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64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怕兵们头回见这东西,看不明白,城头上观战的千八百兵还模拟了声音,“轰——轰——轰”,千人的吼声震耳欲聋,似惊雷。

  这群老将军,还挺会举一反三!

  江凛总算得了点新鲜劲儿,一屁股从木桩上站起来,把脚下的棋盘抹了。

  两个记事兵哎哎叫着:“还没誊完呢。”

  江凛笑说:“无妨,我记着,回头给你们画。”

  兵棋规则里,雷雨天静站在高大的树木中底下会被雷劈死,棋盘上所有算子在雷雨天气中必须不停移动,一刻钟内无法移动到空旷地区的,算作死亡离场。

  “都跑起来!向东面坡顶爬!”

  “一二一,一二一,都跟上!头批上山的吃肉,二批吃糠,三批猪圈里过夜!”

  “叫雷劈死的不必罚,立刻领了饷银滚回家找爹妈!别说是我带过的兵!”

  周围跟着他跑的校尉都头们目瞪口呆。

  一上午了,就没见萧校尉说过几句带人气儿的话,眼下终于有人气儿了,比天雷还早地先劈了他们个外焦里嫩。

  萧校尉身上那股极正派的兵气,竟在此刻变味儿,成了一股奇妙的悍匪气质。

  军营里常有上官骂人,大多是侮蔑性的,上至你家祖宗十八辈都得被刨坟。

  萧校尉不,他话不脏,他是单纯的嗓门大,吼得人心里憋着股气,咬住牙,七八里地也就不停歇地跑下来了。

第240章

  争坡地争的是一个高处。在最简单的兵棋桌游里,一个算子在平坦的陆地上,移动1单位消耗1点行动力,而上高地消耗2点,但占据了高地的算子攻击力翻倍。

  而在实战中,高地的攻击力加成远远不止翻倍——向下射箭,如举着石头往池塘里砸鱼,下方的远攻兵种只有弓箭手,仓促躲避还来不及,遑论立定瞄准、算好风速和仰角往高处射箭。

  是以,先到的一方就能完全压制局面。

  城楼上举着千里眼观察的老将们,慢慢变了脸色。

  军中信奉“一力降十会”的不在少数,但凡升个百夫长,全会由营里配马——小兵每日的晨练中会练趋走(快步走),练疾跑,要在进攻、撤退、拔营中跟上速度,全靠两条腿跑,一个兵每月能磨穿三双厚底鞋。

  配了马的小军官不练疾跑,更注重外家工夫,最好练得十八般武器通熟了,再从中选一两样自己最趁手的。

  这群常年骑马的尉官、都头,从来没跨着两条腿跑过这么远,没马的时候竟还没小兵跑得快,尤以袁焕红队里的尉官严重,好几个被小兵拉扯着跑的尉官胸口都罩着护心镜,锃明瓦亮,一目了然。

  “丢人的东西!”

  城楼上一位老将军黑着脸骂了一句。

  晏少昰扫了一眼,继续跟着战局摆算子,沙盘上的红蓝兵全在往东路转移。

  若说起先红蓝两边的队伍还算是有章有法,能看出攻防阵型,伏兵、前哨也都布得可圈可点,那此时,袁焕的红方已经乱成了一盘散沙。

  他们东路早早来踩点的前锋,没能早早占据高地,正跟蓝营打得有来有往。江凛领着的中路军最快赶来,恰恰来了个两面夹击。

  袁焕带着的那一群校尉都头不争气,路上只不过停歇了两口气,蓝营落后在西头的几十弓箭手已经追上来了,那是陆明睿领着的人,伏击战打得漂亮,几无折损。

  陆明睿本是离东高地最远的队伍,算算时辰,“天雷”将至,赶不上爬坡了,他索性命所有弓手追着袁焕的屁股射,带走一个算一个。

  拖他们一时半刻,大家同归于尽也是不亏的。

  这头一战唯一的看点全落在东面高坡上了。正是晌午,陡坡上的霜雪全化成了泥,滑得出奇,二百多兵士互相拉拔着攀上坡顶,几乎是刚上去,袁焕已经到了,仅慢他们半步。

  不用长官再赘言,一群小兵抽箭便射。

  江凛喝了声:“别浪费!一人只背了二十根箭,射不中他们,就又得近战消磨了。”

  弓箭作为古代远兵器中历史最长的武器,上下几千年没断了传承。其在大战中发挥的巨大威力从来不是因为神射手能一箭一个,而是漫天箭网密不透风,纵敌人有千军万马,也要吓得心胆欲裂。

  他们剩余的箭不多,结不成箭网,又是以高射低,瞄点仅仅是一个一个的脑瓜顶,对准头要求太高。没安镞头的箭也射不穿大盾,全会变成无效攻击。

  可江凛落下这句话的工夫,小兵已经一片箭射下去了,校尉们忙喝停。

  迎头射来的箭杆虽无铁镞,尖上却附着石灰粉,涧底风大,石灰纷纷扬扬一洒似漫天飘白絮。

  底下的兵忙捂眼格挡,恼火得满地跳脚:“一直埋伏埋伏!有种下来杀个痛快!”

  “不敢正面露脸算什么好汉?什么直娘贼教出来的龟孙儿?下来跟你爷爷比比刀!”

  涧底的红营兵仰头破口大骂,日爹日娘的,活了多少年会说的脏话全往外飚。

  毫无兵的样子。

  一地狗粪。

  江凛素来寡淡的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狰狞,只是声调仍是平的,便谁也没留意到这小校尉发了狠。只听他问:“驻守高处,以上攻下,该如何?”

  军师不在,旁边的副尉心头一股被上官点名的心虚,忙道:“该用火箭、火球,只是此时雷雨天,带火的都不能用了,以巨石阵砸下最合适。”

  江凛:“砸。”

  副尉瞳孔一缩,倒吸一口凉气,只当自己聋了:“小将军说什么?……这、这不妥罢?”

  “砸。”

  他身旁一排校尉都头全傻了,面面相觑:哪有拿石头砸自己人的?那是对敌之法,万一把红营兵砸个头破血流,回头怎么交代?

  又瞧萧小将军一副胸有成竹的派头,想想从开战至今,人家确实没出过错。副尉只当是萧小将军推算过了,这坡不高,石块砸下去出不了事儿。

  “还不听令?”副尉忙吩咐众兵捡拾石块,还定了规矩:“不准用尖角的石头!挑圆石。”

  满山坡都是石头,小兵们眼看胜利在望,激动得热血上头,捡起脚边石头噗噗往下砸。

  一时间漫天石块裹着碎雪,在狭窄的涧道上下起了一场石头雨。

  地上的盾兵还没从箭阵中站直腰,就被咚咚的巨石砸懵了,手腕遽痛,差点握不住铁盾,忙双臂撑盾格挡,给身旁的弓步兵撑起一小片安全的角落。

  好的盾兵营,能以一面面大盾相连,结成一片铜墙铁壁——可此时,涧底的盾牌稀疏,别说成铜墙铁壁,甚至聚不起三五块结成片,只东一块西一块地挺着。

  袁焕二百人的队伍能带多少盾兵,撑死了三十余人,全在这一程狼狈的奔跑中乱了阵型,分散在队伍各处,结个屁的网。

  落地的石块反弹蹦起三尺高,朝着山涧下游滚下去,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副尉蓦地变了脸色:“都住手!砸着人啦!停手!给老子停手!”

  江凛扫他一眼:“继续砸。”

  一块圆石砸断了袁焕座下的马腿,战马仰天痛嘶一声,四腿踉跄着跪在地上。

  袁焕被甩下了马,怒极一甩马鞭,火全往脑袋顶上冲:“萧临风!你放肆!当着殿下的面儿,你要狙杀同袍不成?!阵前军令状你瞎了吗!成心伤人者杀无赦!”

  他身边跟着自己的亲信兵,那兵也是个厉害角色,随手抄起一根锋利的短矛,朝着坡顶的江凛狠狠掷出!

  矛尖闪着精铁寒光转眼就至,见此惊变,副尉忙闪身把萧小将军扑倒,护在身下,也起了火:“袁焕你个王八犊子,你犯什么蠢!”

  上下两边的红蓝阵营全乱作一团,都头校尉各个声嘶力竭,劝了这边劝那边。只有小兵服从着主将令,兢兢业业地往涧道上扔石块,因为心有顾虑,也不敢实打实地使劲砸下去,专捡着没手心大的石头块,避着人往下扔。

  红营兵满地乱窜,终于,盾兵结起了阵。

  被砸得沉凹下瘪的大盾护着残兵往山坡下躲藏,这伙残兵终于在涧道与坡底的交汇处,寻着了个能躲避的地方,全部就地护头蹲下,成了一行萎靡的蘑菇。

  江凛推开护着自己的副尉,站起身,扫了一眼坡底的盾阵。

  虽然慢得如龟爬,可这群废物终于结起阵了。

  “全军听令——下坡,全歼。”

  说完他上了马,头也不回地朝着林外走了。

  “哎……唉!”

  副尉只当萧校尉被那根凶残的短矛吓怕了,要跑去跟殿下告黑状了。副尉欲言又止地跟出两步,到底放心不下,还是先下涧底去看袁焕了。

  红蓝两边立时成了一家亲,纷纷呐喊着:“死了没?先把伤员抬走……伤员呢?”

  这头一仗赢得毫无悬念,东城头上的观战兵轰然沸腾,叫好声如雷。

  老将们半晌没散去,脸色难堪。

  观战兵看的都是热闹,看不出多少门道,他们这些戴着千里眼的老家伙不同,眼力好的,甚至能看清每个兵背后的营旗是什么色儿。

  久久不见殿下作声,司老将军只好先招呼了声:“伙房号响了,诸位先回营吃饭罢。”

  话方落,却见殿下铁青着脸喝了声:“廿一!令所有亡兵不准回城,先在城下清点名籍,死得稀里糊涂的、没在雷响之前跑上坡顶的,全遣出前军,滚回去做伙头兵——前军不留这样的窝囊种。”

  怕什么来什么……

  几个老将军窘迫地互相望望,不敢顶着风触殿下霉头,各个面有悻色,跟着司老将军下了城楼。

  等江凛回了主帐营端起第一碗饭时,晏少昰才回营房,他摘下沉甸甸的臂甲,便似解下了一层镣铐,整个人的气质都松垮下来了。

  他眉眼中带着倦意,却还是凑了声笑:“教你受累了。”

  江凛问:“这不是赤城精锐,也不是边兵,这是什么兵?”

  他信边军的素质,上过战场的兵不该是这副样子。即便狼嚎声骗得过他们,红营也不该因为漫天的火箭乱了阵型;就算火箭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再之后遇石阵覆顶,红营也不该仰着脸还骂,他们该躲,该藏,做什么都好,必须要保存力量,争取还击的时机。

  袁焕带着的这队人,从头到尾样样都是不及格。而他这头也没好太多,不过是一步步占了先机罢了。

  这不是边军。戍过边的兵,对生死总该是敬畏的;亲眼见过同袍兄弟的尸首砌作三座尸塔的兵,不会是这么一帮蠢货。

  晏少昰一点头:“那是京大营的。”

  京中六大营都是天子护卫,上马关原本戍兵只有三万,后头补的兵马却都是从太原和承德补过来的,皇上去岁点兵之时可没动京大营。

  江凛一瞬间翻过了这个扣儿——校尉,都头,六七品的小官,还都是武散职,挂个官名领俸禄的。无圣旨却能跑到边关来,必定是父兄在军中身居要职,把他们安排了进来。

  晏少昰的顾虑比他更深一层。

  二十年无大战,朝堂上的文武官员要是分开列队,队伍能差一丈长。

  难得遇上这么一场大仗,整个北六省,许多将门子弟都被填塞进了军营中,身侧有武艺高强的家兵跟着,只等着立功。袁焕是其一,却不是唯一。

  “殿下是让我得罪人。”江凛笑了声。

  晏少昰见他眨眼间想了个通透,旁的不多说,举杯敬了江凛一杯酒。

  他是皇子,是父皇钦点的主帅,更是下一任皇帝的嫡弟。做主帅,可以严厉军纪,可以不怀柔,却不能担上“苛待功臣之后”的恶名。

  皇族与世家,是永远不会拧成一根绳的。

  今日随他站在城楼上的老将军,他们底下的子嗣、旁支无数,往各营填补几个孙辈进来,是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若明明白白断了各家子孙封侯拜相的路,叫将门后继无人,相门的功爵断了承袭,还谈什么忠心耿耿?

  可这些窝囊种拉帮结伙,败坏军纪,是最该除的恶瘤。

  这回有袁焕之流贪功冒进,在人前出了大丑,倒是给了他一个借机发作的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