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2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混账东西,竟敢冲撞我家主子的车!笔直笔直的道路,你径直往我这边撞,到底是何居心?!”

  说到气急,那车夫竟劈手一鞭子,朝着珠珠面门抽来!

  那马鞭也不似寻常,竟在空中劈中了一道令人牙酸的斩风声,不是吓唬她们,分明用的是十二成的力道。

  “你做什么!”

  唐荼荼反应快到了极致,左手把珠珠往怀里一揽,右手猛地扯住了鞭梢,朝着自己这头狠狠一扯。

  她将那嬷嬷扯得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在地,扶着车辕才狼狈地站住。

  这鞭子实在厉害,唐荼荼手心火辣辣得疼,眨眼间就冒出血珠来。她顾不上思考这疼,心口都在哆嗦,刚才接鞭的那一瞬全靠本能,蔓上来的却全是后怕。

  她回头去看珠珠,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哆嗦了:“有没有事?”

  珠珠被吓傻了,瞠着眼睛呆呆看着那车夫。

  唐荼荼心里更气。

  ——这要是自己没挡,这一鞭子,就要照着珠珠的脸甩下去了。十岁的小姑娘,被抽上这么一鞭,一张脸就不能看了。

  她盯着那嬷嬷,眼里透出狠意来:“我妹妹分明是无心之失,你骂两句也就是了,干什么打人?!你家主子还没说话,轮得着你这刁奴动手?!”

  那车夫一时竟叫她这目光慑住了,折起马鞭指着她,后头怒斥的话却愣是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地卡住了。

  外边这么大的动静,马车那扇雕花木门竟动也没动,稳稳地嵌在车上。

  隔着车窗上的栈格缝隙,唐荼荼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车里的那位夫人盯着她,有条不紊地理了理衣襟。

  尽管车身歪斜得已经坐不住,那夫人仍没下车,半边身子靠在倾斜的车壁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远处的华琼已经连走带跑地赶了过来,见两边僵持住了,心道不好,忙撑起笑脸打圆场。

  “夫人息怒,是我家里的孩子莽撞了。这位嫂嫂,快瞧瞧你家夫人如何,受伤了没有?”

  刚才挥鞭的女车夫瞪她一眼,也不去开门,恭敬地退到了车旁。

  那马车门上似有插销鼻儿扣,有机括声格格响了两下,车门才被从里推开。先探头的是一张苍老的老妇面孔,也是个老嬷嬷,等这老嬷嬷跳下车,才回身去扶自家主子。

  “夫人慢些,老奴扶着您。”

  唐荼荼屏息去看,终于看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下车的是个约莫不惑之年的美妇,穿戴素净,手上挂了串佛珠,朝着众人轻飘飘拂来一眼。她看人时眼睛不聚光,只是一眼扫过来,瞧她们的眼神似瞧一群死物。

  隔着车窗看到的那双眼睛,哪怕站在阳光下,也丝毫没点温度。

  珠珠往唐荼荼怀里缩了缩,连哭都不敢了,缩成一团哆嗦着。唐荼荼问她哪里疼,珠珠也不敢说话,默默掉眼泪。

  华琼也被这夫人的目光盯得别扭,可她从商多年,用过的好物也多,生了一双锐眼,瞧出这夫人穿戴不似寻常人家,立马警惕起来,忙行了一礼,给人家赔不是。

  “这位夫人实在对不住,万幸您没受伤,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夫人看也没看她,只盯着唐荼荼,还有她怀里瑟缩成一团的珠珠看。

  华琼仍在说:“……耽误您行程了,家里的农庄就在前头,夫人过去歇歇脚,我叫家中仆役赶紧把您的车拉出来。”

  那夫人终于开口,声音也是沁了冰的:“不必歇,唤人拉车吧。”

  华琼一挥手,身后的刘大刘二、还有古嬷嬷,都麻利地动作了起来,喊来了庄子里的所有男仆。古嬷嬷也很快带着人在树荫下支开桌椅,上好的阳羡雪芽烫了一遍杯,再冲水泡开,汤清色绿,茶香四溢。

  那位夫人看也没看一眼,一应茶点全都没碰,只沾了沾那张藤椅——她家的仆妇从马车里取了坐垫,铺在上边,扶着夫人坐下了。

  唐荼荼远远望着她娘把这几人安置好了,定了定神,问珠珠:“有没有事?”

  珠珠眼泪这才敢往下掉:“胳膊疼……”

  周围人多,唐荼荼不好检查,只好隔着衣服从珠珠的手腕处开始,一寸寸捏上她肩胛骨,摸完手臂骨,又去摸珠珠的背。

  万幸没伤着骨头,只拉伤了大臂肌,珠珠摔到地上的那一下看着吓人,好在那时马已经要停住了,没伤着背,只滚了一身土。

  这丫头慌乱之下死死扯住了马鞍皮带,也算是有两分急智。

  唐荼荼哄了她几句,掏出帕子给珠珠擦干净眼泪,又拍了拍她一身的土,低声道:“跟姐姐过去,向那位夫人赔个不是,知道话怎么说么?”

  唐珠珠吸吸鼻子:“知道的……”

  “乖孩子。”

  唐荼荼牵着她往路那边走,珠珠看到她沁着血珠的掌心,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眨眨眼睛憋回去。

  小丫头声音直哆嗦,却壮着胆子道。

  “夫人对不起,是我莽撞了……我不该在路边骑马的……”

  那夫人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目光又绕回去,盯在了唐荼荼身上。

  张家屯前的乡道上逢此惊变时,西北方向的木莂猎场正热闹着。

  京城的皇家猎场一共有三座,可最近几十年来,一直是南苑围场一家独大。木莂猎场规模虽大,风头却与南苑猎场无法比拟,仅仅能算是富家子弟玩耍的地方。

  这回能接待两位公主和二皇子,猎场千总几乎要仰天笑出来,将一群手下指挥得脚不沾地,好车好马好茶伺候着,连支开的华盖、大帐都逾了矩——帐顶上九条凤尾璀璨耀眼,是皇后驻跸时才该拿出来的东西。

  晏少昰扫了一眼,只心说这千户是个糊涂人,没跟他计较。

  带俩丫头出来玩,名为歇息,晏少昰却没闲着,坐在华盖下,拿起几本县属的小官奏议看。

  这是大兴县的折子,因为地界太小,等闲小事递不到上边去,往往在京兆府那一级就卡下来了,由上峰简单批复,县里再按批复办事。

  晏少昰今天来的这木莂猎场离大兴县衙不远,他顺手要来了几本近期的奏疏翻看,权当是突击检查了。

  常宁公主拉着三公主的手朝他跑来,兴高采烈地:“二哥!看我逮到了什么!”

  晏少昰眼皮儿还没掀起来,一只毛茸茸的玩意已经钻到他怀里来了,惊得他一个激灵,连忙抬手把那玩意挥下了腿。

  定睛去看,原来是只灰毛兔子。

  “二哥你怎么连只兔子都怕啊!”常宁公主哈哈大笑,连比她年长两岁的嘉善,都笑得没了公主样儿。

  晏少昰额角跳了跳。

  常宁叉着腰道:“皇祖母还说我连只兔子都射不到,我这不是射到了吗!二哥你给我养起来,明天拿回去给皇祖母瞧瞧。”

  “你自己射的?”

  晏少昰细看,那兔子耳朵上分明有个小豁口,豁口的地方和形状都蹊跷,不像是箭头,反倒像是一根线绳扯出来的。

  晏少昰心思一转,知道这兔子一定是被猎场的兵士早早捉住,栓在树下,才叫常宁捉了个正着,是费心思哄公主们开心的。

  他皱眉看向猎场千总。

  那千总缩着脖子讪讪发笑,不敢应声,垂手站到一边了。

  身后一名影卫疾步行来,到廿一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廿一神色微变,理了理话头,走到殿下身前,低声回报。

  “殿下,探子来报,在张家屯骑马的唐家出了点事。不知是何缘故,她们在乡道上冲撞了长公主的马车,长公主的车马被撞翻至路边了。”

  晏少昰神情倏地一变,他仿佛耳朵失聪了一般,惊疑反问:

  “皇姑?!”

第33章

  “殿下不记得了么?”廿一低声对他解释道:“昨日是六月二十,七年前谢家满门抄斩的日子。”

  分明是大夏天,晏少昰犹如兜头被泼了一勺冰水。

  他想起来了。那年大暑时节,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皇爷爷带宫眷入承德,一场血战,回京之后,紧跟着的是更大的一场血腥屠戮。

  谢家满门抄斩,正是六月二十当日。

  廿一道:“昨日,长公主大约是去木莂寺探望驸马了。公主府守备一向严密,奴才大意了,未能探到长公主行踪,请殿下责罚。”

  “与你无关,不要乱揽罪责。”

  晏少昰眼中郁色更重。那头的常宁和嘉善还在笑闹着,他看了两眼,到底心定不下来,蓦地起身,提了马鞭就走。

  “去看看。”

  影卫一声呼哨,调子拖得长,猎场外围有十几匹骏马听着哨声奔来。

  晏少昰飞身掠上马背,十几个影卫也跟着上了马,一齐闯进了西南方向的山林。

  身后的常宁一看,急了:“哥!你要去哪儿呀!”

  “不许跟上来!”晏少昰回头喝道。他隔着十几步远,盯了那千总一眼,“看好公主,违令拿你是问!”

  那千总因各种小错被他盯了一上午了,前几回都嬉皮笑脸地蒙混过去了,只有这回,浑身打了个寒噤,跪在地上扯着喉咙应道:“卑职领命!”

  晏少昰一连几鞭击在马臀上,身后影卫紧紧跟随,一行人朝着张家屯去了。

  一路完全是穿山林而行。这片林子里种的全是尖塔样的云杉,塔状的云杉寓意吉利,一种就是整座山,路却难走得很,还一路是下坡。

  木莂围场地势高,到张家屯先要下山。这坡势不算太陡,只是山路难行,这片野林又从不修剪,处处都是云杉树支棱出来的芽枝刺针。

  可这却是最近的一条路了,要走官道,就得折回莲池口去,那样就赶不上了。

  前边几个影卫以剑鞘开路,格开挡路的树梢,一行人在满山疯长的云杉丛中疾行,风吹得马背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这旗是围猎时才会挂起来的,颜色式样都醒目,为防有人狩猎时眼花,不小心射到自己人。

  廿一策马跟在二殿下身后,望着前头那两面被疾风刮得乱飞的旗子,一时竟觉得,殿下背影里透着些急迫。

  急什么呢?

  廿一出神想:殿下,是怕唐二姑娘挨长公主的罚么?

  晏少昰眉峰低低压着眼,心思转得飞快。

  皇姑这几年深居简出,也不爱跟人打交道,打着居家修佛的名头,宫里宫外也没人敢打扰她。

  七年前驸马与她义绝,彼时皇爷爷才刚刚退位,在太上皇的位子上又坐了两年。因为谢家一案,皇爷爷对皇姑心有愧疚,对她爱重更甚往昔。

  她是皇爷爷的嫡长女,也是父皇一奶同胞的亲姐姐,前朝后宫无一人能敌的尊荣。

  早前,朝中多的是人想攀附于她,都叫皇姑不留情面地顶了回去,不论何人送了什么礼,皇姑通通以怀挟私心的罪名,连人带礼扔到都察院去。如此打掉了朝中好几个贪官,满朝这才消停。

  皇家占了嫡长的子女,都是背负着皇族厚望长大的,大多练就了一套铁血手腕,不似后头出生的弟妹那样一个比一个心软。皇姑也一样,她将整个公主府经营得铁桶一块,晏少昰的眼线遍布中城十二坊,唯独不敢去盯她。

  “廿一!”

  马蹄上都钉了铁掌,十几匹骏马蹄声如雷,人说话不喊出来,是决计听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