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燕燕 第79章

作者:多木木多 标签: 穿越重生

  张妈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伸头看,道:“又记账呢?”

  祝颜舒放下日记本和钢笔,“我这是写日记呢。”

  张妈:“祝家的日记就是账本。”

  祝颜舒小时候的日记更丰富些。祝老太太让她学写诗,祝老爷子还让她写读书笔记读后感。不过等她长大后,慢慢的日记本就沦为记账的了,每日花费多少钱都记在上头,乍一看全是出的没有进账。

  祝颜舒坐在床上,弯腰低头吃馄饨,看到桂花酒,道:“怎么还有一杯酒啊?”

  张妈:“这么晚了,你喝了好好睡一觉。”

  祝颜舒吃完四个馄饨,连汤都喝干净了,最后拿着杯子小口喝甜酒,身心都安泰下来了。

  张妈把碗送回去,再把洗漱的热水瓶提进来,道:“太太,洗漱一下就赶紧睡吧。天大的事都明天再说。”

  祝颜舒叹气,过来洗脸漱口,洗漱之后再坐到梳妆台前涂面脂卷头发。

  张妈来去几回收拾东西,祝颜舒从镜中看过去,叹道:“张妈,别干了。”

  张妈直起腰:“这就干完了。”

  祝颜舒放下梳子,过去握着张妈的手一同坐在床上,“没有您,我可怎么办啊。”她靠到张妈肩上,像靠着妈妈,一个姐姐。

  张妈受宠若惊,又心酸,又心疼,又欣慰。她张着手,抱住祝颜舒轻轻拍拍她的背:“大小姐,你受委屈了。”

  祝颜舒的眼圈顿时就发酸了。

  她直起身,张妈也撒开手,主仆相视,都仿佛看尽了这几十年的时光,从少女到此时,时光一去不复返。

  祝颜舒早就过了爱掉泪的年纪,人越年长,眼眶越深,轻易哭不出来,眼泪都干了。

  她道:“不委屈。爸当年不也是要这样?他要请人去看戏,请人去吃饭,四处请人。他在家里每顿只喝那么一小盅黄酒,出去哪回不喝得走不动才回来?我不过陪人打牌而已,我还喜欢打牌呢。”

  她钻进被窝,裹着毛毯,笑着说:“我在廖家最难过的是廖太太竟然吃素!哎哟,你是不知道,一桌子就一道菜,就是小葱拌豆腐!可是难为死我了,真是一口也吃不下。”

  张妈笑着听,说:“明早上还给你做黄鱼面。太太,睡吧。”

  张妈轻手轻脚的出去,关上了门。

  她看到门缝下的灯很快就关了,她也回屋去睡觉了。

  早上一大早起来,张妈就赶紧去楼下等那卖鱼的。她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卖鱼的骑着三轮车过来了,她端着盆迎过去就抱怨:“怎么又晚了!”

  鱼贩赶紧下车,绕到后面,掀开草席给张妈抓鱼,一边说:“别提了!我今天早上太倒霉了!出门遇了两队宪兵!头一回我是空车,他们盘问几句,我掏了两块钱才脱了身。第二回 我这一车的鱼,他们就拦住我不放了!我又掏了两块才能走。你说说我这一早上什么还没卖出去呢就亏了四块钱了!我这一车鱼卖完也没有四块啊,唉。”

  张妈抓了四条小黄鱼,又捡了几只虾,这才满载而归。

  她赶回去就赶紧杀了一条,取鱼肉煎,将鱼头鱼尾鱼骨煮汤,剩下的全盖在盆里养着。

  家里就有早备好下馄饨的鸡汤,再添了黄鱼杂碎进去煮,汤更鲜浓了。

  张妈光顾着给祝颜舒煮黄鱼面,没时间再去买包子了,索性今天早上所有人都吃馄饨!

  杨玉燕会起床完全是因为外面的香味太勾引人了,她爬起来直奔厨房,看到盘子里的煎黄鱼就想去偷吃,被张妈及时发现,一筷子敲在手上。

  张妈:“你妈就这一口肉,你还抢!”

  杨玉燕捂住被敲的手,不敢顶嘴,闻到汤的香味实在是忍不住:“我饿了。”

  张妈推她回去,看了眼时间:“你今天起得怎么这么早?这才七点。行了,赶紧回去换衣服,我这就给你下馄饨吃。”

  等杨玉蝉起床,苏纯钧上门,杨玉燕不但早就吃过了早饭,还有空抱着书练习俄文了呢。

  她站在阳台上迎着晨光,一字一句的读着,读得杨玉蝉和祝颜舒心肌梗塞。

  ——就没一句是対的。

  苏老师是适应最好的一个,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面前的馄饨。

  这有什么?杨二小姐以前读英语读日语时不会也是这么瞎读的,这说明她创造能力丰富。

  终于杨玉燕把《海燕》给读完了,苏纯钧赶紧把她叫进来。

  “春天的风还凉着,你别站在风口上再吹病了。”他把杨二小姐拉进来,看她手里的诗集是新的,就问:“这是代教授才给你的吧?”

  杨二小姐点点头:“才给我没两天。代教授说老读那一本会腻,让我换着读才新鲜。”说着,她叹了口气。

  之前她还真対上一本俄文诗集感到腻了。

  虽然那一本上的诗翻译过来她读过不下十遍了,不过俄文原版的就是完全陌生的东西了。她只是一开始有亲切感,以为是老朋友新相识,必会很快熟悉起来。不过才几天她就发现,她认识的朋友那是经过包装改良过的,已经换上了旗袍染黑了头发,浑身上下全是中国味儿。而原本的他声音低沉身材庞大,说话低闷还总是说很长的句子,她认识起来实在是太艰难了。

  这个朋友,她不想交了。

  不过在拥有了这本新诗集之后,她突然就觉得上一本“朋友”还是很亲切的。

  因为新朋友的句子比旧朋友更长。

  苏纯钧知道她现在是感受到挫折了,正想打退堂鼓。他肯定是不能让她打退堂鼓的,就决定换个方式促进一下她的学习,刺激一下她的神经。

  他说:“我昨天碰到了马天保,我觉得他找工作可能不是太顺利。”

  祝颜舒想起来说:“対了,张妈,你把燕燕的那个旧台灯找出来给马家送过去,再请电工来在走廊上接一个插板。以后就让他在走廊里抄写吧。他竟然在路灯下抄东西,真是不怕惹事。”

  张妈答应着,不太高兴的说:“那电费可不便宜,又要多花钱了!”

  杨玉蝉没有办法再说什么,毕竟家里已经帮助马家太多了。她只能努力自己多干一些。

  此时她就赶紧站起来,帮张妈收拾餐桌。

  祝颜舒没好气的叫住她:“大姐,你把你这几日写的账拿给我,我看看用了多少钱了。”

  ——真是,你跟着心虚什么!马家关你什么事。

  祝颜舒不畅快,就対杨玉蝉记下的账本挑刺,很快就算出两个数目不対。祝颜舒放下笔记本说:“大姐,我看,你学一学算盘吧。好歹以后别记错了账,算错了钱。不然你以后自己过日子再这么马虎可怎么办啊。”

  杨玉燕听到立刻感兴趣的伸过头来,想听一听杨玉蝉挨骂的片段。

  祝颜舒瞪了她一眼:“你想学?那你也跟着学!”

  便如飞来横祸,杨玉燕这就又多了一门功课:算盘。

  她还真的没学过!

  祝颜舒却是从小学的,不过不敢让人知道她会打算盘。她让张妈翻出来两只算盘,杨玉蝉和杨玉燕一人一只。

  祝颜舒像个新牢头,坐在两个女儿対面,让两人都拿出纸笔来:“我把口诀说一遍,你们记下来,背熟!以后每天练五十遍口诀,知道了吗?”

  杨玉燕手握钢笔,仍是觉得世界真奇妙。她早上还要背俄文诗,这就开始学算盘了?

  苏纯钧毫无同情之心,吃过早饭就要去上班,临走前勉励杨玉燕认真学习,好好听讲。

  “记完口诀还要去学校,你也可以告诉代教授和大家说你开始学算盘了。我记得代教授就会打算盘。”他说。

  杨玉燕震惊道:“代教授会打算盘?!”这么俗气的东西怎么跟代教授还能扯上关系?

  苏纯钧笑道:“代教授不止会打,还让我们都打呢。他说这是启智,可以锻炼大脑,提高反应速度,促进记忆,背东西都会变快呢。”

  这么一说,仿佛很有道理!

  杨玉燕瞬间入瓮。

  苏纯钧与祝牢头頜首为礼,转身飘然离去。

第80章 苏纯钧的布局

  任何一个老师——只要不是存心故意,他一定希望他所有的学生在离开学校以后找得到工作,养得活自己,如果能飞皇腾达,那他只会高兴,不会生气。

  苏纯钧在大学时就“被迫”学会了许多学校的老师教授们认为他们应该具备的知识。

  他第一次种地、第一次挤牛奶、第一次掏猪粪,都是在大学里。

  他当时的心情可不怎么美妙,脸色也不会太好看。但能体会到教授和学校的苦心,让他不忍拒绝这份“爱护”。

  谁能保证他可以一直保持体面?光鲜亮丽?

  说不定他日后就会需要靠种地养猪过日子了。

  世事难料。

  代教授让他们学算盘也是这个原因。他用了种种理由去包装,其根本目的不过是想让他们多一份本事。

  他现在对杨二小姐的心就与祝女士一样,在她肯学、愿意学的时候,生怕她学少了,生怕她因为学少了这一项本事而在未来比别人少了一项优势而遇到坎坷。

  他固然爱她的青春与美丽,也盼着她平安快乐。

  这两者并不冲突。

  苏纯钧坐上黄包车,一路晃晃悠悠的到了财政局。

  财政局并不大,两层楼还要分出几间办公室给别的部门,什么防灾、卫生之类的。

  现在财政局的四位顶头上司全都在医院里,上面一层办公室全是空的。

  他提着一件皮包,大步流星的走进大门,门口还有两个宪兵守门。这是新措施,去年是没有的。因为财政局虽然带着一个“财”字,屋里却不放钱,钱全在金库里呢,金库在郊外军营里。这里只有账本子,一翻开全是红笔勾花的赤字,触之惊心。

  一楼办公室,一侧全是算盘声在噼啪做响,另一侧却安静许多。苏纯钧的办公室就在安静的这一边。

  他掏出钥匙捅开锁眼,推门进去,先将办公桌上摆的电话听筒放回原位,再打开窗户,拉开窗帘,提上暖水瓶,转身去外面的开水房接开水。

  等他回来,办公室的电话就催命般的响起来了。

  苏纯钧充耳不闻,先坐下来,将抽屉打开,取出登记薄与笔,一一摆正。

  然后才接起听筒,“您好,财政局第八办公室。”

  他接了一上午电话,喉咙都冒了烟,不管对面说什么,他都一本正经的说:“好的,是的,我这就去查,是的,我马上去查……”

  但到了中午,登记薄上还是空白一片,一个字都没记。

  这些电话打过来都是催钱的。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各项款项都要拨下去的。整个城市,包括下方的县城,所有的部门、所有的公务人员,都等着财政局拨款。

  有一些钱甚至是年前就应该拨下去的,到现在还没有拨。

  不过,苏纯钧并没有拨款的权限。

  在他进入这间办公室,拥有这部电话以后,提升他的部长甚至还暗示他,那本登记薄上其实不写字更好一点。

  于是他接了电话,听着对面的人或是抱怨,或是哭诉,或是破口大骂,他一声声答应着,却什么也不会写下来。

  他不会写下方某县需要军饷。他也不会写某县需要钱买粮食。他更不会写下某地某河需要筑堤、防疫。

  他不写,就意味着没有这些事,也没有需要拨款的项目被拖延了,有某位官员需要为此负责,需要说清这些款项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