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汀洲
但阿玛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一定别恃宠而骄。兢兢业业办事,忠心耿耿跟着皇帝叔叔。保泰可牢牢记在心里,片刻不敢或忘。
因此上,不管胤禛再如何保证。甚至愿意签字画押,扛下所有责任,也不能让他通融半点。无奈之间,胤禔只能给了他个手刀,将人打昏了过去。
然后才对目瞪口呆的胤禛道:“赶紧走着,不然等他醒了事情才真真闹大了呢!”
胤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真·万万没想到大哥能这么莽系列。
不过事已至此,就……
就看着大哥真能一举说服皇阿玛,父子两个冰释前嫌吧。
对此,胤禔自己都没有把握。
咳咳。
他主要不确定皇阿玛被他气成那个样子后,还能不能有耐心听他细细讲完。
事实上,真没有。
康熙用过药之后,迷迷糊糊睡了个把时辰,正批着奏折呢,就听梁九功说四阿哥求见。康熙知道他去了宗人府大牢,还以为给那林子钰验尸之后有甚新发现呢。
赶紧捏着捏眉心,道了声宣。
然后,四阿哥没进来,穿着侍卫衣裳的老大进来了。
这许久都没瘦,还隐隐胖了些许的混账东西纳头便拜:“不孝子胤禔叩见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一瞧着他,就肝火大炙:“你这混账东西,不是该在宗人府大牢么?如何又穿着一身侍卫衣服,无召擅闯乾清宫?来人啊!”
“别别别,皇阿玛。”胤禔膝行几步到了他跟前:“您老人家先别动怒,儿子……”
“儿子此番,便是来找您坦白从宽了!您摒退左右,儿子与您好生细说,为何诓您骗您,对自己下如此狠手好不好?”
康熙恨恨咬牙:“你若说是为了伊尔根觉罗氏,恐她再受生育之苦。那今儿不必再回宗人府了,直接菜市口。朕成全你,让你与她做一对鬼鸳鸯。”
嘶~
他就知道,这事儿绝不能让福晋沾上一丝半点!
胤禔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一脸惊恐:“皇阿玛这话从何说起?儿子虽与伊尔根觉罗氏算得上相敬如宾,恩爱和谐胜过寻常夫妻。但儿子可是您的儿子,是咱们大清的直亲王,所思所想,自然要以大清为重,怎会那般儿女情长?”
呵呵。
康熙冷笑:“接下来,你这混账是不是要说你当年给自己下绝嗣药,也是为了大清啊?”
“那是当然!”胤禔认真点头,斩钉截铁。
这下不止康熙,连他身边的梁九功,最后进来的胤禛都一脸震惊地瞧着他。甚至想测量一下他的脸皮厚度。
得厚成什么样啊?
才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不要脸之语。
却不料,胤禔端端正正连着磕了个响头,光洁饱满的额头都有些见血:“原本,这些事情,儿子打定主意带进棺椁里的。可四弟说,皇阿玛因为儿子的肆意妄为心痛难当,竟隐隐有中风之兆。儿子这才不得不改变主意,甚至为了进宫来见您一面,打晕了堂弟保泰。”
“兹事体大,皇阿玛确定就让儿子这么说吗?”
康熙不确定了。
赶紧挥手,让所有人退下。着梁九功亲自远远守着殿门,连只苍蝇都不许放将进来。
“嗻。”梁九功躬身应诺,迅速清场。
胤禛一步回头,又是叮嘱胤禔万万小心措辞,顾念皇阿玛身体。又是劝着康熙以江山社稷为重,千万千万珍重自身的。
“知了,你且退下吧。”
父子两个异口同声,都微微皱眉,带着分嫌弃的样子:“都当上多罗郡王了,怎还如此唠叨?”
胤禛:……
合着你们爷俩心有灵犀,只合起伙来围攻可怜的我呗!
然后下一息,他家皇阿玛冷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看也不看他曾经稀罕到不行的好大儿一眼。
那个模样……
唔,胤禛有些大不孝地想着:可真是……像极了他家岁的阿哥啊!那小子每次被两个哥哥给逗急了,就是这样冷哼加转身,不哄就不好。
就,希望大哥也有弘晖跟老二那个功力与不要脸劲儿吧!
殿门豁然关闭,偌大的昭仁殿内,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个。胤禔含着眼泪看着自家苍老憔悴了不少的阿玛,心里愧疚万分,久久未语。
满室寂静,甚至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康熙才又瞟了他一眼:“不是要坦白从宽吗?你倒跟朕好好说说,为何……为何主动吃下那等虎狼之药?”
“朕只给你这么一个机会,你想好了再说,莫在出那等连岁小孩都糊弄不住的鬼话。”
额……
胤禔一滞:“皇阿玛,接下来儿子的话可能……可能让您听着,有那么些匪夷所思。但儿子以性命担保,所述都是事实。”
不过这个事实的主角,不是儿子罢了。
康熙不语,只给了他个朕倒要看你怎么编的冷眼。
胤禔谄笑:“皇阿玛相信这世上真有鬼神么?哎,您别恼,别恼,儿子所言句句是实。儿子这诸般改变,都因为一个梦境。一个,冥冥之中,让儿子看尽了整个康熙一朝,自己未来命运的梦。”
康熙冷笑:“朕看起来像个傻子?”
“皇阿玛自然英明神武,不瞒您说,刚开始的时候儿子也……也以为自己中了邪,遭了什么厌胜之术。可,梦中所见种种,皆一一应验,又哪里容得了儿子不信呢?”
胤禔苦笑,直接把自家福晋的那套说辞都改吧改吧,用在了自己身上。
掩去了自家福晋的存在感,夺梦为己有。
“那时,儿子一门心思里盼着福晋能一举得男,抢在太子前头诞下皇长孙。可能是暗地里求神拜佛多了,诚心感动上天?总之在福晋临盆之前,儿子恍恍惚惚地做了个梦。”
“梦里,福晋不但二度产女,甚至连开四朵金花才终于生下个病殃殃的儿子。此后不过两载,便油尽灯枯,撇下儿子早早去了。许是她太早生育,又频繁生产耗干了身体,连带着孩子们的底子也不足。也可能是儿子忙于夺嫡,未曾照顾好年幼的孩子们。总之五个嫡子女悉数早亡,一个活到十的都没有……”
现在说来,胤禔还不禁唏嘘。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若不是有福晋这大刀阔斧的改变,那梦中种种都将变成现实。青年为鳏夫,老年频繁丧子女什么的。
简直惨到不能再惨。
但康熙毫不为所动,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在说‘编啊!朕倒要看看你怎么往下编。总不好说你以梦为真,为了防止这丧子之痛,干脆就不生子了吧?’
“当然不是。”
胤禔正色:“儿子之所以如此狠心,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最主要还是为了防止梦境中的惨剧真实上演。梦中,第一次出征噶尔丹时,才走了没多远就因疾病而返。途中万分思念太子,于是派人传他与弟快马赶来探望。”
“太子守礼节,梳洗完毕才去见您。干干净净,不见丝毫狼狈,怕您担忧也不敢露出半点哀凄。不想您病中焦灼,误会了去。以为自己一片赤诚之心对太子,他却全无孝顺之意。说不定还盼着您早早归去,好提前荣登大宝。于是乎,半路就将人撵了去。这个事情也成了横亘在您心头的一根刺,因此而对太子吹毛求疵,各种严厉要求。”
“以至于太子动辄得咎,忐忑无极。无奈何之下,只能越发倚靠索额图。对他言听计从,积极发展自己势力。因而让您越发不满,父子两个渐渐离心离德。再有其余各方势力浑水摸鱼,导致您与太子之间嫌隙越来越大,终致不可调和。于是两废两立,九龙夺嫡。兄弟之间反目,争得你死我活,皇阿玛诏书飘零,不知真正属意继位的是哪个……”
哐啷啷。
原本还好整以暇听着的康熙大怒,直接掀了桌。笔墨纸砚奏折散了一地,那鲜红的朱砂洒落在雪白的纸上,好似淋漓的鲜血。
“混账东西,你……你竟然为逃罪责,如此胡说八道!”
胤禔摊手:“儿子倒也盼着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呢,可……忐忑几日过后,皇贵妃真个病重,您真的为了给她冲喜封了她做皇后,然后皇后大行,德妃真不要四弟……”
“一两桩为巧合,那么多巧合凑在一道,就很难……很难让人不往预示上想。所以,为防万一,儿子让福晋准备了许多良药,也拒不跟裕亲王伯一道,做到老人家副手。而是牢牢跟在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后来,您果然病了,儿子那些个准备也都用上了。所以才有一举击败噶尔丹之壮举。才,才让儿子越发信了那个梦。”
所以两度救驾有功,功劳赫赫的时候。他再也不想着如此军功在手,顺利扳倒太子取而代之的机会能有几成了。
而是深深记得皇阿玛享国祚六十一年,就算年老的太子顺利被扳倒,也绝轮不到更老的他。
反而会因为这赫赫之功,让他成为出头的椽子。
无限忧心之间,他就被那宫女勾引,发现自己似乎不太妙。于是,于是才有了后头的延医问药。
皇阿玛慈爱,弟弟们恭敬友好。
连素来跟他不和的太子都彻底改变了态度,再不会拿他当成假想敌。四弟甚至还愿意过继嫡长子进他的直郡王府,给他们养老送终,给珠珠和敏敏撑腰。
孩子会不会要暂且不论,这种阿玛疼,弟弟们爱的日子实在让人沉醉。
于是他便好了,也还是还是没有坦白说出来。
直到索额图搅风搅雨,满世界散扬他不行了,才给了他灵感。让他决定永绝后患,彻底从夺嫡的漩涡里挣脱出来。
只一妻两女,潇潇洒洒地走完这一生。
康熙觉得自己怕不是傻了,才真认认真真地听了他这般天方夜谭的鬼扯。
胤禔挠头:“儿子就知道,便儿子原原本本说出来了,您也肯定以为儿子是在编故事试图逃脱刑罚。可事实上,您就算再怎么气,再怎么恼。这么多年父子之情,儿子一家所立功勋。都注定了你不会狠心辣手,真要了咱们一家子的命。”
“儿子只需要在宗人府大牢再待一段时间,就能等到您气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又何必编出这么一番,一番真正致命的说辞来?还不是四弟跪求,让儿子早早排解您心中郁结,免得病情加重?”
胤禔摇头,一脸的儿子也是用心良苦。
康熙:……
只觉得从被林子钰拦着龙辇告御状的那天起,整个人就不停被这个混账儿子震撼、震撼又震撼。
夸耀了半辈子的好大儿,陡然成了工于心计,玩弄亲阿玛于股掌之间的骗子不孝子。那种翻转、愤怒与伤心,差点儿折腾得他罹患中风。结果转瞬间不孝子又来自首,表示自己那么做,也是为了大清江山?
他要是能信,就出了鬼了。
但胤禔呈上了证据,一个秘匣。他当年听了福晋那梦境后,唯恐日久年深给忘了。所以亲笔写下,藏于匣中。连带着,还有经由福晋之手献上的部分方子。
仔细打开后,里面的信纸都已经泛黄,瞧着就有了些年头。
“儿子当日记录下来,以备忘。近二十年来,从未打开过。皇阿玛一一看过后,便可见分晓。”
康熙接过一瞧,好么!
那上头洋洋洒洒的,竟像是记录了自己跟大清的另一种可能。
没有早产,没有那场喜雨,二格格不但无缘瑚图里宜敏比这个名儿,还因为性别遭到了玛嬷、阿玛与额娘的嫌弃。然后女、四女后终于得子。伊尔根觉罗氏被耗干了精气神,早早撒手人寰,所留四女一子个顶个凄凉。
倒跟先前胤禔所说一致,还有度征伐噶尔丹、跟太子生隙。两废两立后,太子囚禁咸安宫、胤禔圈在府中,十被困养蜂夹道。
老八被公推为太子,结果被他当朝训斥。什么秉性柔奸,妄蓄大志啊。
辛者库贱妇所出,素受制于妻……
什么狠说什么。
真·亲手把老八捧起来制衡太子,也把他狠狠摔落,绝情到让他隔着信纸都能看出胤襈的伤心绝望来……
老九被叱责,老十受排挤。十四倒是后来居上,呼声很高,但康熙知道,只他被派出去打仗的那个细节,就注定了他绝不是他属意的太子人选。
删删减减,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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