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妆
太子殿下既然发了话, 苏清商自然不会小气,于是没多一会儿,在座的众人都喝上了暖身的君子茶, 纷纷称赞苏公子贴心。
却说乙组输了两回,按理来讲, 应当要受罚,宴会嬉戏, 无非也就是罚酒罢了, 苏家大姐姐当即喝了一杯,又笑着对众人道:“舍弟身体不好, 大夫叮嘱不能饮酒, 不如就罚他作一幅画,如何?”
众人自然没有反对的, 有国子监的学生笑道:“早听闻非鱼公子画技非凡, 还有一绝活, 能蒙眼闭目,信手成画,不知我等能否有幸一观?”
苏家大姐姐欣然应下,又命下人去备了笔墨,婢女捧上一条白色绸带, 苏清商接过, 覆在双目上,在脑后打了一个结,有好事的学生还伸手在他面前招了招,他却没有半点反应, 显然是看不见的。
能闭着眼睛作画的, 着实是少见, 众人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仔细观察,但见苏清商从容执笔,蘸了墨,落在宣纸上,只寥寥几笔,勾出数道墨痕,有人猜道:“画的是山。”
那墨痕延伸开去,又有嶙峋怪石,郁郁草木,他画得越来越快,下笔如成竹在胸,行云流水,却不显得粗糙潦草,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累赘,减一分则空白,旁人就连正常作画都没有这等功力,可苏清商却还是蒙着眼睛的。
他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什么都看见了。
青松森森,怪石层峦,逐渐跃然纸上,眼看一幅画就要作完,有人忍不住赞叹道:“涧芳十步草,崖阴百丈松,好一幅远眺山景图。”
众人也纷纷称道:“好画!”
然而苏清商却并未就此停笔,而是继续作画,只是那毫尖墨汁将尽,不能再画下去了,旁人以为他不知道,便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苏公子,该添墨了。”
苏清商恍若未闻,在那画好的山崖峭壁上信笔一勾,便有千涧飞纵而下,整幅画倏然间就鲜活起来,有人惊呼道:“是瀑布!”
待瀑布画完,苏清商这才终于住了笔,面向众人,那素白绸带还未取下,倒衬得他的皮肤没有那么苍白了,反而透着一种如玉一般的质感,声音依旧很淡:“苏某献丑了。”
所有人都纷纷上前去观赏那幅画,只见纸上万叠奇峰,纤纤鸟飞,秀岭青松,尤其是那一道灵泉瀑布,如长虹垂地,又如银汉九天,一时间,众人皆是交口称绝。
“真乃绝妙之笔!”
“能得见非鱼公子蒙眼作画,真是三生有幸。”
苏棠语笑着对黎枝枝道:“我之前就同你说过,我二哥哥的画作得特别好。”
黎枝枝也颔首,称赞道:“二公子确实是丹青妙手,下笔如有神,这闭眼作画,我也是第一次见,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苏棠语想说什么,眼睛忽然一转,笑吟吟道:“我也不懂这作画的事情,你大可以亲自去问他,二哥哥性子好,想来一定会为你解惑。”
黎枝枝看着苏清商解下那素白绸带,笑道:“若有机会,再请教二公子。”
苏棠语哎呀一声,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急道:“今天不就是有机会么?”
旁边站着的是裴言川,他自是听见了二人的这些对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他虽然不懂作画,却也知道苏清商这一手确实漂亮,怨不得能吸引心上人的注意,相比起来,他那信笺实在是……
思量之间,裴言川忍不住转头看向萧晏,对方察觉到了,微微挑眉,那意思是,你看我作甚?
裴言川凑近了些,低声道:“殿下,不然那信还是先……”
他还未说话,萧晏便面露了然之色,他端坐在轮车上,俊美的面容露出一丝戏谑笑意,道:“怎么,你这就怕了?”
裴言川被这句话一激,脱口道:“怎么可能?”
却说乙组的人论罚,苏家小姐们饮酒,苏清商作了画,便轮到江紫萸、宋凌云和林序秋,江紫萸端着酒杯,神色仍旧仓皇,整个人紧绷着,像是谁说话大声一点都会吓到她似的,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了。
宋凌云似有些不忍心,主动请缨道:“我来代江表妹受罚吧。”
说完,便连饮了两杯酒,十分爽快,众人叫好,待到林序秋时,他神色踌躇道:“我、我酒量实在太差,不如就赋诗一首,如何?”
既有苏清商作画在前,那作诗也算过得去,众人便答应下来,林序秋朝黎枝枝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一思索,清了清嗓子,开口吟道:“日暮长江里,相约归渡头,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船流。”
甫一念罢,空气便安静了片刻,尔后有人抚掌称赞,有人相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还有人当即黑了脸,譬如黎行知和裴言川。
裴言川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吃亏,这些人作画的作画,吟诗的吟诗,那他能做点什么?
他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眼看着藏钩之戏就要开始第二回 合,乙组的人忽然提出异议,说这一局不公平。
所有人都是一怔,贺鸣疑惑问道:“如何不公平了?”
苏家小表姐指着江紫萸道:“表妹的身子有些不适,这一局就不来玩了,如此一来,我们乙组便少了一个人,岂不是有失公平?”
闻言,众人皆纷纷看向江紫萸,她微微垂着头,神色紧张而不安,看起来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贺鸣不禁犹豫,道:“这……”
正在这时,有一个声音徐徐提议道:“不如这样,现将二组人数分为一致,多余的那一个人,则视为飞鸟,或依附甲组,或依附乙组,如此便公平了,诸位觉得如何?”
说话的人正是苏清商,众人都无异议,那么问题来了,谁做这个飞鸟呢?
苏清商看向黎枝枝,轻声道:“苏某觉得黎姑娘很合适。”
苏家大姐姐和小表妹对视一眼,皆是笑了,二人都赞同道:“就让黎姑娘来吧?”
贺鸣迟疑地看向裴言川,匆匆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想办法。
裴言川心领神会,立即开口道:“我觉得不可。”
与此同时,另有一个声音也道:“孤觉得不妥。”
竟然是萧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清商,语气悠悠道:“甲组原本就有劣势,苏公子这次再要走一个人,岂不是有趁火打劫之嫌了?”
“殿下这话实在言重了,”苏清商不卑不亢,淡声道:“苏某只是想求一个公平而已,应当不算过分。”
萧晏的指尖轻叩着扶手,凤眸微微眯起,紧盯着他,笑道:“既然你只是求公平,又何必非要黎枝枝呢?”
不知为何,短短几句交谈,空气竟然开始变得紧绷起来,敏锐的人甚至嗅到了一丝危险,而苏清商却似乎毫无所觉,从容应答道:“其一,苏某与黎姑娘颇是投缘,其二,黎姑娘与甲组的诸位都十分熟识,不论是黎公子,舍妹,又或是七公主,以及太子殿下您,熟人之间自有默契,倘若让她继续待在甲组,于乙组不利。”
裴言川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开口道:“这只是一场游戏罢了,苏公子未免也算得太仔细了。”
苏清商依旧端着他那寡淡的表情,半点不曾退让,不疾不徐道:“纵然是游戏,也该认真以待。”
空气安静无声,针落可闻,众人都屏气凝神,看着这一场不动声色的谈话,若说是争吵,倒还算不上,各个都有理有据的,若说是商量,却实在有些过火了点。
远处的水声遥遥传来,无人敢开腔,过了片刻,萧晏忽然笑了一声,打破这古怪的静谧,他看着苏清商,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道:“难道你说要谁?孤就得给么?你未免有些自信了。”
“这样说来,殿下是不愿意继续了?”
萧晏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紫檀佛珠,修眉微挑,冷笑道:“孤可从未这样说,你要公平,孤可以勉为其难地退一步,甲组的人随便你挑,除了黎枝枝。”
他其实一开始没有怎么动怒,只是这苏清商实在有些狂妄了,点名道姓要黎枝枝,那算盘珠子打得也太响了,甲组若走了黎枝枝,留下一个不会伪装的萧如乐,剩下的黎行知和苏棠语,一个是黎枝枝的兄长,一个是他苏清商的妹妹,可以说知根知底,了如指掌,但凡有点什么,一眼就能瞧出来,他萧晏可不是吃亏长大的。
谁也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藏钩之戏,会闹得这样僵持,都是面面相觑,苏家大姐姐一颗心提得老高,她蹙起眉,担忧地看了看自家弟弟,又瞧了太子殿下一眼,最后笑着起身打圆场道:“既然如此,依我浅见,倒不如重新分组好了。”
主持的贺鸣也松了一口气,道:“是是,在下也这么觉得。”
其余众人也跟着出声附和,只有一旁的黎枝枝端着茶盏,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面露几分不解,道:“恕我多嘴,诸位到底在争什么?少了一个人,这不是还有好几位旁观的,为何不请一位补上呢?”
空气安静了一瞬,围观的几个国子监学生齐齐退开一步,不约而同地婉拒道:“不了不了,在下实在不会玩藏钩。”
“在下的身子也有些不适……”
甚至还有一个人干脆道:“我自小就是个结巴,恐怕不能胜任,只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黎枝枝:……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还在继续写哈,尽量早点发出来
萧晏:看他不爽,顺便替兄弟手撕情敌。
第四十六章
正在这时, 黎枝枝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下来,她抬起头,却听萧如乐叫道:“下雨啦!”
初夏时分, 山里的天气也变幻莫测,明明方才还是艳阳高照, 此时却忽然下起细雨来,雨丝落在碧绿的桐叶上, 发出春蚕食桑一般的细密声响, 桐花一朵朵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这下藏钩之戏彻底无法继续, 之前那僵持的局面也被打破了, 不少人心底都纷纷松了一口气,感谢这一场意外而至的雨。
趁着雨还不大, 众人都各自回了庄子, 萧如乐那个小没良心的, 也跟着黎枝枝走了,因为萧晏要乘舆轿下山,不太方便,故而一行人还在亭中,等待雨停。
裴言川掰着手指头, 喜滋滋对萧晏道:“我今天和她说了八句话。”
萧晏:……
他简直懒得搭理对方, 裴言川也不计较,又去问贺鸣:“你说今日这一遭,她是不是能记得住我了?”
贺鸣一边斗蛐蛐,一边点头敷衍道:“是是是, 黎姑娘一定能记住你今天不会吟诗也不懂作画的英姿。”
裴言川不禁扼腕:“书到用时方恨少, 从明日起, 我一定好好读书,重新做人。”
这话越说越顺口,他忽然想起来每回被他娘用鸡毛掸子追着打的时候,就是这般保证的,裴言川不禁有些气馁,重重叹了一口气。
扭头却见萧晏神色凝重,望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裴言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亭外一株桐树,被风吹得摇晃不定,桐花纷纷坠下,落入尘泥中,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裴言川疑惑问道:“殿下怎么了?”
萧晏回过头,若有所思地问他:“你不觉得……”
裴言川:?
萧晏道:“那个苏清商有些问题么?”
裴言川回想了一下,茫然道:“他有什么问题?”
萧晏无言地看着他,忽然就放弃了,罢了,又不是他要追心上人,他操这许多心做什么?由得他去,追不上活该。
……
苏家庄子。
因为走得快,黎枝枝一行人回来,倒是没怎么淋雨,但是那江紫萸大概是吹了风,又受惊,竟然病倒了,当即发起热来,苏棠语连忙命下人把她送回去了。
眼看天色也不早,黎枝枝想着萧晏大概还在等萧如乐,便提出要告辞,正在这时,有下人来禀道,说是太子殿下派了人来。
来得正是时候,黎枝枝便打算让萧如乐先回去,谁知那下人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吩咐了,黎姑娘也一道走,说是长公主殿下还在等着您呢。”
闻言,黎枝枝一怔,想起她今日还要去公主府试衣裳,便没再拒绝,向苏棠语告辞。
太子府的马车就停在苏家的庄子门口,说起来,这不是黎枝枝第一次乘了,上一次还是在她刚入明园的第一天。
侍卫替她揭起车帘,黎枝枝笑笑,向他道过谢,这才上了马车,萧如乐飞快地钻过去,笑眯眯地拍拍身侧,道:“姐姐坐这里。”
萧晏坐在正中的位置,手里正拿着一卷书简翻看,萧如乐又凑过去,探头探脑道:“哥哥——”
萧晏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的额头往后推了推,嫌弃道:“脑门太大,挡着光了。”
萧如乐撇了撇嘴,伸手摸摸头,委屈地问黎枝枝:“枝枝姐姐,真的吗?”
黎枝枝想笑,又忍住了,哄她道:“没有,阿央最漂亮了。”
萧如乐又高兴起来,抱着她亲昵地蹭了蹭,撒起娇来,正在这时,萧晏忽然开口问道:“听姑姑说,你过些日子就要及笄了?”
黎枝枝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这个,不禁有些意外,答道:“是。”
萧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简上,状似无意地问道:“哪一日?”
“五月一十八。”
闻言,萧晏似乎怔了一下,萧如乐忽然啊了一声,叫道:“哥哥的生辰也是在五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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