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过敏反应
平安慢悠悠的写完最后一笔,仰头露出一张笑脸,似乎全不在意,
“先生们莫急,且看着吧。”
他这般的态度,仿佛出钱出力又拐弯抹角的,将他们几位坑入局中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范文程这口气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看着八阿哥这副成竹在胸全不在意的样子,便知道这孩子又留有后手。
但若是今日不能跟他们分说明白,别说他几位同僚,便是他自己,晚上回去也睡不着觉。
他挡住平安要去重新执笔的手,
“八阿哥别卖关子了,后面还有什么计策,也一并说给我们听听。”
“啧,”平安撇嘴,“我说先生们,现在这是什么时辰,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吗?”
范文程不让他去拿笔,他便理理袖子,往椅背上没骨头一样一瘫,
“容我提醒诸位一句,现在是未时。”
未时?
未时怎么了?
读书人中正,平安看着几人面上如出一辙的不解神色,便知道他们根本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他无奈的提高了声音,
“现在是我!我听学的时候!几位先生只顾着天下的百姓们有没有学可听,能不能先顾一下眼前你们的学生有没有学可听?”
八阿哥自六岁起独自听学,一名学生,再加上满蒙汉先生三名
老师,日日轮值不休,今日实在是事出有因,几位汉文先生才一并聚到书房。
他们身为八阿哥的师长,在原本该教授讲学的时候竟然为了夜校的事和八阿哥争论不休,简直……简直是疯了。
虽然八阿哥平日里一向和善近人,与他们的关系比师徒更亲,观之更像亲眷家的晚辈,但他们怎能不顾上下君臣之礼,误了教授皇子的大业。
今日是鲍承先轮值,听得此话,他面色倏然一变,
“臣,臣万死……”
“先生不必,快呸两下,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平安从椅子上滑下来,拦住他行礼下拜的手,也顺带拦住了其他人,
“我这么说的意思是,在其位谋其职,几位先生是我的老师,教授我听学是本分,现在是我听学的时辰,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我想几位先生比我更明白。”
“百姓也一样,二十岁以上者也都差不多该各自照顾家庭了,要为生计奔忙,白天并不是他们听学的时辰,这个岁数也不是他们听学的年纪,成年人得到一些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耸耸肩,双手一摊,
“不花钱的东西,没人会珍惜。”
夜晚最大耗费的烛火他已经出了,这可比普惠学堂全部的花费还要大些,些许茶水炭火钱根本不算什么,打扫卫生也只是举手之劳。
只是想要借着付出的这些东西,让他们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并不是什么后世经验,而是平安自己的亲身经历,他前世是个孤儿,知道身后没有倚仗,所以读书时格外刻苦,学费书费都是靠自己一分一毛攒下来的,对读书的机会自然格外珍惜。
然而等工作后稍微挣了点钱,虽然不多,但他发现自己的心态竟然也发生了改变,那个时候再读书,对着网上可以轻易得到的知识,他好像没有那么“求贤若渴”了。
究其原因——好像是因为没花钱,他自己买的课,花大价钱下载的资料,他恨不得翻来覆去的看上二十遍,漏看一个标点符号,都觉得自己的钱花的亏了。
·
崇德三年
距离初设普惠学堂已经是第三年,答应那些秀才们的贡院也到了第三年,三年开恩科,又到了该科举的时候了。
关外原本是考中举人便可入朝为官,如今有了贡院,科举也该按照旧例来,先考秀才,再考举人,才能中进士。
去年各省开了秋闱,如今该轮到春闱了,有了普惠学堂和夜校的磨练,不少秀才成了举人老爷,倒都不急着外放做官,反而比原先研读学问时更加上心。
这样来看,只除了有些对不起一直缺人的弘文院,于民间的学生,于这些学生作的先生们,倒是大有益处了。
承蒙朝廷加恩,民间修了结实宽阔的街道,建了贸易纺织的工场,百姓们也有了收益来源,年成虽坏,但关外的日子竟然比关内过得好些。
听说关内饥荒严重,农民起义愈演愈烈,李自成各处为乱,百姓揭竿而起,天下大动,与之相比,关外的生活平和得简直有些不现实了。
军队效命在外,忠臣事朝于内,趁着天子恩科,新官入朝,吏部承政阿拜提请设立商部,主理内外商贸,同六部之列。
此事当朝没有决断,午后,阿拜同两位参政入崇政殿书房再议,平安也在。
平安坐在自己已经不知更换过多少回,却仍和正常的桌案有些差距的矮桌后面,悄悄打量着他。
这位三伯伯看起来比他汗阿玛要老成太多了,才五十多岁的年纪,鬓发都已经白了,脸上遍布深深的皱纹。
果然做官劳心劳力,他才刚上任吏部承政一个月,不知为何,平安看他好像比在军营里时局促老迈了不少。
“起来向你三伯伯请安,偷偷摸摸的看什么,成何体统!”
背地里刚在编排做官的坏话,便被皇太极这一声唤回了现实,随声还落在桌子上一方小巧玲珑的金印,是没有传国玉玺之前他爹的御用,正是被他抓周时丢出去那枚。
平安一个激灵从座位上蹦起来,
“侄儿给三伯伯请安,汗阿玛同三伯伯有事要讲,儿臣这就回避。”
“不必,”皇太极接过他捧上来的金印,拿在手中转了一圈,
“朝中有意开商部,同六部共治,总理一切商贸事宜,这些乱七八糟的买卖都是你在搞,朕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平安还是那句话,
现在这个岁数,他不适合有意见。
他后退一步,狗腿道,
“儿臣都听汗阿玛的。”
其实他是想说,赶紧找个部门把这些全分走了才好,他只负责提意见,不想负责具体的实施。
干实事多难呀,他只想动动嘴皮子,把想出来的点子丢给别人干,干好干坏都不用自己担责任,还可以随便叭叭叭。
皇太极横过去一眼,要不是平安站的远,伸脚够不着,他就踹过去了,
“有本事这话你在朕让你老老实实,别天天跑出宫的时候说,现在卖什么乖,快说!”
平安脖子一缩,
“立立立,有专门的官署来管理贸易事宜当然最好。”
皇太极这些年一直有些犹豫,历朝历代统治者都在奉行重农抑商之道,就连明朝也因为诸般原因开始海禁,他们在关外反其道而行之,到底是不是对的?
所以他之前一直都在有意的回避这些问题,对平安的一切宗旨就是,孩子求了就答应,平安不说他也不问,权力已经放下去了,只要不是干坏事,随便他折腾。
但他也知道,如今民间富裕,百姓温饱,离不开平安的折腾,海外来的粮食让百姓们吃饱了肚子,草原上来的羊毛让百姓穿暖了衣服,目前来看仍旧利大于弊。
如今草原、海洋、互市三方贸易之路,日后可能还有更多,立一个商部把在各处东奔西跑,为八阿哥效力的人都集中起来也好,也省得这些人位低权重,官职不符。
他沉吟一番,点头,
“那就立商部,同六部之列,位居最末,总理一切商贸事宜,辛苦三哥在吏部调度人手,选些官员,朕稍后拟旨。”
阿拜起身下拜,答应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先被一个声音抢断。
“等等,阿玛方才说打算叫什么?”
平安皱眉重复一遍,
“商部?”
臭小子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大呼小叫的没个正形。
皇太极刚铺开一道折子,尚未落笔,听得他问,顿时抬起头来,
“是啊,怎么了?”
平安:“……”
这可不兴叫啊,这名不吉利。
晚清救亡图存的时候就设立了一个商部,撞名了没什么,主要是没救起来,如今来用,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虽然这两个商部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但他的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的,做生意挣钱还是要迷信一点的。
他往前凑了凑,撇嘴表示不满,
“这名字不好听,儿臣不喜欢,能不能换一个?”
皇太极:“……”
乍乍呼呼地凑过来就为了这个?
起官署的名字又不是娶媳妇,好听好看有什么用?
他不以为然,
“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好听不好听的。”
这个名字不是好不好听的问题,具体的平安没办法跟他细讲。
只得坚持道,“儿臣觉
得不行,不如叫锱铢局,金银只入不出局,总之不能叫商部。”
皇太极也纳闷,商部这个名字符合商贸的意思,还能和六部对应,到底哪里不好了?
听起来可比平安自己刚才想的那两个正式多了。
名字不是不能换,只不过他想听平安说出理由,于是故意道:“就叫这个了,朕觉得挺好……”
既然这样,就别怪他使出杀手锏了,平安慢慢撩起衣服下摆,提步上前……
这表情动作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了,但直觉告诉他不容小觑,皇太极警觉的坐直了身体,同时压低声音,
“等等,别过来……别往地上滚!不叫就不叫,这么大个人了,四尺之身,别又像幼时一样……都随你,站起来!”
小孩七八岁,正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年纪,脸皮又厚。
平安早想明白了,反正趁着他现在岁数还小,做什么都没关系,他又不怕丢脸,丢脸的是他爹,每次实在不行了他就去抱大腿或者躺地上撒泼打滚,这招从小到大屡试不爽,尤其是在人前的时候。
这次当着吏部承政和两位参政的面,他才刚在地上坐下,三位大人还没弄明白情况,他爹就答应了。
平安仰着头:“真的吗?”
皇太极连连点头:“真的,你想好了自己去告诉工部,让他们写个匾,快起来!”
他麻溜从地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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