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M豆
裴少淮解释道:“镇海卫占据地理之优,得尽好处,一家独大,周边的其他卫所难免心生觊觎,也可为父亲所用。”
这回,裴秉元没有马上明白,他疑惑道:“大庆有律例,各卫所之间不可逾界动兵,其他卫所岂敢出兵支援太仓州?”
“不可逾界出兵,他们的船只总可以出海游弋巡逻罢?”裴少淮说道,“若是夜里正好见到有几十架空贼船停靠在岸上,杀过去夺了贼船,或是烧了贼船,也算功劳一件了。”
裴秉元当即了然,儿子的意思是,不仅要防御贼寇,还要断了贼寇的后路。
陆上有界,海上只是大概分段,并不禁行。
水寇为何难治?因为他们来得快,跑得也快,抢到粮食马上离开,登船速速遁走。
一旦到了水上,他们时散时合,游走灵活,根本无法伤到其根本。
难在追拿。
若是有人在后方断了他们的船只,贼寇留在岸上,便只有躲藏逃窜的份了。
裴少淮又道:“贼寇们下不了水,便只能躲着,届时,父亲派人慢慢搜查抓捕就是了。”
裴秉元点头,应道:“为父这几日便去镇守其他县的卫所,与他们商议,此法有几分可行。”
又问:“淮儿可还有其他良策?”
“剩下的算不得良策,只能算是些小伎俩罢。”裴少淮应道,“譬如粮食离海岸愈远,粮食存储得愈分散,贼寇们愈是难抢,即便抢到了,也要花上不少时日搬运粮食,此时机可作追捕所用。”
父子二人就此几件事细细长谈,直到烛泪坠地,堆成了小山,台上烛杆已尽,微弱的火光熹微将灭,二人才反应过来,已是夜深人静。
裴少淮离去前道:“父亲出行,身边务必带人,多加小心。”
“我省得,你放心罢。”
“父亲若能捕得几百上千个贼寇,也算功劳一件,加上夏日治水、秋日丰收,此功绩足矣。”
裴秉元明白儿子指的是何事,点头表示意会。
……
……
秋深时,田间稻浪重重,百姓弯腰曲背抢收稻子,小心翼翼护着稻穗,生怕谷粒掉落下来。再一筐筐运送回家,散放在各家各户院里。
镇海卫里,兴许是他们演过太多场戏,已经娴熟无比,甚至没将夜里的事放在心上,毫无防备之心。
要出动的人员早早备好了甲胄。
如此,他们夜里纵容贼寇上岸抢粮之事,经由线人之口,辗转传到了裴秉元的耳中。
夜里,四更天,城楼上锣声大响,又有衙役放响信号炮,如晴空雷鸣,满城皆醒。
从城楼上可见,贼寇要攻城了,有三四千之数,规模不大不小。
贼寇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回城门大开,黑压压的一片民壮队伍,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持着农家耕具,或叉子或锄头,不一而足。
几息之后,城内家家户户陆陆续续点燃油灯,一片通明。
再不是家家关门闭户,生怕被贼寇惦记上,哀求贼寇去抢其他家,给他们留点活命的粮食。
此时,贼寇头目明白——他们被算计了。
“撤!”下令果断。
这样一群民壮,即便贼寇们迎难而上,与民壮死拼,吓退民壮们,但损失势必惨重,岂还能留有余力去抢粮食?
如此一来,得不偿失。
贼寇们逃得很快,因为他们早就摸透了线路,即便不举火把,也轻车熟路。
民壮们人多势众,却也不敢贸贸然追出城去。
等贼寇抵达海岸边时,远远便看到海上火光冲天,个个失色,过去一看,果真是他们的船只全着了。
第67章
没了船的贼寇犹如断了鳍的鱼,望水而不能游。
船只是水寇们生存的根本,自是万般重要,不可或缺。他们上岸抢粮,留有不少人在船上放风、看守。如遇强敌虽不能战,但速速扬帆开船遁走总是不难的。
为何会遭人连片烧光?
夜色海面上,一只只燃烧的船只,浓烟烈火,恍若水上火莲。见此情形,贼人头目眼冒血丝,面目狰狞,愈发觉得是遭了暗算——城有重兵镇守,又有分队绕后烧船,断他们后路,这不就是瓮中捉鳖吗?
若非有人提前暴露他们的行踪,州衙岂能安排得这么周密?
“头,咱们怎么办?”
头目思忖,脸上露出狠色,才道:“带着弟兄们往南走,先逃过追捕,再等岛上派船来接我们。”
……
太仓州城,州衙门前。
衙役、民壮们吓退了贼寇,守住了太仓州的粮食,百姓们未失分毫。此时,他们士气高涨,整装待发。
“依照大庆律,与敌寇鏖战,良民杀寇一名可抵五成粮税,衙役杀寇计功,赏银升官。诸位,失了船只的水寇只能在地上逃窜,宛如失了巢的蝼蚁,见缝就钻,他们不仅仅是水寇,还是粮税,是赏银,是功绩!诸位可愿意随本官杀出城去,追捕贼寇?”
“愿意!愿意!愿意!”
喊声之气势,可以与卫所正规军比肩。
锄头铁锹长犁,工具虽简陋一些,但胜在人多,民壮们三五人成组,胆壮了不少。
正在此时,今夜的另一位主角——冷千户,带着千余兵马姗姗来迟。一如裴秉元春日上任时听见的步伐声,整齐沉稳,却不慌不紧。
冷千户策马在前,以为还同以往那样顺利——装模作样追贼,包围州衙请赏。
谁料城内通火通明,街上丝毫不见贼寇痕迹,各家各户也无哀嚎恸哭。
来到州衙前,裴知州负手站在最前面,身后是长长的民壮队伍,特地等候镇海卫冷千户的到来。
“冷千户率兵前来,是遵卫指挥使之命,前来抵御追捕贼寇的罢?”裴秉元大声发问道,先声制人。
冷千户见此场景,猜到形势有变,遂只能应道:“正是,卫哨报有贼寇来犯,卫指挥使心忧太仓州百姓,命本官率队前来杀寇。”
“冷千户来得正好。”裴秉元顺着冷千户的话往下说,道,“贼寇攻城不举,四处逃窜,已溃不成军,请冷千户率队随本官出城,一同追捕贼寇!”
冷千户万没有想到裴秉元会提如此要求,心中没底,面露犹豫之色。
裴秉元追问:“冷千户是不肯,还是不敢?”声量放大。
冷千户推托道:“本官身为武官,受卫指挥使统领,恐怕难以遵裴知州之命。”
“方才不是说卫指挥使派尔等来抵御追捕贼寇么?现下,冷千户又换一套说辞来搪塞本官,莫非卫指挥使的话在行伍之内并不作数?”裴秉元道,语气中满不屑和嘲讽,“若是如此,岂不叫人耻笑?”
未等冷千户回话,裴秉元又道:“也罢,时不待我,冷千户不敢去就请自便罢。”转身对身后的衙役、民壮们道,“莫让贼寇逃远了,我们走!”
此番,裴秉元不仅仅下了镇海卫的面子,还涨自己人的士气。
“冷大人,咱们如何是好?”副千户低声问道。
“跟上去。”冷千户下令。
横竖这个时辰,贼寇们应该已经上船出海了,陪这位知州老爷白跑一趟又如何?免得日后镇海卫被人诟病。
万一落了卫指挥使的脸面就不好了。
冷千户这般想。
……
小山包上,杂草丛里,贼寇头目看到底下追兵们举着火把,拉网式铺开四处搜寻,又见身着甲胄的士卒也在其列,数目不少,带队的那人正是冷千户,身姿魁梧。
他认得。
贼寇头目气得牙痒痒,咬牙切齿。
“头,那姓冷的出卖了咱们?”
“他不过是个围在主子跟前讨骨头渣子吃的。”贼寇头目目光凶狠,又道,“我原以为,王指挥明年才急需军功升迁,今年还可继续合作,没想到他这么急不可耐,早早就动了歪心思。”
头目啐了一口,道:“光脚不怕穿鞋的,这梁子结下了。”
他对身边几个兄弟说道:“走,叫上几个领头,咱们往北走。”只有顺利逃出去,才能再谋后路。荒年里,只要有了几个头头,很快就能拉起一支新队伍。
“是。”
……
夜色遮人,夜里追捕不算顺利,一夜下来,只追捕到几十个落单藏匿的贼寇,从他们口中知晓,贼寇头目带着大部队往南逃窜了。
等到天色大亮,全城百姓都投入到搜捕贼寇的队伍中,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便立马报给衙役、民壮。
几日之后,往南逃的队伍被追上,逼到了海崖上。数日的逃命,他们身子疲乏,已无顽抗之力。
计数后,裴秉元此番领队共击杀、逮捕了一千两百余名贼寇,此数在军功中并不算卓绝,然则,在州衙、县衙等地方官长中,这份功劳十分显眼、难得。
光靠衙役、民壮能取得此数,有几人能为?
……
州衙后院,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
这段时日,餐桌上总能见到各种各样的瓜豆蔬果,农家鸡鸭禽畜,变着花样来。
有许多菜品是裴秉元、林氏在北边不曾吃过的,尝起来新鲜又美味。
或是州衙衙役送来的,或是百姓送到州衙里的,挑的都是最好的。
裴秉元叮嘱林氏道:“可不能白拿他们的,今年虽是丰收,也仅是够他们一大家子填饱肚子而尔,并不富余。”
“我省得。”林氏替裴秉元盛了碗米饭,颗粒饱满圆润,递过去,说道,“能推的我都给推了,若是不能推的,我也叫申二家的送铜板子去了。”
林氏又低声问道:“今年的功绩何时上报朝廷?”紧接着又道,“官人的同僚里,可有丁忧耽误了婚事的才俊?”
裴秉元知晓林氏的心思,应道:“功绩是由苏州府知府大人上奏朝廷,恐怕要等岁末……至于竹儿的婚事,她是个有主见的,不若等她出宫,听了她的意思再说罢。”
林氏点头。
……
身边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裴少淮心无旁骛,能够静心学习,认真研究文章。
在东林书院里,他和田永玏的关系愈来愈好,两人交流学问有来有往,裴少淮同田永玏讲北直隶的文章特点,田永玏则告诉裴少淮江南学子以何方式提高文章蕴意。
两人都收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