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妆
很快,执事官恭敬地捧了弓箭射器到萧晏近前,他戴好扳指和护臂,取了弓箭,一旁的司正转向景明帝,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请行大射礼。”
景明帝点头:“准奏。”
霎时间,鼓声起了,一声声闷响,轰然如雷,在观德殿前传开来,震耳发聩,萧晏徐徐拉开弓箭,瞄准了远处的箭靶,凤眸微眯,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一柄出鞘的剑,锋芒尽显。
鼓声愈来愈急,如雨点一般,重重地撞在耳中,叫人也忍不住跟着心焦起来,所有人都齐齐盯着萧晏的动作,可谓是万众瞩目,皆因他这一箭是代天子所射,若是射得不好,恐怕会招来异议。
黎枝枝下意识屏住呼吸,长公主见状,便低声安慰她道:“小五的箭法一向颇好,定能中靶的,不要担心。”
黎枝枝自是清楚,她从前在黔山猎场时,也见识过萧晏的箭术,可即便如此,仍旧忍不住为其担忧。
陡然间,忽听一点咻然破空声响起,一道箭矢迅速疾飞而去,如闪电一般消失在空气中,过了片刻,远处忽然举起一道彩旗。
中了!
黎枝枝登时放下心来,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笑意,长公主也打趣道:“你倒是替他紧张了半天。”
黎枝枝面上一红,恰在这时,萧晏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对,片刻后,他微微扬起剑眉,凤眸中盛着三分笑意,无声张口:如何?
旁边的长公主轻咳一声,黎枝枝连忙别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他。
萧晏一连射了三箭,皆是正中靶心,例无虚发,偏偏他还表现得十分轻松,就好像那靶子大如车轮,但凡是个人,闭着眼睛都能射中。
紧接着,便是各位文武大臣开始逐一行射礼,武官倒还好,虽然不能射中靶心,但是那箭到底还在靶子上,等文臣上前之后,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箭箭脱靶,一时间箭矢满天飞,到处都是黑旗高举。
正在这时,异变陡生,一枝箭矢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竟是直奔着御座上的景明帝而去,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护驾!”
说时迟那时快,萧晏迅速弯弓搭箭,甚至未曾思索,箭便离弦飞出,精准地将来箭击落在地。
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有一人庆幸道:“还好,多亏了太子殿下箭法卓绝,皇上——”
话音才刚落下,一支箭便正中景明帝的胸口,内侍惊恐万分地扑了上去,尖利的声音划破了空气:“皇上遇刺了!”
“快护驾!”
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想到,一次大射礼,竟然还有刺客混在其中。
……
景明帝遇刺,当即回了行宫,召太医诊治,这时候也无人关心秋猎了,众臣恨不得长跪在殿门口,直到天色将晚,才有一名侍卫从里面出来,道:“天色不早,诸位大人快请回吧。”
几个大臣围着他询问天子的情况,那侍卫只是道:“皇上已醒了,只是重伤在身,还需要静养。”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散去。
宁王走在人群最后,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旁的大臣与他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等回了住处,宁王妃连忙迎上来,关切问道:“王爷,皇上如何了?”
宁王只答道:“重伤。”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这时,萧汶从外面进来,将下人摒退,合上了门,道:“那一箭也太没有准头了,爹,您怎么不找个箭法好一些的?”
宁王瞪他一眼,面沉似水,道:“你觉得今日之事,是我所为?”
“难道不是?”萧汶吃了一惊,道:“不是您还有谁?”
宁王不语,萧汶又回过味来,道:“不会是太子做的吧?还有上次的毒……”
宁王皱起眉头,指尖轻轻叩着扶手,道:“恐怕十有八|九,是他做的。”
“我瞧着也像,”萧汶在旁边坐下来,打了一个呵欠,懒散地靠着椅子,道:“他怕是等不及了。”
他想到什么,又道:“爹,您可不能让他得逞啊,这若是皇上死了,他萧晏回京师登基,哪儿还有您的一席之地?”
宁王的眉头皱得更紧,萧汶见他这模样,便知他又开始踌躇不定,优柔寡断了,前怕狼后怕虎,心中不免生出轻视之意,道:“您再忍一忍,说不定萧晏的儿子都能做皇帝了。”
被儿子一番讥讽,宁王的表情很是难看,阴沉沉地盯着他,萧汶闭了嘴,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失言,宁王妃连忙打圆场道:“这一天下来,都累了吧?方才我让人做了银耳汤来,你们父子都吃一些?”
宁王却没理会她,只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了,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宁王妃又看向儿子,语气带着几分责备:“你怎能那样对你父王说话?”
萧汶自知失言,原本也有些心虚,但是听了母亲斥责,心里登时就有些气不顺了,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他自己听不得。”
说完,也不理会宁王妃呼喊,径自回了屋,正是夜深时候,行宫里也没个消遣,颇是无聊,萧汶往榻上一躺,觉得怀里有个什么硬物,摸了摸,却原来是一个白玉小酒瓶。
萧汶今天原本是不打算服用五石散的,可偏偏刚才受了气,再看见黎枝枝早上送他的那瓶石冻春,心中又有些痒痒的。
他服五石散上了瘾,便再难控制,恰好那酒瓶在怀里捂了一天,酒液还是温的,连暖酒都省了,便索性把那瓶酒一气儿喝了,只觉得入口甘美无比,渐渐的,如往常一般,他身上起了热意,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这是效用发作了。
萧汶心中有些疑惑,平日里药效没这么快的,今天似乎格外厉害,可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便再也顾不上了。
服用五石散时,人会全身发热,这时候就需要吃冷食,脱去衣物,来回走动发汗,散去热意,称之为行散,但若是行散不当,会有性命之忧。
萧汶平日里行散从没出过问题,这次便以为也和往常一样,他袒身裸足,躺在榻上,扬声唤了一名侍女进来,那侍女一见他这般,便心知肚明,两人原本就有过首尾,这会儿更是没什么顾忌,当即颠鸾倒凤起来。
谁知萧汶正在兴头上时,忽然觉得鼻腔一热,有什么东西掉下去,落在那婢女的脸上,他下意识伸手一抹,竟是鲜红的血。
婢女惊叫起来:“世子,您流血了!”
“叫喊什么?鼻血而已,”萧汶不以为意,只当自己是阳气过足,五石散太补了,全然不放在心上,那鼻血一直没止住,没过一会儿,萧汶又觉得右耳传来一阵剧痛,有一股热流缓缓涌出,顺着耳垂滑下来,流到脖子上,他的动作当即顿住了,伸手摸了摸,满手鲜血。
婢女惊恐地看着他,从萧汶的鼻子,耳朵,眼睛,皆有鲜血汩汩流出来,直到最后,他一张嘴,吐得婢女一脸都是猩红的血,那婢女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了,片刻后,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平静的夜空。
太医赶来的时候,萧汶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他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面若金纸,神色木僵僵的,宁王妃坐在旁边哭得涕泪交加,悲痛不已。
太医见萧汶赤身裸体,原以为是得了马上风,但是一见他七窍都有血迹,当即觉得不对,仔细一把脉,问宁王妃道:“他平日里可有吃什么不当的东西?”
宁王妃顿了一下,才呜呜咽咽地道:“汶儿没吃什么啊……他就是好一口酒,也没有别的毛病……一定是有人下毒害他!太医,你快救救他!”
正在这时,一个颤颤的声音道:“世子、世子他平日服五石散……”
太医循声看去,却见一个婢女衣衫不整地缩在墙角,手足俱被绑缚着,满头满脸都是血,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十分可怖。
她怕极了,哆哆嗦嗦地辩解道:“奴婢真的没有害世子……真的没有,他自己服五石散的!太医,他肯定是自己吃五石散死的,跟奴婢没有关系啊!”
宁王一进门,就听见这话,气得双目圆睁,一时间手足都发起抖来,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见萧汶面色惨灰,颤抖着手,伸到他鼻端试了试,已经是没气了。
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就这么死了。
太医有些怜悯地道:“王爷,老朽方才把脉的时候,也确实发现世子体内有许多毒素,想来他服用五石散的时间颇长,这次大概是行散有误,故而才会如此,还请王爷节哀。”
“不!”宁王忽然瞪着他,一双眼睛通红,道:“一定是有人谋害我儿,他今日和我说,半道上被人袭击暗算,挨了一顿打,肯定是别有用心之人害了他性命!”
“这……”太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试图向他解释:“就算是被打死的,那也是当场就发作了啊。”
哪有过了一天,晚上跟人同房的时候,再七窍流血而死的?而且,萧汶体内那毒素,看起来可不像是只吃了一次五石散,至少也有数月之久了,王府的人肯定都心知肚明。
“休要多言!”宁王怒气冲冲,如同一头暴躁的兽,斩钉截铁地道:“一定是有人害死了我儿!”
太医被他吼得吓了一跳,只觉得他失心疯了,不过想想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还吃五石散死了,未免太不体面,当年太|祖皇帝命人制定了极为严苛的律法,就是专门禁这五石散的,售卖者诛连三族,服散者处以绞刑,换而言之,哪怕萧汶这次没死,被人发现了也同样要掉一层皮。
总之人已经死了,跟太医没关系,他忙抱起医箱跑了,远远的,还听见那婢女撕心裂肺地哭喊,显然宁王是不打算留她性命了,太医不禁摇头,心里暗道:这世子真是造孽啊,嫌命太长,好端端的吃什么五石散,真是害人害己。
……
清晨时分,黎枝枝才刚刚醒来,便听见婢女来报,说萧晏过来了,正在花厅等候,似乎有急事。
黎枝枝听罢,略一思索,便洗漱穿戴好,往花厅去了,远远的,听见长公主在和萧晏说话:“怎会如此?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我也不知,是四皇兄那边今天传出来的消息,说人昨夜就死了。”
“死因是何?”
萧晏抬起头,朝门口看过来,少女穿着一袭霜色的袄子,捧着手炉,清晨的朝阳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明媚柔美的线条,她似有所觉,抬起头看过来,那双眸子如秋水回波,粼粼好看,对视片刻,她忽然笑了:“太子哥哥。”
声音甜甜软软的,像他平日里最爱吃的饴糖。
萧晏沉默片刻,道:“听说是被打死的,四皇兄说,萧汶在昨日就被人偷袭了,挨了一顿打,许是当时留下了内伤,夜里回去就死了。”
黎枝枝一怔,长公主唏嘘不已,叹息道:“不知谁这样可恨,害了他一条性命,一定要抓出来严惩才是。”
她说完,见黎枝枝过来了,只和萧晏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不禁会心一笑,心中摇头,道:“你们说话吧,我去宁王那里看一看是什么情况。”
长公主起身走了,下人也都被摒退,黎枝枝仍旧站在原地,萧晏坐在椅子上,片刻后,向她伸出手,道:“过来。”
黎枝枝看着那只手,略一迟疑,举步上前,缓缓将右手放在他的手心,还未触及,就被他一把握住了,用力一拉,整个人就跌入那温暖而熟悉的怀中,鼻尖充斥着淡淡的檀香气息,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萧晏用力地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恨不得把她捏碎了,揉入骨血中,他在她耳边,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大胆……”
黎枝枝被他抱得有些疼,却又奇异般地感觉到安心,她听着萧晏低声教训道:“你以为他和刘嫚一样么?他是宁王唯一的儿子,宁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到这里,他又来了气:“但凡你事先同我商量——”
太子殿下焦躁得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大狗,光是张嘴嚷嚷,却不见咬人,黎枝枝被自己的所想逗乐了,忽然笑了一下,萧晏自是听见了,还没等他发作,黎枝枝便道:“萧汶昨天挨了打?太子哥哥,是谁去打了他啊?”
萧晏登时一静,黎枝枝微微侧过头,仔细盯着他瞧,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无限近,呼吸相闻,她却不管不顾,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碰上他的薄唇,黎枝枝小声道:“不是还有太子哥哥在吗?”
萧晏抿着唇,凤眸幽深若海,目光紧紧地捕获着她,气息有些不稳,黎枝枝愈发觉得有趣了,她撅起嘴,亲了亲他的唇瓣,好声好气地道:“是我错了,太子哥哥别气。”
萧晏搂着她腰肢的手一点点收紧,眼底暗涌浮现,面上却依然半点不为所动,道:“你又想来这一套。”
黎枝枝吃吃笑了,明眸微弯,若桃花倏然绽放,狡黠道:“太子哥哥不吃这一套么?”
“那这样呢?”
她说着,在他的唇上轻啄一口,不等萧晏答话,便大胆地擅自启开了他的唇,往里探去,整个过程轻而易举,连一丝丝阻碍都没有,她像是无师自通了这种本事,动作虽然不纯熟,却愈发叫人欲罢不能。
像夏日枝头初绽的梨花,青涩而柔美,让人恨不能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太子殿下当即束手就擒,抱着怀中人狠狠地亲了下去,炽热的舌尖像是裹着一团蜜,哪怕这蜜是有毒的,此刻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吃下去。
过了许久,黎枝枝才终于被放开,她眸底泛起湿润的水意,唇瓣红得像是揉皱的花瓣,鬓边的青丝也微微散开了,她眯起眼,问道:“太子哥哥派人去打了萧汶?”
萧晏轻哼一声,道:“只是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他说着,又抓起黎枝枝的手腕看了半天,雪白的腕子上,那红色指印已经消失不见了,这才满意。
黎枝枝垂眸看着他,道:“宁王想把这事栽给你。”
“且不说他能不能抓到我的把柄,”萧晏不以为意道:“有仵作在,把尸体交到刑部,不用半日就能查清死因,岂能听信他一面之词?”
他又问:“你究竟是怎么做的?他平日里吃五石散没事,为何偏偏昨天出了事情?”
黎枝枝如实交代:“那一坛石冻春里不知放了多少五石散,他却一次性全喝了,自然会出事。”
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将满满一坛石冻春蒸得只剩下那么一小瓶,酒气虽然会被蒸发,但是五石散却仍旧会沉淀浓缩在酒中。
萧晏道:“你就不怕被发现?”
黎枝枝却道:“私自服用五石散,被发现就要处以绞刑,萧汶绝不会随便告诉他人,哪怕宁王府的人知道,也不敢往外说。”
听到这里,萧晏又有些气,咬了咬黎枝枝的唇瓣,如同惩戒一般,道:“以后再不许这样了!你做什么都要同我商量才行。”
黎枝枝连连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可萧晏心知,她现在看起来这般乖顺,等一转头,又会故态复萌,她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老实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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