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野雾凇
“那女儿呢?”钱易咬着牙问。
方雁的眼眶终于红了:“麻烦你照顾好她。”
“你可真狠心啊,连女儿都留不住你。”
“我也没想到,她会忽然来到我身边,我早就已经离开这了,我已经为她在这个城市多留了五年。”她们本来是做好丁克的打算,可是女儿忽然来到自己身边,到底没舍得,有了孩子之后,幸福是有的,可她是钱易的妻子,是晓晓的母亲,却偏偏不是独立的她自己,她彻底失去了自己。
方雁一把拉开房门,却看到女儿穿着睡裙站在门口看着她。
小女孩问:“妈妈,你要去哪啊?”
方雁松开拉杆箱抱住女儿,泣不成声:“妈妈要出一趟远门,你跟着爸爸,要乖乖吃饭,好好睡觉,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妈妈,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要跟你走!”
方雁擦掉眼睛的泪水,拿起拉杆箱:“妈妈要去的地方,不适合你,你跟着爸爸会有更好的生活。”
“妈妈,妈妈,不要走,我不让你走!”小女孩牢牢抱住方雁的腿,“我不让你走!”
方雁拉开小女孩的手,狠心地一扭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女孩蹬着小短腿,试图追上她,却摔在地上。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也隔绝了小女孩的哭声。
小女孩踮起脚试图把门打开,却始终无果。
小女孩一直哭一直哭着喊妈妈。
“喊什么妈啊,你以后,就没妈了。”钱易从房间出来,冷冷道:“你妈她啊,不要你了。”
小女孩爆发出更加激烈的哭声。
钱易闭了闭眼,巡视着屋内,那些东西全都是方雁当初为这个小家精心挑选的,片刻后,钱易再也忍不住,在小女孩的哭声中,把屋内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烂了。
……
钱前前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
自那以后,钱易给她改了姓名,方晓改成钱前前。
钱易辞去教师工作,开始做进出口生意,经常海内外两边跑,也经常带着她一起出行。
前几年还好,钱易纵使不再像以前对小公主一样对她,起码也尽到了父亲的责任。
那时,方雁起码一年会回来看她一次,但每次回来都会和钱易发生争吵,最严重的一次,钱易喝醉了,把方雁关在家里不给她走,方雁选择报警,事情闹得很大,看热闹的邻居都来围观。
钱易酒还没醒,他当着众人的面跪着求她不要走,方雁还是走了。
钱前前多少了解这个父亲,穷苦出身让他自卑,平生最看重的就是脸面,还有很强的大男子主义,她没想过他会当着人面给方雁跪下。
次日,钱易酒醒,把她送到她姥爷姥姥家,又只身去了方雁支教的大山,再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
自这以后,他绝不许方雁见她。
钱易始终没有再娶,他看着钱前前越长大越有些像方雁的面容,憎恶就越深,冷淡就越明显。
到后来,钱易直接把她扔给了她老爷姥姥,几乎不管她,两人父女关系也越发冷淡疏远。
钱前前抱住腿,看着窗外的月亮,没有再入眠。
——
月亮的另一头。
徐时归拿出抽屉里的用绸布包起来的一本书——《月亮与六便士》
他的神色比窗外的如水月光还要温柔。
绸布打开,记忆也随之打开。
那是很冷很冷的一个冬天。
玻璃窗外大雪纷飞,小男孩一副营养不良的小白菜样,叠穿着几件破烂的单薄衣服,穿着破洞的鞋,几个脚趾被冻得乌紫,蜷缩在几乎都是金发碧眼的图书馆的最边缘的一角。
他周边很空,大家都故意远离他,不少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他早已习惯这些人的眼神,那种他根本不配碰书的眼神,正捧着书看得入神,却听到耳边响起一阵阵抽噎声。
他拧眉循声望去,是一个五六岁的黑头发黑眼睛的小女孩在哭。
她穿着红红的羽绒服,红色小裙子,白色羊毛袜,红色的小靴子,羽绒服领子也是毛茸茸的,扣着红彤彤的毛绒帽,系着一条可爱的红色的小兔子围巾,包着她那张小小的红通通的脸蛋。
看不见她下半张脸,只能看到她那特别大的一双眼睛,装了一大包透明的泪水。
像个小红苹果儿。
见他看过来,她立马冲到他身边,像是见到救命稻草,很不客气地直接抱住他的胳膊,可可爱爱的小奶音向他诉说着:“大哥哥,我找不到我爸爸了……呜呜呜……”
安静的图书馆因为她的哭声躁动了一下,不少人都谴责地看了过来。
她的大眼睛还冒着水汽。
那时他也不过才十二岁,无奈地看着这个还没他腰高的小女孩,牵着她去找图书馆管理人员。
到了门口,看时间差不多,他也打算回去了。
才走没一会,就感觉有人跟着他,一回头,又是那个小女孩。
“你跟着我干嘛?不是让你跟着那个人吗?”
“可是他长得好奇怪,我害怕,他头发颜色是太阳色的,好像妖怪,而且我听不懂他说话。”
“……”还头发是太阳色,他现在的心情也是太阳色的。感情赖上他,是因为他也是黑头发黑眼睛是吧,还能说国语是吧。
他不想管她,但到底还是臭着脸带着她回去那个图书馆门口等着。
她还总是要拉着他说话,他很不耐烦,几乎都只是敷衍嗯一声。
等了好一会,一个神态焦急的男人出现,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他一眼,和他道声谢,就不悦地将小女孩拉走,然后对着小女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叱责。
小女孩一边踉跄地被男人牵着走,一边扭头使劲冲他招手:“哥哥,白白!”
他转过身,走了一段路,却听到身后又传来她的欢快的声音:“哥哥,你等等我呀!”
像只黄鹂鸟,很吵。
他转过身,看向那只小黄鹂,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飞过来了。
“为了谢谢大哥哥帮我的忙。”她的手背在身后,仰着头看他,她一脸嘚瑟地说,“我有礼物送你哦,你一定会喜欢的,猜猜是什么?”
他几乎是立刻皱眉,语气很冲:“我不需要你可怜。”
她歪了歪小脑袋,红色毛绒帽子顶端的毛球歪在一边,她说:“为什么要可怜你?”
她的小脑袋瓜子显然还不能理解什么叫可怜。
很快,她从背后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本书来:“当当当!”
他遇见过好心人要送他衣裳,或者要送他鞋子,或者要送他一些吃的。
他从来不肯接受,死死维护着少年那点微薄的自尊,
但他没想到她居然会送他一本书。
他心下微震,话却刻薄:“你送我书有什么用?”
“书怎么没用了!”小女孩一把将书塞进他怀里,“知识就是财富,你懂不懂啊!”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书,是全新的,还有塑封包装,应该是在附近书店买的。
“大哥哥,你认识字吗?”还没等他回答,她胖胖短短的手指,就戳着书的封面,用小孩特有的奶甜奶甜的音调跟随着她的手指一戳一字地念,“月亮与大便……”
他没忍住笑,字都认不全,还挺好为人师的。
似乎发现了字数不对,她皱着两笼美貌又指着念了一遍:“月亮与大便……”
实在是认不出来,她语速飞快地掠过,不再纠结书的名字,而是很骄傲地扬起头:“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看的书,肯定是很好看的。”
“对了,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还没等他说话,小女孩就迫不及待地宣告自己的名字,“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你可以和我其他朋友一样,叫我晓晓!”
她显摆似的说:“我可是读过很多诗的哦。大哥哥,你读过诗吗?”
“我的名字是孟浩然诗里的晓!”然后生怕他不明白似的,不厌其烦地继续补充,“是春眠不觉晓的晓哦!”
他盯着她有些红彤彤的脸,她字都认不全,这段长长的介绍自己名字的诗显然是照着大人教的照着念出来,好故意显摆。
等在不远处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上前一把揪起小女孩的领子,直接把她塞进随手招来的一辆计程车里。
他以为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可是就在半年后,他被派去湎国边境,不慎受伤,在运河浮浮沉沉许久,恍恍惚惚中,看见一艘运船经过,船头探出一个戴着红帽子的小脑袋,大喊:“爸爸,那有个人!”
他被救上了船,有人帮他处理手臂的枪伤,她很好奇地跑到船舱凑热闹,被她的父亲给提溜了出去。
他也认出了她,是那个小红苹果一样的小女孩。
见了他的伤,她的父亲显然不愿意惹麻烦,说隔日船会到一处岸口停下,让他尽快离开。
也不愿意她和他接触,她却不肯听话,总是溜到船舱找他玩儿。
她真的很吵。
她说,你流了好多血呀,你要死了吗?
他摇头。
她说,那本月亮和大便看完了吗?
他看了好多遍,他点头。
她说,你有女朋友吗?
他有点想笑,她这么个小豆丁,脑袋瓜子里都是些什么。
她说,我救了你,你可是要以身相许的,知道以身相许什么意思吗,就是你要做我的男朋友。
她话没说完,就又被她的父亲给提溜走了。
没多久,她又偷偷找他了,这次还顺手把他身上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和钞票都给搜刮走了。
她也不问他的意见:“我宣布,你现在就是我的男朋友了,以后要把所有的钱、所有的东西和所有的糖都交给我哦。”
他:“……”
船只靠岸。
她父亲说不需要他的报答,让他快点离开,是根本不愿意和他牵扯上一丁点关系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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