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汀洲
法海:……
他生母只是佟佳府上的一个婢女,与阿玛春风一度后有了他。结果便生下男丁,待遇也没有过任何改善。连带着他在府中都低人许多,阿玛嫡额娘跟兄长弟弟,全都以他为耻辱。
处处轻视,时时欺凌。只能自己护着要害,从未被伸出过援手。
倏然被救,被带回府中好生养伤。
一切美好的,仿佛场梦境。就算日后会被鄂伦岱加倍报复,他都甘之如饴。只为这他生平遇到的,寥寥无几的善意。
听说自家爷做客未成,还带了个伤患回来。伊凤赶紧命人熬米油、炖鸡汤。
自己端着酒精跟纱布往前院,胤禔见他如此殷切,还皱起了两道剑眉:“瞧这谄媚的,对爷都没这么细心过!”
伊凤像模像样地抽了抽鼻子:“咦,妾身记得自己端的是酒精啊,怎么这么酸啊?该不会是爷……”
您在醋吧?
守着宫女太监们,伊凤后几个字没有直接说出来。可那眼角眉梢之间的促狭,真真是连瞎子都看得见啊!
胤禔瞪她:“对对对,爷就是醋了怎么的?福晋整日里忙忙忙,为数不多的时间要么给孩子们,要么给额娘。连隔壁四弟妹往来之间,都比爷跟你一处的时间长……”
啧,您这哪仅仅是酸了?是直接能当垆卖醋了哎!
伊凤失笑:“乖了,别气。听说你个刚使人去了太医院,相信皇阿玛、额娘跟诸兄弟的关心马上就到。多到爷啊,甚至以此为负担。”
一语成谶。
闻听好大儿府上传了太医,康熙跟惠妃齐关切,前后脚派了人过来打听。
太子跟四阿哥直接翘了班,赶紧策马往直郡王府。
连太子跟四阿哥都动了,科尔坤就误会了事态的严重程度,赶紧也跟上做了第三个翘班的。
急吼吼来到直郡王府,结果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
科尔坤整个人都不好了,女婿没事儿,外孙女们在无逸斋念书,难道……
伊凤刚一出来,就看到她阿玛那煞白的脸。
吓得她赶紧问:“阿玛,您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科尔坤:……
就脸色相当不好地盯着春蠢女婿:“还不是他!急急慌慌地派人请太医,惹得人心惶惶。为父瞧太子爷跟四阿哥都跑过来了,误以为事情多严重,赶紧也跟过来了。哪想着……”
“得,直郡王也别耽搁了,赶紧往宫中给皇上请个安。免得他老人家日理万机之余,心里还得惦着您。”
老岳父嗓子都快吼破音了,胤禔还能说什么呢?
是是是,好好好。
岳父放心,小婿这就去。
接着就火速出府,一路往皇宫。生怕留下来被太子跟话痨四盘问。
见大哥大嫂无恙,太子跟四阿哥简单慰问了下法海这个表叔后,也赶紧回宫的回宫,往刑部的往刑部。只科尔坤久未见爱女,留下多说了会子话。
而胤禔快马到宫中,进了昭仁殿就给自家阿玛行了个大礼:“儿子忙着救人,疏忽了些,累皇阿玛担忧,都是儿子的错。”
“救人?”康熙有些诧异。
却不知这一问,就打开了自家好大儿的话匣子:“嗐!别提了,儿子也没有想到,就是应夸岱表叔个邀约,往佟佳府瞧瞧他们族学的事儿。就能好巧不巧,赶着鄂伦岱表叔暴打法海表叔啊。”
“啧,那场景,比蒙古人打奴隶也差不了啥了。很难想象,打人的跟被打的是亲兄弟。偏那刽子手还在得意洋洋,笑得跟个平寇将军似的,要给儿子当长辈呢。哎我这小暴脾气,哪容得了这个啊,一脚把人踹边去,就带着法海表叔回府医治了。”
再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根由的康熙:……
你这打了朕表弟,落了朕舅舅的面子,然后跑回来让朕与你做主?
胤禔理直气壮:“那儿子可是皇阿玛的亲儿子,有苦不与您说,又与哪个说呢!而且,儿子就瞧不上他们那视庶子如猪狗的德行。多多繁衍子嗣,不就是为了兄弟间相互帮扶,一家子同气连枝?若不拿庶子当人,又何必让他辛苦来世间走一遭?”
“庶子又不是自己想成为庶子的。”
“但凡像皇阿玛一样,宽仁博爱。给每个儿子以关心爱护,悉心教养。何愁嫡庶不能友好相处,兄弟同心地好生为国效力、为君分忧?皇阿玛是没瞧见鄂伦岱那德行,啧,比太子二弟在我们这些庶兄弟面前都豪横。”
这一口一个庶子的,听得康熙眉头紧皱:“他真那么嚣张?”
胤禔愣:他嚣张不嚣张您还不知道?这才几年啊,您就忘了他咋当上的副都统么?
咳咳。
康熙被儿子瞧得脸上一烫:“得了,这事儿朕知了,你且退下吧。往延禧宫瞧瞧,好让你额娘放心。”
“就瞅着皇阿玛的脸色,你那好兄长这番也不能轻挨收拾。搞不好常驻军中,这辈子甭想回京了。你那好阿玛、好弟弟,吃了此番教训后,至少在明面上是不敢再为难你了。下届科考,你若真能金榜题名,那就没谁再能阻止你鹏程万里。”
胤禔眉眼含笑,看着法海的目光中满是鼓励。
直看得他心头一片火热:“奴才知了,多谢郡王爷提点。”
“这有什么?你是个有心劲儿的,早早就考了举人功名,便没有爷嘱咐的这几句,也早晚会大放异彩。皇阿玛重视满洲人才,只要你能脱颖而出,就断没有不被重用的道理。”
“爷不过恰逢其会,被触动了心怀。莽撞把你带回,你不怪爷就好了。”
法海含笑摇头,说郡王爷这一救,救的可能是奴才的命。
鄂伦岱不愿再离京城,偏阿玛跟皇上都没有这个意思。那厮几番活动无果,眼看着就又要离京,所以心中烦闷几度找茬儿,下手一次比一次狠。
“昨儿郡王爷不出现,奴才便不被打死也得落残。若不能入朝为官,还哪有什么翻身余地呢?”
这无奈一笑,简直道尽了他身为庶子的辛酸凄凉。
对比他那个渣哥烂弟,胤禔再看胤礽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和蔼。好好歹歹这么些年,不管两人争成怎么样的乌眼鸡,这位都没有依仗自己身为太子,就对其余兄弟百般欺凌啊!
了解了其中究竟的胤礽:……
满心复杂,但不妨碍他借此机会常往直郡王府。借看望可怜表叔的名义,行与大哥多多来往 ,改善关系之实。
可一来二去的,竟然发现这个看似小可怜的年轻表叔其实满腹经纶,胸有丘壑?
他的某些观点,莫说爱蓝珠恍然大悟,连胤礽都叹为观止。几度表示要跟皇阿玛举荐他这个大才,好让法海表叔早点为朝廷所用了。
可惜对方只是淡笑婉拒:“奴才多谢太子爷抬爱,但奴才苦学十几年,终究还是想下场一试,给自己多年辛苦一个交代。”
“有志气!”爱蓝珠灿笑,高高竖起大拇指。好一阵彩虹屁输出,然后才可可爱爱歪头,有点小心翼翼求问:“那,在您下场之前,表叔公可以当珠珠的夫子,指导珠珠一二么?”
第82章 护短
就算法海消息再闭塞, 也知道这位名声赫赫的福珠格格。知道她们姐妹破格被允许在无逸斋念书,知道她师从张英、王掞等好么?
那可是天子师,太子师。
全大清的夫子排排序,那俩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真·个中翘楚。
有名师如此, 这小格格还要再拜他?
第一时间, 法海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排除这个可能后,又觉得孩子到底小。没有大人那些个考量, 做事情比较随心所欲。
所以他只轻笑:“格格若有什么不懂, 随时可以来问,奴才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拜师的话, 还是莫要再说了罢,奴才不配……”
虽然胤禔一家子对他都很客气, 以长辈之礼待之。
但法海在佟佳府被磋磨多年,早就把循规蹈矩四字刻在骨子里, 成为生存准则之一。每每口称奴才,绝不敢有丝毫逾越。
珠珠劝不了他, 只能各论各叫。
他称他的奴才, 她叫她的表叔公。对他尊重不已,这会子听他这么妄自菲薄, 珠珠可就不乐意了:“为什么?”
“啊?”
“为什么觉得自己不配呢?是你书读得不够多, 不够透彻么?”
珠珠叹:“咱们满人对汉学了解不深,底蕴不厚。叔公你又自小不被重视,从未被延请什么名师。只在佟佳氏族学里上课而已,都能十几岁考了秀才接着又中举人。眼看着下科再考,就是二十出头的进士。成绩如此斐然,何以这般自卑?”
被几岁的小姑娘这般审视着,法海当即脸色胀红。
我了半晌, 也没我出个子午卯酉。
像个遇到危险的蜗牛,死死把自己缩在壳子里。妄图不看不听,就能躲避一切伤害。
珠珠:……
说实话有点怒其不争,但听闻他的遭遇后,又很同情。当然最欣赏的,还是他的博学,想要这么个先生。
想了想,她到底停住离开的脚步,坐在他身边:“你这样,让我想起自己哎!”
法海错愕,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个不被家族承认的卑微庶子,跟眼前这个几岁便被封为和硕格格的郡王嫡长女能有什么共同之处。
“就因为我是小格格,是嫡长女啊!”珠珠笑:“那时候,阿玛刚封了郡王,额娘立功频频。连咱们姐妹俩都水涨船高,小小年纪就破格被封和硕格格。一家四口,个个有俸银,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厉害、最幸福的小格格。”
“直到听着三叔跟他那碎嘴奴才闲话,说起阿玛。那混账,竟然说……说阿玛再如何,也是膝下荒芜。便当了铁帽子王,也是个后继无人的,根本不足为惧。”
那些个锥心之语,珠珠现在想起来还气得小身子都发颤呢。
法海满眼不忍地轻拍了拍她的背:“无知小儿的无知之语罢了,格格不必计较。”
“我不!”珠珠一脸倔强:“儒家的孔子被问及居父母之仇如之何的时候,还说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呢。阿玛额娘爱我如命,我又怎能让他们被小人嘲讽?”
“他们不是觉得我与敏敏是小格格家,日后郡王府注定后继无人?那本格格就学文习武,把那些个所谓的须眉男儿比下去。让他们收回那些浅薄无知之语,端端正正地写个服字,承认自己错了。可惜……”
在法海无限求知的目光中,珠珠又小大人儿似的一叹。
被勾得心痒痒的法海不由追问:“后来呢?格格就拜了诸多名师,一路勤学苦读得了无逸斋魁首?”
“没有,我被拒之门外啦,因为我是个小格格。”
珠珠眉眼含笑,说起这段的时候已经很心平气和了。毕竟,都已经站到了更高的山峰,谁还对某个曾经的小土包耿耿于怀?
关于这段,她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额娘跟阿玛对她全然无私的爱。
一心一意为她考量,极力满足她的心愿。
将自己如何百般被拒绝,又怎么一步步拜师成功,在无逸斋站稳脚跟的事情跌宕起伏地说了个遍后。爱蓝珠抬手,轻拍了拍法海肩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一个小格格都能做到的事情,表叔公也可以对不对?”
“阿玛、额娘跟我都认可您的才学跟人品,愿意我多个优秀的夫子。您自己不会因年轻资历浅,还未来得及闯下名声就不敢一试吧?”
挺明显个激将法。
偏法海刚听了出小格格求学记,正被小姑娘这百折不挠的精神跟伟大目标震撼着。
心里豪气干云,根本经不得一点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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