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25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又一个接过话:“我家乳嬷嬷四十多了,奶过我,奶过我弟奶过我妹,那俩房肉就成了那样子的……皱皱巴巴,快要垂到肚脐眼了。”

  “我的乳嬷嬷也是,还有我姥姥、我太婆,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都是那样的,穿着衣裳都能看出来。”

  唐荼荼听得渐渐走了神。

  她看着这群十五六的小丫头,谈起自家府里的女性时都红着脸,有点新奇,又好像有点喜悦,因为这大概是她们这辈子、头回跟同龄人这样坦坦荡荡地谈论身体的隐私。

  于是唐荼荼也笑起来。

  尽管她数不出完整的肌肉骨骼,也讲不出足够专业的健康知识,可这点儿她绞尽脑汁捋出来的东西,会跟随这群女孩子回到家里,传到她们母亲姐妹的耳朵里,传给后院的妇人……就这样的,一点一点扩大出去。

  唐荼荼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大家夏天洗澡都勤快,这我知道,但到了冬天容易犯懒,懒得烧火烧水,平时就只洗洗头,那是不行的。不管是乳房卫生、还是私处卫生都得注意,每日都要擦洗,撑死了两天怎么也得擦洗一回。”

  这年头没有很好的洗涤剂,穷人家洗衣裳用草木灰水、用石碱疙瘩块,便宜的棉麻料经不住搓洗,而贴身穿的小衣料子贵,更舍不得洗,常常是穿馊穿臭了,才换下来过一遍水。

  唐荼荼以前见家里的嬷嬷天天洗衣裳、晾衣裳,唯独不见她们晾小衣,观察了好一阵才发现她们这毛病。她连劝带逼三个月,又让同屋的互相监督,才硬生生把嬷嬷们这几十年的劣习给改过来。

  而这群将门小姐,家里缺不了衣裳,也缺不了皂角,只是亵衣中衣外衫一层裹一层,总不可能每天换洗,生理卫生尤其得注意。

  唐荼荼突然亮了眼睛:“生理裤你们要不要?就是来月事时穿的一种裤子,棉料的,穿上这个不用系月事带,也不会脏了床褥,用完扔炭盆里烧掉就好。”

  和光:“要要要!我血盛,那头两天晚上一打滚就是半床血。”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茶花儿,让你家嬷嬷多做几个。”

  “对!多做几个,我们家里头都有针线房,拿回去让嬷嬷们看看就知道怎么做了。”

  “像这文胸,咱们还能用更好的料子,试试茶花儿说的那后系带,要是肩带细一些,穿纱裙儿也不会透过去。”

  唐荼荼:“好嘞,了解!”

  她笑眯眯想,这可不能让你们白白拿回去,得掏钱!得入股!得帮着她把女工厂搞得风风火火才行!

  天大黑了以后,舱下的戏鼓、二胡有板有调地响起来。

  夜里的甲板要熄明火,黑乎乎地飘在海上,可站在甲板上往下望,底下每一层船舱、每一扇窗口都是金红色的,船腹里藏着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这是下船前的唯一一顿正宴,伙食班子从昨晚上船一直筹备到今日黄昏,把海里能捞的东西捞了个完全,蒸炸炒烧焖炖烤,十八般厨艺炫技一样往上端。

  公孙家嫡长孙做东,天津六卫十一所、转运司陆海漕三路分巡,一群三四品大员家的子女列席,一条船上汇聚了全天津最显赫的官二代。

  别人往上凑尚嫌不及,唐荼荼躲着走。

  “不是一路人嘛,不想硬往人家的圈子挤。和光仗义,肯定要拉我坐首席,坐个座儿是没什么,但我得为我爹想,同桌的都是我爹顶头上司的儿子闺女,我埋着脸闷头吃饭像什么样子?总得端茶敬酒拍马屁吧,拣着俏皮话逗人家笑,多累。”

  晏少昰听前半拉时是笑着的,听到尾巴,哼了声。

  心想:一群土鸡瓦犬,也配她“端茶敬酒拍马屁”?他自个儿都没听过唐荼荼的俏皮话。

  海鲜刚上桌、小酒还没凉好,唐荼荼才把第一口葱油螺片尝了个味儿,隔壁的房门就被砰砰敲响了。

  漕司家的下仆扒在门框上喊:“杜郎中!杜大夫!杜神医!您快去给我家公子瞧瞧,下午还好好的,喝了半碗粥,居然烧起来了!手心脚心都火烧火燎的,烧得人都迷糊了,胡言乱语说看见了海神娘娘!是不是招着海鬼了啊?”

  来了!

  唐荼荼心扑腾往下一坠,慌张站起来,迎上二哥质询的目光又一个字不敢讲,只落下句“我去看看杜仲”,连忙往隔壁屋跑。

  “杜神医,您快点吧!”

  几个仆役连催带请,就差驼着杜仲走了。

  “别急,细说说症状。”杜仲背上了船的是三个大医药箱,箱中叠着机关,小抽屉小药格密密麻麻无数,杜仲手上利索地拣着治发热的草药。

  他看不出慌张的样子,只是蹙着眉思索怎么会发起烧来。

  唐荼荼比他慌张多了,差点抠破自己掌心,咬着牙冷静下来想:晕船不应该发烧的,呕吐得狠了倒是会引起电解质紊乱,可漕司公子输了一瓶盐糖水,不吐了,该是盐糖水见了效。

  这隔了半日再发起烧来……就只剩输液管污染一个可能了,羊小肠里的大量细菌流进血管,刺激了免疫系统。

  她抓着杜仲,几句话把原理讲清楚,杜仲沉吟了会儿,恍然大悟:“太婆留下的书里有‘菌学症’一词,想来就是此病了。”

  唐荼荼:“……”

  他怎么有种医学课本案例走进现实的惊喜感?!

  “姑娘放心,我省得了。”

  唐荼荼也不知道他省得了什么,眼睁睁看着杜仲跟着漕司家仆役走了。

  她哪还有吃海鲜的心思?怕醉,没敢碰酒,一直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艉楼叫的是“楼”,其实只有五丈长方,楼上楼下房间都挨着,稍有动静便能听得清楚。

  晏少昰给她舀了一碗乌参蒸蛋,碗沿磕在桌上不轻不重的一声,把唐荼荼的魂牵了回来。

  “他治他的,你吃你的,慌什么?”

  唐荼荼怕他骂。因为杜仲这事儿做得不地道,未告知病人就给人家试了新药,新药动物实验还没做全,不遵医德,不计后果,要是放后世得吃大官司。

  可这没有医疗技术的时代,临床就得这样摸着石头过河,唯一的窘迫是病人身份极贵,要是眼下出点什么事,只有二哥能兜住。

  唐荼荼把事情飞快一讲,晏少昰神色没大动,只眉头簇了个峰。

  “是个歪才,留他在身边于你无益,还是早早打发回太医院罢。”

  唐荼荼一口否了:“那不行,小大夫都得历练,哪有一件事做错就把人撵走的道理?杜仲他师父去边关前还托我照顾他。”

  晏少昰瞟她:“杜小郎中今年十七,放民间是顶门立户的年纪了,这岁数娶妻生子养家糊口的也不少……他与我同龄,你怎么不照顾照顾我?”

  话里透着三分幽怨两分嗔。唐荼荼惊得一激灵,背贴上了椅背,疑心自己是不是耳朵聋了。

  “……”晏少昰一口酒压了压憋闷劲儿,拉平声音。

  “年幼失怙、少小离家的,懂事都早,该怎么治病,该怎么办事,杜小郎中自有成算——他贸然用险药,治好了病,得名得利;治死了人,也该他担。”

  唐荼荼:“道理是这个道理……二哥意思是我瞎操心?”

  晏少昰摇头,看着她:“我是说,你怎么总喜欢把旁人的包袱往自己身上背?大事小事,友人事,家事庶事,官政事,好似全成了你一人事。”

  唐荼荼被这么一句问得愣住了。

  她突然想明白自己坐个船为什么会这样高兴了,看见船帆、看见海鸟都高兴得不行,因为她有好久没松松快快喘口气了。

  自打来了天津,没踏踏实实安稳过一天,这边担心那边忧虑,担心爹政事不顺,担心母亲拘于内宅,连珠珠上学背了两节《女诫》,她也生气那书里教女性卑弱是什么狗屁道理。

  什么人什么事儿都往心里塞,把自己装成了个愁罐子,目之所及处处不好、处处有得改。

  工厂得加速完工,东镇得赶紧致富,回了衙门得立刻向府台申请办学资金,把县里那群二十年考不上举人还硬考的老书生召集起来,提高福利请他们下乡支教,还要给进城的船娘们安排好吃喝住处……

  她的重要事务规划本越写越厚,日程每天都是打满,想做的事一天列三条,一个月才能完成一条,难怪日子越过越累。

  晏少昰又给她盛了一碗蛋羹,噙着笑:“二哥人都在这儿了,你松快点歇歇吧。”

  唐荼荼肩膀松垮下来,哈哈大笑。

  “行,我靠山都来了,我还急什么呀,我要花你的钱大大方方招人,快快活活办厂办医院办学校。”

第302章

  至深夜,舱腹里的盛宴散了,杜仲也没回来。唐荼荼让人上楼去打听,漕司家仆役嘴巴很紧,瞧都没瞧那嬷嬷一眼。

  晏少昰撵她回去睡,“有动静我让芙兰去唤你,安心睡你的去。”

  唐荼荼嘴上应着“好好好”,出了门,往船心去了。

  今夜月如钩,没有云雾遮挡,月辉照得海面氲开一片蓝,可这片蓝莹莹的光会跑似的,船怎么也摸不着,一直慢悠悠地在漆黑里飘游。

  白天见不着的船工上了甲板,点起灯,把左舷照得亮堂堂的。领头的汉子见这头还有姑娘在看景,打量半天没认出是哪家小姐,离着三步远定住,哈着腰细声细气地叫了声“小姐”,怕声音大了吓着她。

  唐荼荼:“怎么啦?”

  “小姐往后站,退开些,船需补水了。”

  唐荼荼不知道他们怎么操作,离得远远的,又唯恐看不着,抓着桅梯踩上去蹬蹬蹬爬了五米高,回头一望,这高度将将就就能看见左舷。

  “姑娘爬什么梯子啊!”领头的吓破半颗胆,仰脖子瞧了半天,看这小姐腿脚利索,站得还挺稳当,忙点了两个船工爬上去守着她,千万不敢掉下来。

  大船好像是停了,两艘淡水船循着船上灯光慢慢地贴过来,水船不小,有巨轮三分之一大,海上能随航的船都是护卫舰,后勤船里头也没有小的。有船吸原理在,两船之间靠得太近了会撞船,搭舷梯也是搭不住的,会被扯裂。

  人过不来,只能把水瓮拉过来。

  “射索——!”领头的喝了声。

  船工虎背熊腰腱子肉,练的都是外家工夫,操着十几把重弩机射出钩索,与水船连了几个双股绳,再将这头的索绳一圈圈地栓在舵桩上。

  “上水——!”

  这声口令之后,索绳一阵吱咛怪响,四五十个力夫摇着轴臂,肩抵肩、足抵足、沉着劲往后方扯。靠着船舷稀薄的灯光,能看见几个水瓮从索绳那头摇摇晃晃地爬上来了,近了,才看清瓮上盖着盖,一个个全拿麻绳网套捆得结结实实。

  好家伙,人力缆车啊这是。

  光这么补个水,前前后后耗了将近半个时辰,工业时代一条起重臂、一套高架索就能办成的事,在这里要用到将近百人,仅仅补了二十瓮水。

  航程一天两宿,船上的水该是备够了的,再说明儿一早就要靠岸了,夜里仓促补水,只能是因为公子小姐们吃饱喝足要洗澡,想明早体体面面地落地,超出计划用水量了。

  船工搓着手,仰脖望着唐荼荼一步一步爬下梯子,这才松口气,又憋不住笑:“俺们糙人的活儿,小姐怎么待见看这个?”

  唐荼荼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笑盈盈讲起官腔:“这个横向补给任务完成得很好,操作熟练度满分,先生真厉害!”

  船工活了半辈子,大概是头回让人唤“先生”,愕然地瞠大眼睛,忙摆手说不敢不敢。

  一群船工清扫了甲板,又乌泱泱回了底舱,甲板上重新暗下来。

  临近子时,是涨潮的时辰了,船随着波涛晃晃悠悠,海浪的声音——哗啦,哗啦。唐荼荼分不清那是浪击船板、还是巨桨划水的动静,这哗啦声把满船的欢娱吞吃干净。

  她时不时往艉楼望一眼,看见二楼的灯还亮着。

  那里边吊着一条人命,她等不着杜仲的口信儿,不太敢睡。

  远方海平面上露了几个摇曳的光点,金黄色的,最初以为也是船,唐荼荼盯着看了半天,才发现不是那些光点在摇,是船被潮水晃得摇,那些光点一动不动,慢慢才想到那该是灯塔。

  她昨夜背熟了海图,循着罗盘方位慢慢认出来,那是东方,登州地界,是后世隶属于烟台市的内长山列岛。

  登州陆上的最北为蓬莱,蓬莱更北的海域里漂着一片礁岛,像天子头上旒串的坠珠,十几颗珠子撒成一线,前朝时这片地方叫“沙门岛”,刺字发配重刑犯的地方。

  盛家从天津起势了,这块地方由死地一跃变成福地。高祖在位时,南边妈祖信仰正盛,皇帝也往这儿拨钱建了座海神娘娘庙,往来信众无数,渐渐改称“庙岛”。

  这也是渤海湾中最像样的一片岛,不知是几千几万年前,地壳运动把它们与大陆割裂,今这片大陆架还没沉下去,还能稳稳当当地立在汪洋大海中冒出个头,本身就是一场奇迹。

  海洋里每一座灯塔、每一个能停泊的小岛都是奇迹。

  唐荼荼在自己浪漫的想象里犯起了困。

  正这时,艉楼上传来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