐荼荼敏觉:“和光做什么去了?”

  公孙景逸一眼不敢看她,含糊说:“搜的那是个荒村,院儿里头还有一间屋子囤着账册,姓甚名谁、交了多少银子……弄了几次……都写在上边。”

  唐荼荼沉到底的心被这句砸进了坑里,在听到“账册不是一两本,是整整几箱子的烂账,上可溯到十年前”,她甚至脚下一软,急忙抓了公孙一把才站稳。

  在乡野间藏了十年的淫窝,记载了十年间所有女客的账本……

  她从一夫一妻、科学备孕的后世中来,理智还没缓过来,一时没能清晰地看懂这危局。

  直到公孙景逸一刀斩破。

  “妇人借种……这是乱子嗣承续的大事,放谁家都得是悬梁触柱动菜刀的要命事儿。要是传扬开了,报上了京,必是抄家灭族、向上追责三级的大案。”

  “赵老头这个月底就卸任了,这腌臜事儿要是不趁现在点破,就要全屙你爹头上了。”

  唐荼荼怔怔问:“如何点破?”

  公孙景逸决然道:“立刻把所有犯案的抓起来,一一寻证,叫这群女人告解画押,连着案状一同上呈京城顺天府。”

  唐荼荼看着前头那一片跪倒的女人。

  立状画押,无异于当街掀开这丑闻,那是逼她们去死。还有那几箱子账册上的女人……

  “和光去做什么了?”唐荼荼又问一遍。

  公孙景逸:“我带的巡捕房一群杂伍,里边兵油子多,口风不紧。我不敢叫他们进去搜证,让和光回家点府兵了。”

  是了,这才是该趁天还没亮做的事。

  “都出去……”

  唐荼荼张了张唇,竟没能发出声来,定定神吩咐公孙景逸:“让民兵、巡捕房的都出去,勒令他们不准声张,印坊里只留下你家的府兵。”

  “这些狗东西,不准他们进印坊治病,趁着天还没亮,悄默声带去县衙,先不立案,直接关进刑房去。”

  “衙门里的张捕头,是个品性正直的,你把事儿告诉他。让他立刻领衙役顺着那个庙去查案,什么哄骗人掏钱的尼姑、荒村里看管的,还有上下搭线的……这事儿少不了上下中介,把搭线的全找出来。”

  “让衙役小心些,乔装打扮去查案,别声张。”

  公孙景逸:“那这群女人呢?”

  唐荼荼拼命从发涨的脑袋中挣扯出一条思路来,舔了舔下唇的干皮。

  “不要公贴告示,也别通知她们各家来领人,让她们先住在印坊,容我想想……”

  她没说完,被公孙景逸一巴掌呼后脑勺上:“茶花儿!你犯什么糊涂,这是能耽搁的事儿吗?再不赶紧捅破,赵适之就顺顺当当地离任了!你爹初初上任,就要吃这样一门官司,民怨民愤能把他砸死,他还有个屁的仕途可言,一辈子当个芝麻小官吧!”

  唐荼荼被他打得后脑勺发木,当真是气急攻心,她这病那病的集了一身,每天吹风有点感冒,又缺了觉,本来就头重脚轻站在这儿。

  公孙景逸一巴掌落下来,她一下子向前趔趄了两个台阶,头朝着地栽下去了。

  “茶花儿!”

  公孙景逸一声惊呼,好在他臂膀结实,扯住唐荼荼后襟回拉,没叫她摔个头破血流,索性一打横把人捞起:“她住哪个院儿?”

  芸香忙说:“这边这边,公子跟我来。我去找小杜大夫!”

第230章

  杜仲来了又走,诊为缺觉,唐荼荼瓷瓷实实睡了一个时辰,醒清明了。

  此时天才刚亮,院里静悄悄的,一丝动静也听不到。

  唐荼荼望着床帐顶上的鱼戏莲叶图,圆边莲叶一朵接一朵,弯着肚的锦鲤出水时银光乍现,淡淡一抹粉云,几笔青山,把人拉到祥和又宁静的想象中去了。

  唐荼荼欣赏着床帐,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噩梦。

  她气息一变,头不过转了个向,芙兰立马听着了:“姑娘醒了?那十几个妇人都安置好了。”

  唐荼荼真想躺回床上,闭上眼把这个噩梦梦过去,可她也只拖延了五秒钟,默数完“一二三四五”,腾地起身下床了。

  偌大的印坊,只有她这个院是静悄悄的。

  厨房紧赶慢赶地煎药,药材不够了,新送进来的药材满满两车,而这只够印坊一日的用量。

  往来多了许多新面孔,都穿着白大褂,看她戴着病人的黄纱帷帽,一路挨训:“哪个屋的病人出来了?这是散步的时候吗,赶紧回你屋去!”

  唐荼荼一路挨训,一路解释:“我是唐大人家的姑娘,出来看看,不乱摸不乱碰,该守的规矩我都知道。”

  人家脸色微变,没再说什么,兴许把她当成拿着特权行走的官家女了。

  走到拐角时,唐荼荼忽觉头上一轻,隔着纱的黄蒙蒙的天陡然清明了一瞬。

  她抬头看,只捕捉一缕轻风,一眨眼的工夫,她头上的帷帽已经换了色了。

  “叁鹰回来了?”

  芙兰:“可不,今早回来的,我让他歇一天,鹰哥还是紧赶慢赶地回来当值了。”

  他脚程快,四天跑了个来回。没听到芙兰再说别的,唐荼荼便知道是边关没事,二哥他们都没被染上。

  她松口气,快步往前走。

  往常各屋病人会轮流出来打饭,今日不准出来了,全由嬷嬷往屋里送。院里只有白帽白褂的医士走动,住进来的病人太多,人手不够用了。

  不等衙门知会,教谕大人昨日警醒地把县学馆和所有书院关了,学馆本就是聚集感染的高发地,人心惶惶的时候,学生也没心思念书,这下县学夫子领着十几个医士添进了义诊的队伍。

  看门的从家仆变成了衙役,大门前官兵林立,把那道两人高的铁门守成了防疫线,远远看一眼,人心便沉沉地往下坠。

  公孙景逸一整天没合眼,困得给个枕头就能着,眯缝着眼摸起一碗清汤抄手,两勺红辣油浇进去,给自个儿辣得精神了。

  “你昏了以后,天就将近亮了,我寻摸这事儿也算是我搅出来的,弄个半参子,往你爹那儿一撂就跑了,岂不是显得我无能?”

  “正好天也快亮了,顶个大太阳把犯人送县衙,那不是当街游行嘛,不合适。就先给盖了个聚众斗殴的帽儿,关我三大爷那儿去了。”

  他三大爷,公孙桂舶,从五品的河营协备。

  唐荼荼私底下给公孙家画了个家谱,知道他这位三大爷管的是南城墙外那条泄洪河,离印坊很近,送到那里确实更妥当。

  “审了一早上,全交代清楚了。”

  “怎么说?”唐荼荼给他递了一块喉糖,解辣的。

  “这群瘪犊子……”公孙景逸粗话起了个头,对着送到手边的这块糖愣是说不下去了。怎么也是个二八小伙,对着姑娘说这个,他还要脸不。

  他咬着糖支吾一声:“……还是张捕头给你讲罢。”

  张捕头三十啷当岁了,久经人事没了顾忌,条理分明道。

  “这群下作道士在乡间藏了十年,四里八乡门路通达,消息来路很广。他们在各家寺庙中都埋了钩子,称作雀姐,是一群三四十岁、没正经营生,空长了一张嘴皮的娘们。”

  “雀姐蹲守在各个大庙中,眼睛很厉,专门观察老太太和小媳妇供香火——一般男人去庙里,求的无非是功名利禄,老太太小媳妇多数是去求子求孙的。”

  “雀姐盯住这群人,就会迎上去,装作不经意地落下话头,比方跟同行人咕哝‘这庙不灵,我身边的谁谁谁,上回去了送生庙,回了家立马就怀上了’,求子的妇人会立刻上钩。”

  “去了送生庙一看,里面全是剃了头的尼姑,把送生神供得有模有样的,求子行道也写得明明白白,任谁也会信个七八成。”

  “掏钱进了庙,就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了。”

  “这群瘪犊子警惕,从不急着招揽生意,每个月只接四五个单子,一人交二十两,正好够他们吃喝挥霍。恰是因为人少,上了勾的妇人之间几乎碰不着头,事情越不容易败露。”

  “他们对外称是供奉送生神三个月,以示昭诚,实则,这三月极有讲究。为了能多奸|淫几回,头一个月会守住精关,只嫖宿,不交阳精。第二个月才开始办事儿。”

  “院里养着大夫,一旦摸着滑脉的迹象就把人送走,又要女客回家三日内与丈夫同房,两相一岔,就能遮掩过去。”

  唐荼荼听得手抖,舌尖发木:“可是月份不对……”

  所谓滑脉,她不清楚大夫能不能摸出来,只看月事延迟的时间也能断定是否怀孕。可发现月事迟了是将近一个月的事了,与十月怀胎是对不上的。

  张捕头点头:“到时候会说是肉身养不住仙胎,不足月就出生了——一来,孕娘刚怀时吃不饱,吃喝没跟上,后头就难补;二来,跪奉神龛一整月,腰胯变形,怀上的娃娃就长不大,生时个头小,跟不足月生下的一样。”

  “这群畜牲!”芙兰骂了一句。

  旁边有年长的嬷嬷,道了声奇:“可是生下的娃娃长相不一样啊,谁家爹不仔细看看自家孩子,眼睛像娘,嘴巴像爹,总得跟自己有个像处。十年啊……就没人疑心过?”

  公孙景逸叹口气:“咱们能想着的,人家都能想着。交钱入庙时,会让你男人跟着一道儿去,没法去的,也得女人家画个小像带过去,这是让送生神认认人。”

  “你家相公眼睛大,人家就给你找个眼睛大的,鼻梁塌的就找鼻梁塌的,皮黑皮白都有对应,保管亲爹娘也分辨不出来。”

  是了。

  唐荼荼记起昨夜那些淫棍的脸,虽说各有各的丑态,五官却都是很有辨识度的模样。

  公孙景逸:“人家把你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儿算计得明明白白,又是尼姑,又是神龛,又是迷香——那尼姑哪是什么真尼姑?全是雀姐剃了头扮的。”

  一群人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代进去想:要是自己身在局中,能不能脱身出来,能从哪一步脱出来。

  想来想去也无解。一旦听见“送生神灵验”这一句,动了心,就是在一脚一脚顺着人家设好的套走了。

  公孙景逸沉沉一放碗:“就说这回,还不是这群犊子自个儿露了马脚,而是机缘巧合才被我逮住的。茶花儿你猜是为嘛?”

  唐荼荼嗓子干哑,已经出不了声了,只挪了挪眼珠子,盯到公孙脸上。

  “这不正赶上赵老头卸任,他卸任之前要统计全县丁口——这叫‘案户比民’。”

  “要搁以前,也就稀里糊涂过去了。可你爹是细致人,较真,特特吩咐各镇必须要算清楚人口,各乡道、村道进出都查得严。这群淫僧不敢妄动,没来得及把人换回庙里,这才拖到几个妇人大了肚子。”

  “要不是年前,有人出去采买年货染了病,这回还抓不着他们!”

  唐荼荼听爹爹说起过。

  “案户比民”是户口核查的意思,肖似后世的人口统计,官话叫写黄册。

  县令在任期间,辖地人口增长了,说明官当得好,百姓富庶,手有余钱,才会多生孩子,换言之则是一地民德教化得好,叫鳏寡孤独有所养,病死的少了。是以一县丁口增多,这是能加官受赏的功绩。

  赵大人要卸任了,全县人口统计却拖拖拉拉的。爹爹一问这事,才知道赵大人打算糊弄过去。

  那老头口称:不必费这工夫,比着旧黄册上的丁口数添上点就行了,上头不查黄册。各县都这么干,统计丁口动辄花费千两,县里头哪有这余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