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青燃
说着她就上了坡。那坡不算太陡,奈何距离很长,夏仪握着扶把的手收紧,车速居然没有减慢多少,很顺滑地延坡而上。
聂清舟意外于夏仪的力气,但也很明白她力气再怎么大载着他骑上坡路也会吃力。他看着这车行驶的速度,心想他该怎样跳下去才能够安稳落地。
当缝针的价格和他所剩无几的生活费在他脑海中闪过后,他老实了。
聂清舟认真思考,他最近怎么流年不利,除了各种受伤之外,还总是丢脸,还都是在夏仪面前丢的。
终于到达家门口,夏奶奶一见他们就从小卖部里走了出来,既惊喜又担忧地捉住聂清舟的胳膊来回看。
“哎呦,你这就回来了?没事吧小伙子,你可真是吓人嘞!”
聂清舟露出他最擅长的那种讨老人家喜欢的笑脸,说道:“我没事,医生说按时吃药,时间到了去拆线就行。”
夏奶奶往他身后看看,问道:“你家长呢?夏夏不是说要联系你家长吗?”
“我爸妈都在省城打工,平时我就一个人住。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伤,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顿了顿,聂清舟说:“医药费我会尽快还给您的。”
夏奶奶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心疼,她拍怕他的胳膊:“不着急。你伤成这样,怎么照顾自己啊,吃饭怎么吃?”
“我自己做了吃,慢点就好。”
“哎呦,你当心着点吧。这样吧,这段时间你来奶奶这里吃,不差你一双筷子。”
聂清舟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地看向夏仪,夏仪与他对视一眼,并不说话。他斟酌道:“我去医院就够麻烦您的了,之后还来吃饭,我……”
“既然都麻烦了,那就麻烦到底嘛。人多吃饭多热闹,是不是啊夏夏。”夏奶奶亲切地笑着,转过脸去寻求夏仪的附和。
夏仪没说话。
“夏夏!”夏奶奶唤道。
夏仪转过眼睛,把袖子挽起来,没什么情绪地说:“是。”
“你看夏夏都欢迎你了,你洗洗手一块儿来吃吧。”夏奶奶拍着聂清舟的后背,把他推进了小卖部。
聂清舟心说您这是从哪里看出来她这是欢迎啊。
在奶奶去喊夏延盛饭时,夏仪在聂清舟身边非常轻声地说了一句:“我弹钢琴的事,不许告诉我奶奶。”
夏家小卖部的名字叫做“夏家杂货”,前面是门面,后面就是夏奶奶、夏仪和夏延生活起居的地方。因为尽量给小卖部多让地方,他们没有客厅和餐厅,吃饭在厨房里的一张小桌上。
聂清舟的个子已经蹿到一米八三,这张桌子对他来说矮了不少,他那双长腿无所适从地曲着,胳膊也落不到饭桌上,只好捧着碗吃饭。
夏奶奶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多吃点多吃点。小伙子吃饭这么文雅,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夹菜也只夹自己跟前的,是不是在奶奶这里还不适应啊?”
聂清舟愣了愣,他笑道:“不……我这就是习惯。”
“不要跟奶奶客气,多吃点啊,周彬。”
聂清舟一下子呛住了,他掩着嘴往身侧不住地咳嗽,咳嗽得脖颈泛红。夏仪看了一眼聂清舟,正对上他尴尬的眼神。
“奶奶……我……我不叫周彬,我叫聂清舟。”他解释道。
“啊?我怎么记得你那个账本上,写的是周彬啊?”奶奶目露惊讶之色。
“那什么……我小时候叫周彬,后来改名了!那天我脑子比较乱,就写错了。”
聂清舟的脖子和脸红成一片。
奶奶还想追问些什么,夏仪夹了一筷子菜到奶奶碗里,大发慈悲地替聂清舟解围道:“奶奶,你也多吃点。”
夏奶奶的注意力立刻被夏仪吸引过去,她心疼道:“什么让我多吃点,你多吃点才是吧!你看看你这么瘦,我都不忍心看,平时吃的也不少啊,是不是在学校不好好吃饭……”
夏仪安然地接受着夏奶奶的火力,她仍然不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点头。
在这个时候,她褪去了冷淡和警惕,整个人都舒展开来。好像坚冰上覆盖了一片水汽,要化不化的样子。
聂清舟看了看她,再看看闷头吃饭的夏延,再看看止不住唠叨的夏奶奶,轻轻笑了起来。
他很识趣,没有询问夏家缺失的父母,如今在哪里。也没有问,夏延的腿为什么是跛的。
此后聂清舟的日子总算安稳下来,过上了蹭饭吃、复习、写作业的常规学生生活。十一长假飞一般地过去,学生们呼啦呼啦涌进学校,回到上课的正轨里面去。
聂清舟提着书包走进十三班的教室时,离早读还有十分钟,教室里正鸡飞狗跳乱成一团,时不时传来“你那张卷子写了吗?”“哎呀我忘了还有这个了!”“你快借我抄抄!”诸如此类的对话。
他所在的常川一中,说起来是常川最好的中学,然而常川只是一个小小的县级市,往上走地级市里还有好几所更好的中学。常川优秀拔尖的学生,但凡家里宽裕一些都不会留在县中,多半在市里读书。常川一中的生源质量可见一斑。
而常川一中内部又分实验班和平行班,高一一到五班是实验班,后面的都是平行班,好苗子都掐到了实验班。聂清舟所在的平行班十三班,就像古代人家晾水的缸底——一层渣渣。
在这个喧闹的忙着补作业的早上,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聂清舟。他的一头金发已经染了回来,可能是因为原本漂过头发,如今染回的黑色也不太黑,在光照下呈现出深灰的色泽。
他的校服从前总是灰扑扑的,穿得也歪歪扭扭,看起来就邋遢。今天他的头发整齐,校服也洗得干干净净,蓝白秋季校服里套着夏季校服,领子扣到细瘦脖颈下的第一颗扣子。
与他擦肩而过的两三个人不禁回头看他,有人小声说:“聂清舟今天看起来,是不是不太一样?”
聂清舟只是被吵得脑瓜疼,根本没注意到别人的目光。他掐着眉心拎着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刚刚坐下就见张宇坤挥舞着两张卷子走过来,热情道:“舟哥,你来啦,我刚刚问皮小哥拿的英语卷子,你要不要抄?”
聂清舟从包里拿出厚厚一摞作业,说道:“不用,我写好了。”
张宇坤瞪大了眼睛,他拿起聂清舟的英语卷子:“不是吧舟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写作业了……欸,夏仪?”
聂清舟愣了愣,他抽回卷子就发现其中有一张是夏仪的。
夏仪家只有一张不大的书桌。夏仪平时上晚自习,作业在学校里就能写完,这张桌子就给夏延用。但是每逢放假,夏仪和夏延都要用桌子写作业,位置就紧张起来。
聂清舟为报蹭饭之恩,主动邀夏仪和夏延一起到他家写作业,他家客餐厅大,三个人围着餐桌写作业都没问题。
这卷子应该就是他们写作业的时候拿混了。
聂清舟拿起夏仪的卷子,拍拍那摞作业对张宇坤说:“我去趟一班,一会儿课代表来收作业,帮我交一下。”
张宇坤目露惊讶之色,望着聂清舟远去,而后神情渐渐兴奋起来。他几步蹿到赖宁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了不得了不得,我好像发现一件大事。”
第9章 、差生
常川一中实验班和平行班泾渭分明,平行班都在知行楼,实验班都在格致楼,两座楼距离三十来米相对而立。十三班的走廊对面就是一班的阳台,如果技术够好再拿出扔标枪的架势,说不定能直接把作业扔到一班的阳台里去。
但是聂清舟手里是一张薄薄的卷子,更何况他对他的技术毫无信心。
于是他拿着卷子匆匆跑下楼,再匆匆跑上楼,卡在早读之前到了一班门前。夏仪坐在离走廊最远的那一组,靠着阳台的最后一排,隔着无数晃动的人影正低头在看书。聂清舟叫住了一个正准备走进班里的女生。
“你能帮我喊下夏仪,让她把她的英语作业带出来吗?”
这个戴着天蓝色蝴蝶结的女生莫名魂不守舍,她脸色苍白,聂清舟也不确定她是否听见了他的话。只见她沿着班级的最后往第四组走,从夏仪身边路过——然后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跟夏仪说了什么。
夏仪就抬起头望过来,正好看见了站在班级门口挥舞卷子的聂清舟。
一班英语老师杨小曼抱着英语书准备去带早读时,和她班里的优秀学生以及年级知名的问题学生狭路相逢。
这两个完全搭不上边儿的人正面对面站在走廊里,聂清舟今天收拾得很利落,人模人样地拿着一张英语卷子递给夏仪,卷子上写着夏仪的名字。
他抬头看见杨小曼出现,有点惊讶地喊了一句杨老师。这句“杨老师”一出,惊讶的换成了杨小曼,她不禁多看了聂清舟几眼。
杨小曼想,这十三班的刺头居然会主动喊老师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两人手中的卷子,刚刚升起的疑惑又被盖了下去,心想果然人没那么容易转性。
杨小曼不动声色地对夏仪说道:“早读都开始了,在这里干什么?快进去。”
待夏仪转身走进教室之后,她转过身对聂清舟说:“真要写作业就好好写,抄作业都抄到我们一班来了,不嫌远吗?”
对面深灰色头发的高挑男生似乎愣了愣,茶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奈:“老师,我没有。”
“那夏仪的卷子怎么在你手里?我可跟你说,你不要找我学生麻烦。”
聂清舟似乎觉得好气又好笑,他再次说道:“我没有。”
当然他也知道,杨小曼是不会相信的,她一番口头警告后就把他赶回去了。他这来送趟卷子,平白无故挨了顿骂,回去上早读也没赶得及。不过他虽然早读迟到了,他们班英语老师也只是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他就像是一道空气般飘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仔细一想,平时“聂清舟”早读也只是睡觉,来与不来差别其实不大。
十三班的班级人数是单数,两两同桌,自然就还剩一个人要单独坐。这个特殊的位置,毫无悬念地属于十三班最难对付的学生——聂清舟。
聂清舟乐得清净。早上一开始就是两节连堂的英语课,他托着下巴听了十分钟就长长地叹息一声,打开了笔袋从里面拿出一支彩色记号笔,翻着书边看边标注。
半节课过去后,他已经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英语题库摊在课本上,留一只耳朵听老师的声音,拿着铅笔快速地刷起题来。
课间张宇坤和赖宁绕过大半个教室来找他,看见他的英语书上留下的各种记号,赖宁惊诧道:“舟哥,你听课了呀?”
聂清舟塞了一根棒棒糖进嘴里,靠着椅背舒展身体:“没听进去,不太习惯。”
“那你这满书记的啥呢?”
“我自己整理的知识点。”
“这题库又是?”
“这是实验班用的教辅,勉强可以,我复印的。”
张宇坤和赖宁面面相觑,张宇坤认真道:“舟哥,你没事儿吧?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学了?”
“我被我姑姑搞得没办法,答应她期中要好好考。话说都说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聂清舟说得轻描淡写。
“家长不都那样嘛,我妈天天让我学习学习学习,她说一百遍我就能学好了?”赖宁想起他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张宇坤和赖宁都属于不安分的学生,成绩当然也没有多好,张宇坤能考个七百多名,赖宁大概就八百多名,垫在这个中学的底层。
聂清舟手里的笔尾端在书桌上点着,笔尖进进出出,他微微皱眉道:“也不全是你们……我们的问题,就拿英语说,孙老师口音有点重,讲得又平又碎,节奏也慢。基础好的听不进去,基础差的听着糊涂。”
“是嘛,他天天训我们,自己水平也就那样……”赖宁接着话说下去。
“高二分班,得考到实验班去才行。”聂清舟下了结论。
这个结论是对面二人没有想到的,张宇坤惊得眼睛都睁圆了,他说:“聂哥啊,我不是怀疑你的智商啊……但不是学几天就能考到实验班的。那帮书呆子从初中到现在,哪天不认真学习?你这得考到年级前二百五,而且是次次都考到前二百五。”
聂清舟笑笑,这时上课铃响了起来,张宇坤和赖宁挥挥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第二节 课还是英语,聂清舟已经把半个单元的内容都整理完了,正准备继续刷他的题库,却发现这节课有互动环节,要同桌之间模拟书上情境进行对话练习。
聂清舟没有同桌,自然没有人来跟他进行对话练习。他转着笔,看着沸沸扬扬各种奇怪口音英语响成一片的教室,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于是他拿着书自言自语完成了对话,如果这时候有人稍微注意这个角落,就能听到一口好听的伦敦腔英音。
同桌练习完了之后,老师点了聂清舟所在的组,要他们一排一排轮流展示。他眼见着前面一排排挨个起来演练对话,到他前面那一排对话完坐下,老师就直接进了下一环节。
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仿佛这组根本没聂清舟这个人似的。
聂清舟手里的笔在桌上点了两下,不置可否地笑笑。
下午的数学课上,假期的作业批改好发了下来,这节课主要就是讲解作业。秃顶发福的中年男人穿着件藏蓝色的polo衫,转身在黑板上画着题目的图示,边画边说:“这题有点超纲啊,确实挺难的,我们班上没有人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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