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木木多
祝玉燕问:“那条皮带买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苏纯钧:“我也不知道,是在英国找裁缝定制的。”
许多衣物加起来一起付的总价,实在不记得单一条皮带是多少钱了。
但肯定是亏了不少的。
不过那八十块大洋算是救了他的命,彼时大洋还是挺值钱的。他靠着那八十块,熬到了大学。
苏纯钧:“我当时每一天,每一个晚上都在后悔是不是不该跑出来。”白天饿肚子的时候,不知道要去哪里的时候;晚上找不到睡觉的地方的时候,他都在想着回家。
可是这条腿无论如何都迈不回去。
“不是自尊,也不是别的,而是我知道我要是回去了,这辈子就没有希望了。我会活得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活着还不如死了。
苏纯钧看了她一眼,说:“你还是会送他们走的。”
祝玉燕轻声说:“是啊……”
回到小红楼,祝颜舒和张妈正在等他们,代玉蝉和施无为被支出去捡蘑菇了,现在物理楼有一个蘑菇房,长出来的蘑菇不说能喂饱全校所有人,但去的早的人总能捡回来一盘菜,替餐桌添添颜色。
张妈过来,一边接过祝玉燕的帽子,一边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快讲一讲,英国船真的来了?”
祝颜舒也认真的听着。
祝玉燕就坐在祝女士对面,说:“我看到了,英国的船真的到了,就停在码头。工人们正一车车往船上运煤,还有英国兵守着船,船上还有炮,远处好像还停着两架军舰,可能是保护这条船的。有一些汽车已经开过去了,我也看到有外国人登船了,但他们盘查的还挺严格,我看那船员是一个人一个人让过的。”
苏纯钧也说:“我看不止是外国人登船,也有穿长袍马褂和旗袍的,所以应该也有中国人登船。”
祝颜舒松了口气:“那就好。”她又问,“你们这一路过去,拦路检查的多不多?”
祝玉燕:“过了三道岗。两道日本人的岗,一道是宪兵的岗。都还算好过,日本兵也没有太欺负人,看到我们是中国人,也没有非要人下车检查,只是他们确实来回查车,连发动机都查了。”
苏纯钧说:“日本人是担心有人带炸弹进去。最近码头发生了几起袭击,都是炸弹袭击。”
他说:“要走就要趁早。”
日本人图穷匕现,看起来似乎是已经得到了全面胜利,可实际上反对他们的人一直都不少,而且现在好像一下子全冒出来了。炸弹与暗杀层出不穷,日本人的官员都被炸弹袭击过好几回,听说也是有不少伤亡的。
而且日本人在这座城市也不是没有敌手了,似乎英国、美国和法国都对日本人有了不满,不知是不是日本人看起来吃相太难看了。
苏纯钧:“上一周,日本人的基地发生了袭击,听说枪手是埋伏在外面的,炸弹袭击之后,日本人以为没事了,结果暗杀又紧接着发生,死了三四个日本军官和十几个日本士兵。后来日本人紧急搜查了美国人和英国人的教会医院,惹恼了仍在本地做生意的美国人和英国人。”
就算是现在,仍有美国商人和英国商人留下没走,做生意嘛,和气生财。日本人也需要美国人和英国人的帮助,大家一向相处得不错。
结果这一次就差一点翻脸。
这一次的事,跟中国政府是没关系的。冯市长派苏纯钧去调解,让这些外国人不要在中国的土地上打架开火,他自己躲得很远。
苏纯钧带着一队带枪的宪兵过去,把自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看戏,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
他亲眼所见,觉得还是日本人比较强硬。那个日本带队的小胡子个头小小的,硬是让日本兵包围了医院,把所有的住院病人都给查了个遍才鞠躬道歉离开。
气得美国人和英国人哇哇叫。
但他觉得,美国人和英国人也并不真的无辜。因为对这两国来讲,日本人在这座城市拥有太强大的势力也不是好事,他们也并不乐见日本人扩张得太快。
这些外国政府欺负起中国来都能站在一起,可他们自己要打起来的话,也是挺有意思的。
综上,苏纯钧认为越早越好,因为冯市长的软弱,中国政府事实上已经没有了足够的威慑力,这些外国人是不会顾忌什么的,他们真要在中国的土地上冲突起来的话,没有人能阻止他们。
苏纯钧:“不能再犹豫了,我怀疑英国船也不可能在这里停够时间,他们很可能加够了煤就要走。”
船上的人也不傻,发现这里现在不安全,肯定不会久留。
祝颜舒是一个最能下得了决心的人,她能决定跟杨虚鹤结婚,也能决定跟他离婚并再也不回头,她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性格。
她说:“好。一会儿他们回来就跟他们讲,最晚后天就送他们走。”
代玉蝉和施无为去留学的事一直埋着学校里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要走。只有唐校长知道。
这件事情上,代玉蝉和施无为是没有多少发言权的。
晚上,祝颜舒亲手帮代玉蝉收拾好了行李,祝玉燕一直陪着她姐姐,两姐妹现在个头差不多了,可她还是投到了她姐姐的怀里。
该说的话,以前都说过了。该交待的事,以前也都交待过了。
祝玉燕不敢开口,生怕一张嘴就会说出不让他们走的话来。
假如她能做到,她愿意把全家都塞上去英国的船。可她不能阻止祝颜舒追求理想与事业,不能让她与代教授夫妻分离,不能不管张妈,不能舍弃苏老师。
最后,只剩下这个家中最乖,最听话的两个孩子被他们骗走了。
那里未必是坦途,一样也充满危险。
可是,总比在这里要好一点,要更适合他们这两个人。这两人都更合适搞学术,关在象牙塔里好好学习,不问世事,这样才能活得最久。
代玉蝉仍记着要去英国安顿下来,再接祝玉燕过去的事。
她问:“你跟苏老师讲过没有?他肯不肯跟你走?”
祝玉燕:“我都要走了,他还能不跟我走?”
代玉蝉轻而易举的就相信了,“也对,苏老师对你的感情是很深的,到时他肯定愿意跟你走。”
她接着问:“你是紧跟着我来的吧?”
祝玉燕能把谎话也说的像真的一样,她这辈子说谎时都没有今天这么真诚。
她说:“要是能搞到票,我们就一起去。要是搞不到足够的票,那就让妈跟代教授先走,我跟苏老师最后走。”
代玉蝉放开祝玉燕,又去安慰一边擦眼泪,一边给她收拾行李的张妈。她搂着张妈的肩说:“张妈,不要哭,你也快点过来,我在英国等着你。你别担心到英国都是说英语的,那边有中国街,全是中国人。”
张妈抹去眼泪,强撑出一个笑,搂着代玉蝉的腰说:“好,张妈都听我们大姐的。大姐,你要刚强些,知不知道?凡事别总想着要对得起别人,你要先对得起自己才行。你妈跟你妹我都不担心,最担心的就是你。你这孩子……太容易吃亏了。”
代玉蝉说:“张妈,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担心。”
张妈抹眼泪:“我怎么能不担心呢?这一家子个个都是聪明人,就是那姓杨的也不少心眼,你到底是像谁啊?”
祝颜舒说:“还能像谁?像我妈。我妈就跟大姐是一个脾气,最怕对不起别人,凡事先委屈自己,吃亏当吃福一样。”
张妈被唤起回忆,盯着代玉蝉细看,道:“要说像老太太,那也多少有点像……”
一群人说话不忘做事,直到代教授来敲门,说施无为已经收拾好了,他还做好了晚饭,喊大家下去吃晚饭。
一提起晚饭,人人都没有胃口。
祝玉燕想起她姐今天还去捡蘑菇了呢,问:“都有什么菜?”
代教授:“一个辣椒汤,一个辣椒炒蘑菇。”
祝玉燕拼命想像蘑菇,把辣椒给忘掉,勉强说:“那就还行吧。”
第275章 上船1
施无为戴着礼帽,穿着三件套西装,手上还戴着白手套,一手挽着穿着西洋裙子的代玉蝉,站在船员面前,他掏出两张身份证明,冷淡的说:“我们的行李在后面。”
船员是英国人,他对施无为和代玉蝉的外表显然有些疑惑,可施无为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犹豫,挽着代玉蝉径直往前走。
船员想挡住他们,施无为状似不经意的回身,掏出一张英镑给他:“把我们的行李送到我们的房间来。”
英镑是全世界最好的语言。船员顿时将怀疑抛到脑后,他随即看到身后有一排苦力扛着行李站在后面,他连忙拦住这些人,指着三等舱的方向说:“从那边进去,这里不能进。”
为了小费,他跟着苦力们过去,把他们送到舱门口,再叫来船员一起帮他运行李。不过他们在一等舱下面的楼梯上被一等舱的侍者拦住了。
一等舱的侍者都打扮得像男仆一样。
侍者戴着白手套站在他面前,往他身后看:“是波特先生的行李吗?他叫我来看一看,问为什么还没有送到房间。”
船员不能进入一等舱,他们只能去三等舱和二等舱。
他靠在楼梯栏杆上说:“那两个人看起来都是黄种人。”
侍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波特先生和他的小姐。他们本来有两个房间,但波特先生一进去就不满意,他不想跟他的未婚妻分开,掏钱让我替他换了一个套间,还指明要最大的阳台。”
船员吹了一声口哨,不再在意波特先生是不是长着一张黄种人的脸,说老实话,英镑和美金是世界上最美的面孔。
施无为站在房间里,指挥侍者来来去去把行李搬进房间。
代玉蝉手足无措的坐在沙发上,浑身僵硬。在家里练习时她一直很顺利,可是现在来真的了,她才发现她一点演技都没有。
跟她完全相反的是施无为,他在家里还有一点小毛病,现在却完全像他的人设了。
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有一点仗财欺人的味道。
但英镑是最好的通行证。
侍者离开前,提醒他们晚餐是在七点。
“船暂时还不会开,客人们要是想下船去也可以,只要在开船前上来就可以。”侍者说。
施无为看了一眼代玉蝉,走过去柔声问她:“你要不要下船去逛一逛百货商店?我记得你还有一些东西没有买。”
代玉蝉的嗓子发紧,她本该配合施无为说几句话,可她现在只剩下摇头的力气了。
施无为说:“那就算了。对了,晚餐给我们送到房间里。”
侍者:“好的,先生。”
侍者出去以后,施无为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紧张,而是不敢出错。他要是出错,就是害了小蝉。
现在,他仍是不敢用中国话说话,他对代玉蝉说:“我们可以去甲板上,你想再看一看……你的家乡吗?”
他和代玉蝉的人设是他是跟随亲人到中国来淘金的英国男孩,在离开前,他拐骗了中国本地贵族少女回国。
代玉蝉完全不需要演技,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施无为把她拉起来,挽着她出去:“走吧,我们去看一看。”
他们在甲板上流连忘返,虽然其实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但仍是不停的对着岸边寻找代教授与苏先生开来的汽车。
直到天色暗下来,他们才回到房间。
等到侍者送餐时,侍者为了小费,又主动提了“主厨可以做中国面条”,等施无为看到送上来的是黄鱼面和小笼包子以后,代玉蝉根本哭得吃不下饭了。
最后侍者还是得到了小费。
只经过一夜,关于波特先生和他私奔的未婚妻的事已经在一等舱的侍者中间传遍了,连船员和副船长都有所听闻。
虽然波特先生的黄种人脸确实引来了一些微辞,不过他的身份证明没有丝毫问题,船长特意请他喝茶,从他嘴里打听到了全套,包括那个可悲的英国贵族小姐在中国与中国阿哥相爱并留下一个一点也不像英国贵族小姐的儿子的爱情故事。
本来施无为对自己的外表很没有自信,他认为自己长得一点也不英俊,恐怕很难扮演一个英国贵族家庭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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