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木木多
她撑着金茱丽。
她还要照顾另一个人。
祝玉燕的心冰凉一片,她扶着金茱丽往枪声相反的方向走。
——这个选择是对的。
——但她仍止不住的想,会不会是于英达?
——如果是他,那她……现在躲着枪声走,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因为他刚刚帮了她。
祝玉燕木然的往前走,速度不慢,隐隐要跑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突然远处传来无数的枪炮声,地面都震得抖起来。
她和金茱丽都不敢动了,只能躲在小巷子里。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多,像是有军队开过来了。
她把金茱丽放在小巷子里,小心翼翼的靠近想看一看是哪里的军队,因为这个方向感,不像是日军。
——那就有可能是苏纯钧的保安队。
她在巷子里远远看了一眼,只能看出是深蓝色的衣服。
是警察部队,也是在苏纯钧的掌握中的。
但是,她却不敢靠近,因为这些人里面也会有奸细。
她回去找金茱丽,两人在巷子里四处游走,想争取更多时间,或是能靠近祝家楼也行。
但显然苏纯钧把他所有的人都开过来了,警察和保安队的人把所有的巷子口都堵严了。
枪声已经停了,天也已经亮了。
但是街上却没有人。
百姓们都听到动静了,这附近几条街的人肯定都不敢出来。
她和金茱丽被发现是时间问题。
等她们被发现后,当然立刻就被押起来了。
幸好,苏纯钧就在这里,他听说发现了有嫌疑的两个女人,立刻让人把她们关到汽车里。
等他从车窗里看到祝玉燕的时候——
他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天。
“我把兵放在这里,等到机会就进去。结果听到枪声……”他抓住祝玉燕的手。
祝玉燕听明白了,瞠大眼睛问:“你去见山本了?”
苏纯钧点点头:“半夜去的,但他没见我,我等了一会儿只好退出来。本想叫上人再去一回的,结果就发现日本军车在这边搜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祝玉燕想说,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就先转头介绍一下她身边的金茱丽。
苏纯钧望了一眼金茱丽,神色平静:“金小姐,我看金小姐是受伤了,我先让人把她送去看医生吧。”
他把祝玉燕从汽车上接下来,吩咐人直接把金茱丽送去医院。
金茱丽很不安,她所有的勇气都是祝玉燕给她的,现在祝玉燕要离开,她紧紧抓住她的手。
祝玉燕安慰她:“你先去医院,我过后就去看你,放心,有我呢,你不会再有事了。”
载着金茱丽的汽车开走了。
苏纯钧把祝玉燕又塞进了第二辆汽车,也就是他的汽车,汽车玻璃都换成了双层的,更防弹,更安全。
祝玉燕先问枪声:“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苏纯钧复杂的说:“日本人抓住了一个中国人,就开了枪。”
祝玉燕要问个究竟:“中枪的是谁?”
苏纯钧本不想告诉她,现在也只好说:“是个祝家的旧识,你可能还有印象。”
祝玉燕马上说:“是于英达吗?就是他帮我逃出来的!他怎么样?死了?还是还活着?”
苏纯钧猜到了。于英达和祝玉燕的距离不到三公里,他们之前肯定是在一起的。虽然不知道于英达是怎么撞上她们的,但祝玉燕能逃出来,于英达肯定是出了力的。
苏纯钧认出于英达后就让人把他救了,但可惜的是——
苏纯钧:“两枪都击中了肺部,医生说救不回来了。现在人还活着。”
祝玉燕:“我要去见他!”
第447章 6月30日
于英达,他的第一个名字,叫秋虫,是戏班班主给他起的。
班主说:“秋虫,命短,到了秋天的虫子就不会蹦哒了。咱们戏班里的人都没好命,给你起这个名字带一带运,说不定否极泰来呢。”
班主的话应了,他是他们这个戏班里活得最久的一个了。
戏班子不大,没什么好角。班主□□好的丫头,最后都卖给媒婆,不知道沦落到哪个脏地方去了。
他当时小,没卖上价,班主才把他留下来的。
戏班子好的时候就在茶馆,会扮丑的几个叔叔婆婆上去说笑话,运景好的时候,能赚不少钱。
运景不好,就会让人打出来。
戏班的人被打,是没有公道可讲的,也容不下他们分辨,抱头跑就行了,跑慢了,家伙什都会被人砸光。
他小时候不明白,只觉得家伙什都是竹篓子、竹板,除了一个大锣值点钱,别的都不值钱,扔就扔呗,扔了,他每回都赶紧跑过去捡,捡晚了就让别人捡走了,还要往回要,也不是每回都能要回来的。
因为路上的闲人见着他们挨打的时候,不但不会骂,反而会乐!
乐得高兴的时候,还会上前跟着一起打他们,打得他们落荒而逃,大家伙会跟着一起乐,哈哈的乐。
等到懂事后,他才明白这其实是不对的。
小时候不懂,就以为他们就是让人打的东西。
戏班班主晚上喝浊酒喝醉了就哭,坐在装家伙什的竹篓子前抱着哭。
“我们都不算人啊,就是给老少爷们取乐的玩意!”
“挨打挨骂算什么?爷们肯用咱们取乐,那是瞧得上咱们!”
一边说,一边扇自己巴掌。
不能去茶馆的时候,他们就在菜市口热闹的地方摆摊,玩杂耍,吞火、吞剑、顶盘子、踩高跷。
比起茶馆,在菜市口摆摊只能赚个热闹,这里看热闹的都是穷鬼,看完乐完,一哄而散,很少有往箩里扔钱的,还有倒抢钱的,到时又要打一架,唉。
他小的时候扮成女孩子去要钱,专找那看起来有钱的,穿得漂亮的男人,挤过去的时候,让人搂住摸脸拧屁股都是正常的,他那时也觉得这是正常的。
戏班的人都没得善终,这是班主自己说的。
也是他亲眼看到的。
吞火的汉子是山西逃荒逃来的,没学过,班主教了他几天,就让他上了场。吞火要先在嘴里含一口水,这样火把燎进去的时候才不会烫伤。班主说按说应该让他含冰的,但戏班穷,没有钱买冰,含水也可以。
这个人演了没几天,嘴里就全是烫得发白的伤口,饼都吃不下去。
班主给他买了药让他喝,喝了药,不能演吞火了,班主收他就是看他块头大,就让他去演胸口碎大石。
他演了两场,回来就吐了血,就这么死了。
班主没老婆没孩子,他倒是想娶,曾经买过一个好看的姑娘,班主大概是动了心,想留下来当妻子,对那个姑娘很好。
最后五两银子就把她卖了。
那姑娘被卖主拉走的时候哭得很伤心。
班主也哭得很伤心,可也没妨着他收钱画押按手印。
他就知道,班主早晚也会卖了他的。
别看班主平时挺喜欢他的,跟他一起买来的姑娘小子都卖了,就留了他,但是,班主也不会一直养着他。
价钱合适就卖了。
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他比那姑娘贵点,七两银子一吊钱。
姑娘小子哪个贵,这个没有定的。
他自己看下来觉得,戏班里小子比姑娘贵。
因为小子可以当两种人使。
用前面是小子。
用后面是丫头。
姑娘只能以后老了当奶娘,用处没有小子多。
卖他的时候,班主哭得特别惨,抱着他哭得像是他亲爹。
“乖儿,你是去享福的,记住了,你是要去享福的!”
于英达就记住了班主的话。
他是要享福的。
——不为享福,他为什么要吃这些苦呢?
他走了以后,就没有人给班主送终了。
他是这么想的。
他以为班主留着他,应该是想让他送终的。等班主老得动不了的时候,他还在戏班里,他就能一边表演赚钱,一边养着班主了。
至少能让他每天吃一碗面条。
现在他也走了,班主现在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没人给他送终,他能活多久呢。
于英达觉得自己也挺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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