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妆
那宫婢听了,吓得浑身直哆嗦,脸色惨白无比,正待有人去拉她,她忽然就紧紧闭上嘴,面露痛苦之色,五官几乎都要扭曲了,整个人剧烈地挣扎起来,像一条脱水的鱼,力气之大,差点挣脱那两个内侍。
萧晏当即发现有异,迅速伸手扼住她的下颔,然而这时候已经晚了,霎时间,有无数鲜血喷出来,染红了萧晏的手掌,那宫婢整个人失了力气,软软地瘫了下去,双目犹自圆睁,死死瞪着众人。
她竟活活咬舌自尽了!
景明帝震怒不已,霍地站了起来:“很好。”
他冷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很好!竟还是个忠心护主的,倒叫朕看走了眼!”
事态才刚刚明朗起来,却又急转直下,如今下毒的人也死了,情况愈发变得扑朔迷离,众人皆是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惹得天子不快,殃及池鱼。
正在这时,内殿出来了一名宫婢,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禀道:“皇上,七公主已经醒了,想要见您。”
景明帝的表情登时缓和了几分,待看见地上那具尸体,眼神又变得冰冷,道:“派人去查一查她的来历,亲族皆下狱,听候发落。”
他说完,便大步往内殿的方向而去,萧晏拉着黎枝枝,轻声道:“我们也去看看。”
黎枝枝点点头,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长公主的目光,她满脸复杂的神色,盯着两人的手看。
黎枝枝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连忙甩开萧晏的手,欲盖弥彰地背在身后,尴尬地唤了一声:“娘。”
长公主心中叹了一口气,却只作没看见,面上露出笑意,语气很平静地道:“走吧,咱们去看阿央。”
……
萧如乐才刚醒,他们进去时,便看见她正在和景明帝撒娇:“阿央肚子好疼。”
景明帝亲自替她掖好被角,语气是外人少见的柔和,道:“你好好吃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萧如乐躺在榻上,哪怕她是笑着的,脸色却依然苍白如纸,没了往日的活泼劲儿,倒像是她之前拿的那个白瓷偶人一般,让人看着心疼。
她自己却不觉,见了黎枝枝与萧晏,还笑嘻嘻地同他们打招呼,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丝毫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转了一圈,还好奇问道:“父皇,阿央是不是吃坏肚子啦?”
景明帝看着女儿,顿了片刻,也不瞒着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厉害之处都说清楚,末了,语气透出几分威严,道:“下次要吃什么东西,必须先让宫人试过毒,安然无事之后,你才能吃。”
萧如乐觑着他的脸色,乖乖地应了,忽然想起那块芸豆糕,表情一变,有些紧张地道:“父皇没事吧?”
景明帝道:“无事。”
“啊,”萧如乐轻呼一声,道:“还有那个侍卫哥哥!”
萧晏微微皱起眉,问道:“你哪里来的什么侍卫哥哥?”
萧如乐便认真地解释了一番,说她之前分了一块芸豆糕给值守的侍卫,尔后又忧心忡忡地道:“他不会也中毒了吧?”
见她关心,景明帝便吩咐宫人去提醒那个叫薛怀的侍卫,萧晏伸手摸了摸萧如乐的额头,道:“除了肚子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萧如乐摇头,正想说什么,忽然又把他的手拿开了,一本正经地道:“你不能摸我的头,会变笨的。”
萧晏差点被她给气笑了:“你以为我稀罕?就你这三两重的脑瓜子,还能笨到哪里去?”
萧如乐眼珠一转,瞥了黎枝枝一眼,瘪起嘴,委委屈屈地道:“姐姐,哥哥他欺负人。”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黎枝枝身上,各不相同,长公主是一言难尽,景明帝则是意味深长。
黎枝枝被迫成了焦点,登时窘迫不已,恨不得迅速拔腿逃离,她自是不可能去怪萧如乐,便只好轻瞪了萧晏一眼,要不是他之前教唆,萧如乐哪懂这个?她从来都是向长公主告状的,这下好了,倒累得自己在当口不尴不尬的,真是一二三五六,没事找事。
萧晏:……
他心中开始思索起来:看来以后确实不能摸萧如乐的头了,她竟真的变聪明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萧如乐中了毒, 到底是身子虚弱,说了一会儿话,神情便露出几分疲惫来, 众人便都出去了,好让她安心休息。
黎枝枝走在最后, 听景明帝和长公主交谈:“阿央中毒的事情,先不要声张, 朕自会派人去查。”
长公主应下, 又道:“宫中人多混杂,要不要让阿央去臣妹府里住?”
景明帝略一思索, 道:“不必了, 朕自会安排妥当的。”
闻言,长公主也不再多劝, 又说了几句话, 就带着黎枝枝告退了, 等出了乾清门,三人顺着长长的宫道走,一边交谈,长公主语气隐怒道:“不知是谁这般可恨,去害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 还想嫁祸给你, 真真是歹毒至极,等皇上查出来,非叫他凌迟处死不可。”
黎枝枝蹙起眉,不解道:“可是为何要给阿央下毒呢?她那样的性子, 也能与人结仇么?”
“谁知道呢?”长公主冷嘲道:“总有那心思险恶之人, 你多看他一眼都是错的, 阿央又性情率真,直来直往,不知忌讳,想来是触了谁的霉头,叫人记恨上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道:“后宫就是这般,哪怕是有口无心的一句话,指不定就得罪了人,如今皇上这还是好的了,你是不知道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那宫里头的嫔妃都斗得跟乌鸡眼似的,三天两头折腾,不知多少人白白送了性命。”
长公主还在年少的时候,就没少看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包括她的母妃,亦是死于宫闱倾轧的争斗之下,红颜枯骨,瘗玉埋香,这也是她不愿意黎枝枝嫁给萧晏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想到这里,长公主不无怨怼地瞪了侄儿一眼,又仔细叮嘱黎枝枝道:“今日之事,不论那背后之人究竟是冲着阿央来的,还是冲着你来的,你往后到底要多加小心,谨慎为上。”
黎枝枝应道:“我明白了。”
长公主依旧是忧心忡忡,萧晏见她如此,便道:“姑姑放心,我会护着枝枝的。”
长公主:……
忽然就更不放心了。
……
却说萧如乐中毒之事,景明帝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查,除了原就知道内情的黎枝枝和长公主、萧晏三人以外,再无一人得知,乾清宫就如一个铁桶,把事情瞒得密不透风。
又过了几日,忽然有一个消息悄悄地传了出来:景明帝中毒了,有人意欲谋害天子。
仅仅小半天的功夫,一传十,十传百,风声不胫而走,霎时间朝野震动,人人惊惶,赵丞相等一应臣子立即入宫觐见,皆被拒在乾清门外,值守的侍卫也是三缄其口,只说陛下在休息,不见外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正在众人忧心忡忡,一筹莫展之际,太子萧晏也到了,众臣连忙围了上去,话里话外都是打探,萧晏道:“孤与诸位大人一样,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
然而哪怕是太子殿下,景明帝也没有格外破例,把他拦在了外头,还让人传话道:都跑来看朕,是打量朕快要死了吗?
这话不可谓不重,众臣皆是惶恐起来,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帝王那喜怒不定、猜忌多疑的性子,又见萧晏站在原地,不禁有些怜悯起他来。
虽说皇上近来对太子的态度好了不少,也让他参与朝事了,可父子之间到底还是有隔阂在的,也不知以后究竟会如何……
臣子们各自在心中揣测着,纷纷散去。
……
宁王府。
“皇上中毒了?!”
萧汶猛地坐直了身子,神色惊讶,问下人道:“此事果真?什么时候的事情?”
下人垂首答道:“是宫里刚刚传来的消息。”
萧汶想了一会儿,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忽然笑了:“这可是天降之喜啊。”
他说罢,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步子有些不稳,整个人看起来懒散无比,一路到了花厅处,里面传来人声交谈,萧汶抬手拢了拢散乱的衣襟,这才举步进去。
“爹。”
宁王正坐在太师椅上和王妃说话,见了他来,下意识皱起眉,斥责道:“看看你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成何体统?”
萧汶不以为意,只敷衍地理了理衣裳,在椅子上坐下来,开口就问:“听说皇上中毒了?”
宁王看他一眼,淡淡道:“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罢了,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萧汶道:“您去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宁王皱起眉,道:“谈何容易?今日去乾清宫求见的人,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尽数被拦下来了,哪怕是太子也没有例外。”
萧汶嘿然一笑,幸灾乐祸道:“这不正好么?可见皇祖父心里忌惮他呢,我看这中毒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只是不知是谁做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惊疑道:“难不成真的是太子?”
父子对视一眼,宁王徐徐摇首,低声道:“不知,况且也说不通,父皇近来颇为倚重他,我听说,太子偶尔还能去御书房参议政事,他本就是储君,父皇百年之后,他自然能登基,何必非要在这个关头冒险?”
萧汶却不认同,端着茶盏,道:“皇祖父虽然老了,身子骨却还硬朗,没病没痛的,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能隐忍,太子心里等不及了,想早点继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道:“爹,依孩儿之见,这是您的大好机会啊!”
“不要胡说,”宁王看了他一眼,语气冷峻道:“你近来真是越发放肆了。”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到底还是渐渐暗沉了下来,萧汶的话虽然直白,却戳中了他的心思,从前倒还好,萧晏是个废物,景明帝也不看重他,连朝事都不让他参与,可是自从萧晏办好了娄阳那一趟差事,苗头就隐约不对了。
哪怕宁王再有耐心,这时候也不免有些坐不住了。
萧汶被叱责了几句,心中十二分的不以为然,自顾自回了房,他习惯性从书架的暗格里找出一个玉色小瓷瓶来,轻轻掂了掂,里面的五石散已经所剩无几了。
萧汶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
却说公主府同样得到了景明帝中毒的消息,长公主有些忧虑,黎枝枝却安慰她道:“我倒觉得不像是真的,您不用太担心了,阿央中了毒,皇上已有所防备,又怎会再次中招呢?说不定是将计就计,想引蛇出洞罢了。”
闻言,长公主稍稍安心了些,又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
到了傍晚,萧晏便过来了,他的说辞与黎枝枝所猜测的基本一致,只让长公主不要担心。
长公主问他:“你见过皇上了?”
萧晏一顿,长公主立即明白了什么,反倒过来安慰他,道:“你也不要多想,皇上未必就是那个意思。”
萧晏颔首,道:“姑姑,我明白的。”
姑侄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有下人进来禀事,长公主便起身去了,一时间,厅里只剩下黎枝枝与萧晏二人,空气安静下来,不知怎么,黎枝枝忽然有些紧张。
当萧晏看过来时,她忍不住微微别开视线,不与他对视,这种感觉着实有些奇怪。
黎枝枝心里期待着他说点什么话,来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又盼望着他不要开口。
然后便听萧晏道:“枝枝,你想去骑马吗?”
黎枝枝看了看将晚的天色,面上露出微微的惊异:“现在?”
萧晏放下茶盏看着她,眼神幽深,恍惚叫人生出一种被深情注视的感觉,他道:“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多久,两人便到了御马苑,侍从自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儿出来,却不是踏雪,而是一匹雪白的康居马,比起踏雪,它显得更加高大,金鞍紫佩,通体被覆着雪白的毛,没有一丝杂色,长长的马鬃柔顺地贴服在脖子上,四蹄如浅碧色的玉,安静而温驯。
黎枝枝第一次觉得马儿能用美这个字来形容。
萧晏利落地翻身上了马,朝她伸出手,道:“来。”
恰逢金色的夕阳自天边斜照而来,在他的侧脸上打下一层薄光,显得愈发好看,剑眉凤目,鬓若刀裁,那双凤眸深黑如子夜,整个人像一块精心雕琢过的美玉一般。
哪怕是平日里见惯了这张脸,也不禁要感慨一句:太子殿下着实是俊美过人。
黎枝枝晃了一下神,忽然间,萧晏俯下身来,他压得很低,伸出双臂用力一勾,便将她抱在怀中,黎枝枝只觉得整个身子倏地腾空而起,下意识低呼出声,紧紧抓住萧晏的手臂,下一刻,她就被稳稳放在了马背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黎枝枝甚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有些愣神,大概是觉得她这模样很有趣,耳边传来了萧晏的一声轻笑,那笑声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搔得她耳朵酥麻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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