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四阿哥却心里有鬼,当初那事虽是皇贵妃帮他认下,可谁知皇贵妃死前是否说了什么?听说皇阿玛还去过景仁宫。
倘若皇阿玛早知他是布局中人,却按兵不动,只跟看跳梁小丑似地看他做戏……一想到此,四阿哥便觉胃里都翻江倒海起来。
他宁愿皇阿玛一剑杀了他,也不愿在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日复一日苟活。
*
“你说什么,四阿哥生病了?”郁宛从婉嫔口中得知这消息时,脸上的惊讶掩盖不住。
但其实她也没那么惊讶,反而有种冥冥之中注定如此的感觉,看来最迟年末,四阿哥就会被过继出去了——他不一定猜得到皇帝会采取何种手段,但要不是做贼心虚,有什么可怕的?
婉嫔点头,“说是时气不大好,从上个月便咳嗽不断,请了几名太医都不见效,我叫人送了些川贝琵琶饮过去。”
咳嗽的病最难好痊,便是这药也只治标不治本。
婉嫔想着不如把永璇永瑆送去府上看看兄长,又怕过了病气,还是隔着屏风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因拿不定主意,才来同郁宛商量。
郁宛却是拿人的手短,她不知四阿哥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可毕竟收了人家东西,太过冷漠也不好。
便点点头,“姐姐说的是,到底是亲兄弟,或许得永璇永瑆宽慰,四阿哥的病会好得快些。”
若真如她料想的那般,兄弟仨也没几次面好见了。
郁宛道:“但姐姐就不必跟去了,若实在挂念,多派几个乳母也是一样。”
皇帝正是疑心四阿哥与慎嫔勾连才大发雷霆,这种关口还是能避则避的好,她可不想婉嫔重蹈覆辙。
婉嫔对她倒是挺信赖的,许是想着郁宛常在御前行走,多少能打听些风吹草动,因又说道:“忻嫔的脸伤仿佛愈又恶化了,你看万岁爷是怎么个意思?”
距离失火案已过去快三个月,而忻嫔被烧毁的容貌依旧未能好,只怪她那日站的位置太不凑巧,屋檐上一个鎏金兽头掉落下来,无巧不巧砸在她脸上,烫去一大片皮肉,事后虽得太医院合力诊治,但赤日炎炎伤口本就容易溃烂,虽上了药,新生的肌肤也难慢慢长出来,加之忻嫔这人心浮气躁,总忍不住上手抠挠,结果疮痂褪去后红白交错,还有一道道肿胀凸起,吓煞个人。
听说忻嫔照完镜子当天就晕了过去,之后几日更是水米不进,神情呆滞,众人都觉着有些疯迷迹象,这也难怪,她这张脸等于全毁了。
婉嫔叹道:“她也可怜见的,万岁爷倒不多去看看。”
郁宛眼角抽了抽,虽说忻嫔纯属自作自受罢,这回倒赚了个好名声——她自己没承认是来偷东西的,郁宛因着证据不足也没发声,加之也不想落井下石,结果众人就都以为她是为了救慎嫔才舍生取义冲入火海。
虽然慎嫔没救出来罢,忻嫔却代她受了这场灾祸,也不枉姐妹一场——当然,忻嫔未必愿意听见这种话,她恨不得将那贱人的尸首从地底刨出来挫骨扬灰呢。
因事情在武陵春色发生,郁宛还是往御前走了一趟,稍稍征求下皇帝意见。
当然,她是没指望皇帝去看忻嫔。且不说乾隆爷本就对里头是非曲直门儿清,即便忻嫔真是白白倒霉,万岁爷也不会乐意看见她那副恶鬼似的脸孔并饱受惊吓的。
乾隆叩着青玉桌案,沉吟道:“那就传朕旨意,晋封忻嫔为忻妃罢。”
他也不想被人指责太过薄情,到底忻嫔跟了他十年,这还是头一遭晋位,也算稍加补偿。
册封礼就不必举行了,忻嫔这副模样也没法出门,还是省点功夫的好。
第160章
八月二十八日, 晋封戴佳氏的旨意晓谕六宫,虽然没有册封典礼,可皇帝还是命内务府将造成的金册金宝送去景阳宫给忻妃——哪怕明知戴佳氏更需要的是探视, 而非这点虚情假意的补偿。
郁宛也和婉嫔兰贵人一道去景阳宫探望,当然不乏给忻妃的贺礼, 可结果不出所料, 忻妃闭门不见,还气冲冲地叫人将东西给扔了出来。
还好她送的都是绸缎衣料, 若是吃食首饰之类, 只怕已经摔坏了——郁宛如此想着, 对婉嫔道:“看来忻妃并不愿意咱们前去道贺。”
婉嫔点点头,“宁为鸡头, 不做凤尾,虽说晋了位, 却是妃次之末, 万岁爷连册封礼都不给她办,还不如以前嫔位之首的好。”
小钮祜禄氏困惑道:“可她如今不是没法出去么?”
这就是个人追求的问题了,有人重里子,有人好面子,对忻妃而言,这个虚无缥缈的尊位如同衣锦夜行,实在也没什么意思。
婉嫔叹道:“再不济也得为八公主想想,她这样意志消沉, 八公主恐怕愈发惴惴难安。”
本来那孩子在乳母教养下就有些畏畏缩缩, 如今忻嫔毁容暴怒, 八公主的日子难免更不好过。
郁宛听之心生恻隐, 回去后就对阿木尔道, 得闲不妨多去找八公主玩耍——本来宫里就只这几个同龄的姊妹,贵妃的两位格格好歹还有庆妃帮忙照拂,八公主却是一无所有的。
阿木尔虽还不到四岁,却已很能体察人事,一听说就对她八姐同情起来,不过仍有些忐忑,“要是八姐不愿意跟我玩,该怎么办?”
她从出生就被皇阿玛跟额娘带在身边,加之皇阿玛消遣活动又多,走南闯北的,跟兄弟姊妹反而不怎么近,而且她的年岁比起来也太小了些。
郁宛道:“不用太强求,按你自己的意思来就行。”
她始终觉得人跟人之间相处是一个双向的过程,太一厢情愿的好意未必能接受,所以她也只要求阿木尔尽人事听天命,同时也是在向忻妃释放善意的信号——不管大人之间有何恩怨,都不该影响下一代,孩子们毕竟是无辜的。
忻妃不知听懂了没有,总之阿木尔往景阳宫偷跑了几次也没见拦阻,八公主一开始胆怯不肯出来,后来见母妃房门紧闭,并不怎么管她,这才大着胆子响应阿木尔的召唤,两姊妹在庭院里踢毽子——郁宛用孔雀羽毛做的,比寻常的鸡毛毽子更瑰丽灿烂,孔雀当然是先前盛淮山留下的那只,主人遭了罪,这珍物就被留在宫里,郁宛隔三差五过去探望,时不时就拔下几撮毛,或是镶在镜台上当装饰,或是跟花瓣嵌在指甲盖里,便是天然的美甲。
许是她薅便宜的次数太多,孔雀一见了她就吓得伸头缩颈,仿佛见了罗刹女似的。
看着阿木尔外露的个性、惊人的交际能力,郁宛也放下心来,她最担心阿木尔出阁后把自个儿养成个受气包小媳妇,宁可她泼辣些,也比自怨自艾的强,如今瞧着还是不错的——要是能再学着点怎么欺负人就更好了,这点她皇阿玛可谓个中老手。
随着戴佳氏晋封,妃位上一下子有了六个,难免给人以头重脚轻之感。那拉氏便委婉地暗示皇帝,是否贵妃可以再多添一位。
她心里想的是提拔愉妃或豫妃,一个是从潜邸过来,多少有些同袍之谊,至于后者则纯粹是她私心了——让郁宛占着,总比庆妃舒妃那些人强,再者也能同令贵妃分庭抗礼。
郁宛倒是没想这么快晋封,也不打算跟魏佳氏打擂台,她理想中的养老生活是细水长流似的,既不想当了出头椽子被人算计,该有的福利待遇也一分都不能少。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微微窃喜,她计划等皇帝来问话时再礼节性地谦辞,如此既能保住颜面,也能向他求个保证——再过五年、或者十年许她个贵妃之位。
原身是到妃位就封顶了,可她这辈子获得的宠爱不可同日而语,何况生了个阿木尔,至少阿木尔出阁之前得有个身份高贵的额娘吧?
可她万万没想到皇帝提都没提起此事,反而笑道:“皇后当真是糊涂了,一位贵妃都闹得不可开交,她竟还想再添一位。”
愉妃皇帝是从来没考虑过,虽然永琪是立了功,可他并不想母以子贵给予额外的奖赏,那样反而会让愉妃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欣赏永琪的纯挚,却不愿这些世俗化的东西来玷污他们的父子之情。
至于宛儿,毕竟资历是浅了些,皇帝虽偶有考虑,却觉得不是时候,何况太后的态度也是问题,幸而如今有个容嫔占去全副心神,若霎眼给宛儿封贵妃,怕是慈宁宫又得调转枪口了。
可随即注意到郁宛神色,乾隆诧异道:“你很失望?”
“没有。”郁宛默默地咽了口酸水,连谦虚的话都不让她说,好歹给她个装逼的机会呀。
乾隆目光一动,转念说起回部今年进贡的事来,听闻阿里和卓搜罗了各色佳人,要来宫中给容嫔作伴,他觉得皇后所言有理,如今宫里的高位主子太多,低位者反倒寥寥,是该挑几个充实后宫,若个个都如容嫔那般殊色,该是何等幸事?
郁宛听得心里咕嘟咕嘟冒酸泡儿,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她当真以为皇帝是不爱吃嫩草的老牛呢,如今看来,哪有不爱新鲜的?便是对容嫔的真心都有限,还想着多多益善。
乾隆就看到她脸上冒出一层一层青气,到最后跟结了霜的冻柿子一般,这才哈哈大笑拉着她的手道:“吓坏了?”
郁宛没缓过来,她看不出这事有什么好玩笑的。
乾隆将她的柔荑包覆在掌心里,这回换了温柔些的口吻,“放心,朕将来会许你一个贵妃,你对朕总是不一般的。”
郁宛不能相信反复无常的男人,她立马叫人取来纸笔,当即要乾隆写下保证书,君无戏言,这个就跟圣旨差不多了。
乾隆无奈之下蘸着印泥按了指印,又戳了戳她脑门,嗔她势欲熏心。
郁宛才不在乎他怎么想,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实在的,有这封契书,至少她的晚年生活有保障了。
*
十月上旬颁金节后,阿里和卓果然带着一帮精心挑选出的女孩子进宫让皇帝验看,乾隆留下了两个,分别封为福常在和宁常在,却依旧让送进承乾宫伺候容嫔。
阿里和卓脸色不太好看,他费尽心思觅来的人皇帝却只是轻飘飘一带而过,可见对回部没什么诚意,可要是能生下一男半女,那也是容嫔的助力。想到此处,阿里和卓方才释怀了些。
郁宛没能亲去鉴赏,实在叹惋:“回部的女孩子个个都跟容嫔一样漂亮么?”
小桂子这个耳报神虽不在现场,却打听得清清楚楚,“当然比不上容嫔娘娘,可放人堆里也是鹤立鸡群了。”
倘说容嫔的美貌值十分,福常在宁常在少说也有八分,何况年轻娇嫩更胜一筹。
“可奴才看万岁爷的心思并不在两位常在身上,倒是另一位更值得注意。”小桂子道。
郁宛敏感地支起耳朵,“还有谁?”
小桂子也是个八卦的,“是都统四格之女汪氏,包衣出身,本来是要小选当宫女的,不知怎的被万岁爷留了下来,同样封为常在,却叫住进咸福宫。”
咸福宫是慎嫔住处,慎嫔死后空置下来,里头并无主位,皇帝如此安排,可见对这汪氏十分抬爱,生怕她被人欺压了去。
看来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阿里和卓本来想为回部谋利,哪知却为她人做了嫁衣。
郁宛诧道:“汪氏生得很漂亮么?”
小桂子摇头,“比娘娘都有所不及,跟容嫔更是差之远矣。”
那就奇怪了,乾隆爷照她看来完全是个看脸的生物,如愉妃婉嫔这些人品德再好,依旧恩宠寥寥,这个汪氏站在一众回部佳人旁边,美色恐怕大打折扣,短短半天时间,想必皇帝也没时间考察她的德行,她究竟凭什么脱颖而出的?
郁宛埋头思索乾隆爷后宫有何姓汪的名人,“万岁爷可有许以封号?”
小桂子点头:“赐了惇字。”
这又是一桩不可思议处,若说那几个回部女子的姓氏麻烦叫起来不便也就罢了,这汪字有什么不便?直接唤汪常在不就得了。
郁宛蓦然想起汪氏身份,正握着的瓷杯掉在地上,溅落一地茶水。
新燕春泥见她脸色忽然难看起来,皆面面相觑,“娘娘怎么了?”
“没事。”郁宛摇头,叫人收拾那些碎片。
她怎么会忘了,眼前的惇常在、日后的惇妃可是乾隆晚期最宠爱的女人,还给他生育了如获至宝的十公主——考虑到阿木尔的出现,这位公主排序恐怕得降一降,但结果并无太大不同。
有那么一会儿,郁宛脑中甚至起了点阴暗的念头,这个汪氏可能会是她最大的威胁,不如趁气候未成先解决了她,以妃位之身去对付一个常在,无疑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很快,郁宛理智便将其压了下去,她不能由着自己堕落到这份上,那她就彻底成了一个手染鲜血的深宫妇人,在别人还没来得及伤害她之前,她先去伤害对方,这样的她,还可堪做阿木尔的额娘么?
想到女儿,郁宛心肠柔软了些,既然都是未知之数,她不该想得太悲观,如果一定逃不过失宠的命运,那她也只好认了,至少她不曾诛灭良心。
何况汪氏也未必会跟自己敌对,说不定像容嫔一般,还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呢?
郁宛如此想着,总算打起精神叫人传膳,不过眼睛却未放过外面动静,叫小桂子帮她留意,看乾隆今晚找谁侍寝。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并未翻任何人的牌子,而是罕见地去了长春宫。
新燕诧道:“长春宫不是已放置多年了么?”
打从孝贤皇后逝世后,乾隆便再不许人入住,里头虽有宫婢负责洒扫,可到底少了些活气,加之供奉着先皇后的灵牌和香烛,更是阴森森的。
她们平时经过那处都得打寒颤,万岁爷却还打算在长春宫独自过夜,真是胆子不小,就不怕先皇后的遗魂漏夜前来,潸然入梦?
郁宛若有所思,她想她知道汪氏为何会得皇帝垂青了。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惇妃一开始封的是永常在,文里为了表述方便沿用了封号~
第161章
汪氏是否真跟先皇后长得像, 郁宛无从验证,她也不能亲自去问皇帝——这种事叫她怎么开口?何况乾隆顾不上理会她,这位爷正沉浸在伤感与欣喜中呢, 亡妻死了十五年,不料还能重温故梦, 换做谁都难以想象。
只瞧他给惇常在的待遇, 便知对汪氏印象不错,这几日虽不曾召寝, 赏赐却流水般的往咸福宫送, 反衬得福常在宁常在全成了路边上的石头, 乏人问津。
三日后阖宫觐见,郁宛有幸见到汪氏真容, 与小桂子所言殊无二致,清婉秀丽, 小家碧玉的长相, 礼数不够周全,有些露怯,大概家里也没想到女儿能有这番洪福,还没来得及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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