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顺治被佟佳问得烦了,皱眉说道:“寺庙里的客院,你该放心了吧。佛门净地,别尽想着那点子事情。”
佟佳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马上松弛下来,想了想说道:“皇上原来还是信佛,感情皇上先前都是在骗我的啊。”
顺治头也不抬说道:“临时抱佛脚。这里住着清净......,我说错了,如今哪来的清净,你比那夏日的鸣蝉还要吵,早知道就把你扔进大牢里去了。”
口是心非的小样!佟佳现在没那么怕他了,作势要起身离开:“皇上,我还是回娘家去住吧。您瞧这屋子跟雪洞一样,没有被褥垫子,晚上已经很冷了,这样睡一晚,肯定会生病。”
顺治冷笑,“这里是我的屋子,你睡这里,未免想得多了些。”
佟佳撇嘴,他才想得多了点,忙问道:“皇上,那我的屋子在哪里,我有些内急,想去方便。”
顺治眼里笑意一闪而过,摆手不耐烦说道:“吴良镛在外面会领着你去,拉完快些回来,敢磨磨蹭蹭,看我不收拾你!”
佟佳干笑声,起身走到门外,吴良镛立刻躬身上前,领着她去了隔壁的屋子。
佟佳无语,她以为至少是别的禅院,没曾想只与顺治的屋子一墙之隔,哪用得着带路。
不过这间屋子虽然也简陋,至少有炕有塌,炕上还放着松软的被褥,她勉强接受了。
方便完换了身素服,佟佳见吴良镛还兢兢业业等在门外,只得转身去了隔壁。
顺治提壶倒水,递了杯给佟佳:“没有茶,佟主子请将就一下。”
佟佳无视顺治的嘲讽,在蒲团上坐下来,手一下没下揉着小腿肚。她十分怀疑顺治以前是出了家,而不是死了。
没有深厚的打坐功力,绝对坐不了这么久。
吴良镛提着食盒走了进屋,佟佳肚子早饿了,便坐好等着吃饭。
等吴良镛将饭菜摆好,佟佳看着眼前的素斋,有点儿傻眼。白菜豆腐,粗面饼,很素很苦行憎。
既然是寺庙,佟佳没有挑嘴,水煮的白菜豆腐忍一忍就咽下去了,只粗面饼硬的很,吃下去还拉喉咙,着实难以下咽。
她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饼,歉意地说道:“皇上,佛门净地,我万万不敢有嫌弃饭菜的意思。只粗面饼我实在吃不下,喉咙很不舒服。”
顺治愣了下,神色难得温和,说道:“无妨。我开始也吃不习惯,多吃几次就适应了。”
佟佳暗戳戳想,习惯就免了吧。她略微好奇看着顺治,见他将饼掰成小块,吃相斯文,将一大块饼吃得干干净净。
顺治拿帕子擦拭着手,蓦地对佟佳一笑:“真正饿极了的话,什么都能吃进去。”
佟佳顿住,想到顺治好似没吃午饭,奔到李园立刻折返,一天下来,到现在是应该饿了。她一时有些心虚,别开头不敢与他对视。
吃完饭漱过口,顺治说道:“去外面走走。”
佟佳求之不得,与他单独处在一室,实在是诡异兼尴尬,忙起身跟在了他身后。
天空暗沉,偶有几颗星星微弱在闪烁。顺治亲自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见佟佳离了几步远,手上的灯笼伸过去,说道:“路上黑,你摔了我可不管你。”
到处黑漆漆的,佟佳心里发怵,忙小跑着上前,问道:“皇上可是要去大雄宝殿?”
顺治沉默一瞬,低声说道:“不,我们去地藏殿。”
地藏殿是超度的地方,佟佳怔愣住,顺治轻声说道:“你不能送你阿玛,给他点盏长明灯吧。”
佟佳嗯了声,“多谢皇上提点。”
顺治没搭话,过了片刻静静问道:“你信佛吗?”
佟佳沉吟了下,老实答道:“不管是佛家还是道家,只要进了寺庙,哪怕是土地庙,我都很虔诚,会想着要拜一拜。”
顺治轻笑出声,“那你前世估计是个撒网打鱼的。”
趁着周围黑暗,佟佳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殊不知被顺治全看在眼里,他转开头,无声笑起来。
顺治领着佟佳,熟门熟路来到了地藏殿。到了殿门前,方丈侯在那里,双手合十上前见礼。
顺治熄灭灯笼,双手合十回礼,抬腿走了进去。
夜里的地藏殿,几盏豆大的油灯轻微摇晃,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块。
方丈与顺治两人看上去很熟悉,彼此却安静着不说话。佟佳深深感受到顺治顷刻间的变化,好似他一进殿,整个人就不成疯,便成魔。
挣扎了一会,鼓起勇气走进去,立刻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后背直发凉。
顺治走到地藏王菩萨面前,恭敬地双手合十磕头。
佟佳跟着方丈的指引点了长明灯后,方丈无声告退。她磕了三个头,正要起身时,发觉身边的顺治没有动静。
转头看去,顺治跪得笔直,双手合在身前,闭上眼睛满脸肃静。
灯光氤氲,顺治像是跪成了一座佛像,与整座地藏殿融为了一体,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悲怆,令人无端跟着酸楚难安。
佟佳跪得双腿发麻,深深呼出口气,揉了揉小腿悄然站起了身,退到暗处等候。
顺治终于有了动静,放下手,再次磕头后站起身,声音暗哑:“回吧。”
出了地藏殿,顺治点亮灯笼,沉默不语走在前面。
佟佳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孤寂,萧索,寂然。
到了禅院面前,顺治突然停下脚步回转身。佟佳忙跟着停下,脚下一滑,不知踩在了什么东西上,她站立不稳,人往旁边斜去。
顺治眼疾手快一拉,佟佳惊呼一声,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佟佳望着头顶黑暗的天空,她看到了两颗明亮的星星,又或许,是顺治的双眸。
没来得及辨认清楚,顺治手臂微微用力,佟佳头晕脑胀中,人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三章
顺治手上的灯笼掉地, 另外一只手,不受控制贴向佟佳的脑后,俯身低头, 唇印在了他朝思暮想的眉心。
“好似超度真有用。”顺治全身颤栗着, 缱绻低喃。
佟佳鼻尖萦绕着顺治身上的气息,有地藏殿的檀香,有熟悉的草木味,有随着他的心猛烈跳动,几乎喷薄而出的热意。
头晕目眩中,眉间一片温软, 她回过神,下意识伸手推开了他, 猛地后退几步, 警惕地盯着他。
灯笼倾倒, 火舌卷起外罩,在地上燃烧起来。顺治手足无措站在火光后,怔怔望着佟佳,仓皇又无助。
旋即, 顺治神色一变, 眼神如冰, 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戾气与冷意, 几乎令佟佳后背发麻。
顺治静静盯着佟佳片刻, 转身奔入了黑暗中。
佟佳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稳,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屋, 砰地关上门。背靠在门上, 深深喘气呼吸, 好半晌, 心情才平缓下来。
回想起顺治这些时日来的表现,爱与咳嗽掩饰不住。除去他疯的可能,余下的,全部是满满的爱意。
等闲变却故人心,人总是在不断变化,人的情绪好似一条曲线,有峰有谷,绚烂过后就成灰。
王子公主的童话都在相爱时戛然而止,国王与王后之间的爱情才更令人侧目。
可惜这份爱情更罕见,后世看到王室那些曾经的佳话,都成了一地鸡毛的狗血,互相憎恨,面目全非。
顺治与董鄂氏之间无人不知的虐恋,情到浓时浓转淡,佟佳认为并不值得诧异。
佟佳是俗人,免不了也喜欢缠缠绵绵的爱情,能轰轰烈烈爱一场,她觉着很美。
至于董鄂氏的下场,佟佳没有去想过,她兴许是前车之签,警惕后来人,不要傻得踏入同一条河流,落得她那般下场。
佟佳其实还挺轴,空有一腔孤勇,她不怕踏进那条河。人各不同,她有她的渡河方式,哪怕淹死在里面,若是自己选择的路,她认了。
可这些,前提是,她要能有选择,说不或者可以的机会。
顺治的爱倾倒而来,佟佳被动卷入其中,她能说不吗?
她不敢,不能。
当然在得失方面,佟佳就更看重了。无疑,顺治是皇帝,权势相貌气质,样样俱佳,可以当个很好的情人。
可佟佳与男人一样,男人很专一,永远喜欢十八岁。她同样专一,永远喜欢二十岁的年轻鲜活,极限不能超过二十五岁。
顺治的年纪已经在警戒线边缘徘徊,虽说他死的时候都没超过二十五岁,但是她没必要为他以身冒险,得罪后宫的那群蒙古势力。
顺治疯归疯,比那些表面上痛苦不堪,却哭着睡了一个又一个送进宫的妃子,用来平衡朝堂势力的虚伪皇帝不同。
顺治这个奇葩,他后宫中的所有蒙妃全部在守活寡。他的儿女们,没一个出自蒙妃,把后宫的蒙古势力得罪得死死的。
她可做不到董鄂氏那样,表面功夫都不行,跟个奴婢一样,伺候了这个伺候那个。董鄂氏看似聪明,最后照样没讨到好,她倒撒手先去了,她的族妹倒了大霉,被拉去殉了葬。
若是能当上太后,佟佳倒不怕太后她们,能勉强斗一斗。
可完全没必要,为了顺治不值得。
佟佳很慌,生怕顺治再回来找她麻烦,跑去将椅子等能搬得动的,全部搬来抵在门上,靠近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连着听了许多次,都没听到顺治回来的动静。守到过了睡觉的时辰,佟佳又累又困,几乎连眼皮都睁不开,连脸都没洗,直接爬上炕睡了过去。
顺治一颗心忽冷忽热,脑子空白一片,他只闷头往前疾奔。四下漆黑幽深,他不知撞到多少次廊柱,墙壁,却一点都没感到疼痛。
他如以前一样,好似失去了知觉。更不知道要去向何方,横冲直撞中,他到了地藏殿。
闻到殿内熟悉的味道,顺治心渐渐沉寂,他缓缓走进殿,盘腿在地藏王菩萨面前坐下,一动不动。
佛龛前最中间的那盏长明灯,豆大的火光偶尔晃动,灯草发出极细的哔啵声。
那是他替自己点的灯,他想超度曾经的自己。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顺治没有回头,只淡淡说道:“你这个秃驴,休得来笑话我。”
方丈并未生气,面色寻常走到顺治身边坐下,好奇打量着他,问道:“可是受气了?”
顺治自嘲一笑,“受气倒也罢了,我都不知道为何受了气。你是大师,佛法高深,你可能告诉我,情爱是何物?”
方丈笑呵呵说道:“贫僧乃是出家人,不懂尘世间的男女情爱。”
顺治斜了方丈一眼,没搭理他的说笑。
方丈不以为意,甚是八卦问道:“皇上,贫僧倒有个问题不解。以前贫僧从未见过皇上如此般殷勤,亦是第一次带人来这里,连皇贵妃都不曾来过,足见皇上是真上了心。那皇贵妃呢,得了皇上厌弃,失宠了?”
顺治皱眉,骂道:“这跟董鄂氏有何关系,我宠谁提拔谁,是我这个傀儡皇帝唯一能做的事情。你就休要在旁边看热闹,笑话我了。”
方丈轻点着头,“倒也是,皇上能做的事情就这些。夜已深,此处寒凉,皇上早些回去歇息,保重龙体,方能护住皇上想护着之人。”
顺治满身萧索,片刻后低声说道:“起初我很喜悦,我好似活过来了。现在我又很害怕,从没这般惶恐不安过。”
方丈神色悲悯望着顺治,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悄无声息离开。
地藏殿里,顺治枯坐整晚,到了天蒙蒙亮时,起身离去。
佟佳睡得不太安稳,到了早上突然惊醒过来,忙跳下炕跑去门边,四下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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