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0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四公主不捱这冤枉,腮帮子一鼓:“我们可想带小姐妹来见二哥呢,还不是母后,嫌这个姐姐太跳脱,嫌那个姐姐太文静,平时见着我俩跟姐姐们一块玩,那没事儿——偏不让我们往二哥身边带,说几个姐姐跟二哥不合适!”

  太后脸上的笑滞了滞。

  俩公主年纪尚幼,还没练出察言观色的本事,太后眼里的冷意收得快,俩公主都没瞧见。

  能跟公主们玩到一块的,只有朝中一二品大员家中的嫡女才行,这嫡女,往往还得是长房、小长房,要是谁家的二房越过长房,跟宫里的贵人相交,在世家大族里,就算是生了异心了。

  而其中“性格跳脱”的,一听,便知是武将家的孩子;“太文静的”,必然是饱读诗书,要么是阁臣大学士家的姑娘,要么出自三公府上,常入宫和公主们玩的女孩儿就那几个,跑不了。

  太后眉眼不变,和她俩说笑了一会儿,又叮嘱女官跟着出宫好好伺候,望着她们出了内殿。

  等孙女们走远,远得看不着了,太后嘴角下撇,脸色这才沉下来。

  荷赜女官挥手让人奉茶上来,自己徐徐挥着团扇给太后扇风。

  太后闭着眼睛想了会儿,问她:“不让萧家、冯家那几个姑娘去昰儿跟前玩,这是皇后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荷赜眼神微闪,没敢答,只放轻了声音道:“主子高看奴才了,老奴只操心着主子一人,别宫的事,哪里晓得?”

  太后竟从她这毫无破绽的态度里,听出了端倪,面上更冷。

  “大孙儿自己找了个家世不显的太子妃,皇上心慈允了,却压着昰儿,不叫昰儿早早娶妻。”

  太后重重哼了一声:“他是越老越糊涂了。”

  宫人都垂首立着,荷赜也噤声不敢言语,心里却想:

  ——没办法的事。

  太子和二皇子都是中宫所出,一奶同胞的兄弟,都占了嫡,同一个母后,同一个外家,又只差三岁,都年轻力壮,雄才大略,都是好皇子。

  可皇家最怕这个。

  尤其是上头,还有一位偏心的父亲。

  荷赜什么都不敢说,说了几件宫里的趣事,服侍太后睡下了。

第31章

  农庄里的一日短得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乎是太阳落山,满山便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乡下人很少夜里点灯,嫌费灯油。站在山脚下极目眺高,村庄里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亮着。那是村民家门上的灯笼,挂在院门前,等着在城中务工的丁壮回家。

  等月光挂上树梢的时候,灯笼也全都熄了。不像京城,一入夜,繁华灯景无数。

  华家的庄子里倒是处处挂起了红灯笼,把往常过年才会用的灯笼全挂了出来,院子里里外外照得亮堂堂的。主子们难得来一回,乌漆墨黑的不像话。

  一家人都坐在院子里纳凉。

  满院虫鸣声吱吱咕咕地叫着,华琼举着两把蒲扇都撵不跑蚊虫,嗡嗡嗡听得人心烦。

  她喊了声:“古嬷嬷,我五月调的那驱蚊水还有没有了?快拿来。你们几个都涂上些,这院儿里没有封纱,临水的蚊子毒,叮一口能痒好几天。”

  唐荼荼不怎么招蚊子,只涂了涂手,往衣服上也喷了些。这驱蚊水不知道是怎么调配的,从里边闻到了薄荷和金银花的味道,一股子刺鼻的味儿,比她自己种的驱蚊草味儿还大。

  细闻,唐荼荼又觉得这味儿闻着熟,像她上辈子那个叫“六神”的花露水牌子。

  农庄的管家古嬷嬷,是华府的老人了,年轻时跟着主子一家从天津府过来安置,算是立了功的,后来年纪大了,这庄子就交给她打理。

  知道二姑娘爱吃零嘴,古嬷嬷把乡下特产的零嘴都拿来了,一人一个小碗,不由分说地塞到几个小主子手里,笑得憨厚。

  “这是拉秧前摘下来的最后一茬豌豆,和肉干一起烘干了煸炒,可好吃了,城里一袋子卖二三十文哩。二姑娘快尝尝。”

  唐荼荼拿一柄小勺舀着吃,豌豆嘎嘣嘎嘣,确实酥脆,和着肉香,不一会儿半碗就下去了。

  她心里想了想豌豆的种植条件。豌豆,喜湿怕热,最喜砂壤土,砂壤土是半沙半土的粗土,在这河边种,最适宜不过。

  盛朝农作物比她想得要丰富许多,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多有名有姓有编号的改良品种,但后世常见的果蔬纲目都是有的。华姥爷这农庄大,蔬果种得杂,也有好几种城里不常见的。

  走的时候得跟嬷嬷讨点种子,拿回家试着种种,唐荼荼想。

  她又问古嬷嬷:“今天晚上咱们吃的腊肉饭,那个米也是咱家地里种出来的?”

  古嬷嬷还没顾上应声,华琼插口笑道:“你舌头倒是尖。那是上个月新收下来的青麦仁,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麦粒还没有大熟,这时候少少地收上一茬,麦仁还嫩,煮腊肉饭很香。你姥爷最爱吃这一口,可惜一年只能吃几顿,尝尝稀罕,放得再久,青麦仁就要干了。”

  母子几个说着话。过了不多时,远处的山林都朦胧起来,似拢了一层薄透的白纱。

  “起雾了。”

  山林茂密,又临着溪流,起雾也寻常。

  仆妇们回房里拿了披帛来,给华琼和姑娘们披上,披帛是蚕丝薄纱罗所制,上头绣些精美花样,既能披肩又能缠臂,不算暖和,却可以挡风。

  古嬷嬷又笑着问:“还有余的,少爷要不要披一件?”

  唐厚孜连连摆手:“女孩儿们的东西,我披着像什么样子。”

  他宁愿挨着凉,双手抱着手臂捱风,也不丢这人。华琼几人都笑他。

  “咚——咚——”

  远处的山上忽然传来几声鼓响。

  唐荼荼的困意一下子散了,朝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

  那鼓声是从西边的山上来的,鼓声浑厚,因一声一声间隔久,把这本该雄浑的鼓声敲成了悠扬曲调,顺着夜风传遍旷野。

  “娘,这是什么声音?”

  华琼朝着那方向听了听,摇头说不知。天色太黑,只能看见那头有座山的虚影,离得很远,依稀能看到山上几点明灭的灯火,看不清在做什么。

  在农庄里住了多年的古嬷嬷,对这声音再熟不过。

  “那边山上有座木莂寺,这是他们寺院的二更鼓,人定时刻。过了这个点儿,寺院的晚课就要结束了,僧侣们就要歇息了。”

  唐荼荼算了算时间,二更即亥时,是九点。晨钟暮鼓,原来是这个意思。

  古嬷嬷瞧她兴致盎然,自己拿了一把干煸豌豆坐下来,给他们几个讲故事。

  “那木莂寺呀,也叫驸马寺,都说寺里有一位驸马爷呢。连同那座山——”古嬷嬷沿着西头那条深墨色的山势轮廓,比划了一圈,“咱们当地人叫它驸马山。”

  “那驸马爷呀,是皇上嫡亲姐姐——含山长公主的驸马,姓谢。打小有高僧说他佛缘重,早点出家好,他家里人偏不信邪。”

  “谢小郎长大以后,出落得眉清目秀,又会读书,又会武功,样样都好,得了先皇青眼,指了含山公主下嫁于他。成婚几年,谢驸马与含山公主生下一子后,就了却尘缘,进山礼佛去了。”

  “去当和尚啦?”唐珠珠惊呼出声。

  古嬷嬷是个慢性子,说话也慢慢悠悠的,听得人着急。

  “他们夫妻俩佛缘都重,长公主也极爱礼佛,只是皇家的公主,出家哪儿有那么容易?长公主只得做了佛家外护,居家带发修行。这两人佛心善念,是咱们京城有名的礼佛夫妻哩。”

  “了却尘缘?”华琼愕然反问。

  前边古嬷嬷讲故事,华琼还含笑听着,听到这儿终究忍不住了:“村里头都是这么讲的?”

  古嬷嬷愣住:“怎的,不是么?”

  “这忽悠得倒是好。”华琼失笑,“皇家秘事,也能叫他们说得和婉多情。”

  瞧几个孩子年纪小,就算听了,估计也只能听得一知半解,华琼便毫不遮掩,跟古嬷嬷唠起嗑来。

  “那还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我想想,大约是正德二十八年——那年立夏时,二嫂生了的皓儿,嬷嬷记得吧?”

  古嬷嬷连连点头。

  华琼又道:“也就是同年夏天,先帝爷带着后宫娘娘去承德避暑,大宁都司塞王却在这时起兵叛乱。外边乱成什么样,我倒是不知道,京城里却也是乱糟糟的,东西南北九道城门紧闭,九门提督锁门,官与民都不让出。”

  “听说是谢国公勾结叛党,蓄意谋反,与叛党一南一北两相配合,那头起兵造反,京城这头关了城门,不让皇上的亲卫军出城去救。”

  承德,避暑,叛乱。

  唐荼荼叫这几个关键词打了一激灵,精神了起来。这与学台闹事当日,二殿下与她所说的是一回事。

  她边听,心里边揣摩。

  塞王,是镇守边塞的王爷的意思;而都司是都指挥使司,一省兵权在手,说塞王是一方封疆大吏,也不为过。那位王爷早早就了藩,应该是很得先皇喜爱的皇子。

  华琼瞧三个孩子听得认真,古嬷嬷反倒一头雾水的样子,全似不知道当年内情。古嬷嬷也听得心不在焉的,中间还起身提壶给少爷添了杯茶。

  嬷嬷毕竟是仆妇,眼界见识有限,盛世下,稀里糊涂也能过好这一辈子。华琼却希望儿女多懂点这些,尤其是儿子,将来大约是要上官场的,多听些政事磨耳朵也好,懂多少算多少。

  华琼便转过身,只给荼荼几人讲。她略过复杂的前言,讲得简洁明了。

  “谢家是武将之家,以战功封爵,京城九卫中的许多长令都是谢国公的故旧。”

  “可塞王起事太突然,不成气候,没几日,承德很快平了叛。先帝爷毫发无伤地回了京城,开始清算叛党,头个清算的就是谢家。念在谢家父祖辈儿有从龙之功,先帝爷没把他家株连九族,却判了个满门抄斩,家中女眷也没留一个活口。”

  “长公主的这位驸马,名谢蕴,当年是谢家长孙,与公主感情甚笃。谢家出事后,含山公主苦求先帝,最后也没保下谢家,只保下了谢蕴一人。”

  唐荼荼抓住关节:“谢家是真的勾结了塞王,还是谢家权势太大,那位……嗯嗯……”

  她“嗯嗯”了两声,代指“先皇”二字:“……借这事扳倒谢家?”

  这话问的,华琼目光里又一次带了惊奇。她总觉得荼荼有时候看着呆,有时候却机灵得不像个小姑娘。

  华琼把这瞬息间转过的念头藏回心里,收敛心神,道:“娘怎么知道那么多?我又没见过谢家。”

  她接着道。

  “当时满京城人心惶惶,娘只见谢家一群叛将坐在囚车里,游遍京城,最后是拉到午门前斩的,血流了一地,洒扫太监接连半个月,也没把那血洗干净。谢府罪臣之家,连白幡都没敢挂,抄家后,就草草封门闭院。偌大的豪门大族,就这么眨眼没了,只留下了谢驸马一人。”

  “没俩月,那驸马便于木莂寺出了家。娘只听说过木莂寺,从不知道在哪。”

  华琼望着西边的雾影,“原来是在这座山里呢。”

  ……

  皇家的事离得太远,唐荼荼只当听了个故事,待月上枝头时,就回院里去睡了。

  庄子受地形所限,建得不那么规整,西头三个小院并排,东侧是正房和院子,几人分开住下,唐荼荼挑了最小的一个屋。

  她有点认床,从没来过的地方没安全感,夜里很难入睡,屋子越大,越是如此。

  华琼虽打小富贵,却用不惯嬷嬷伺候,对待儿女也一样,她早早把嬷嬷们打发走了,让荼荼和义山自己铺床。唐荼荼和哥哥都不是娇养大的孩子,这些事做得不熟练,却知道该怎么做,慢腾腾地把床铺好了。

  这被子是没人盖过的新被,上午家里仆从早早过来安置,一定是把被子拿出去晒过了,棉花瓤子蓬松绵软,盖在身上舒服极了。

  唐荼荼刚阖眼没多久,她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外边的小丫头叫魂儿似的,幽幽道:“姐,你睡了没有?”

  唐荼荼一骨碌坐起来,趿拉着布屐去开了门。

  “姐——”珠珠抱着枕头来的,苦着一张小脸,哀哀叫道:“我腿疼,腰疼,全身疼,手也疼,哪儿哪儿都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