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纯贵妃本来还在为四阿哥护驾有功感到与有荣焉,如今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五阿哥身上,难免又有些不平衡,含笑道:“五阿哥来得真是凑巧,只差一点龙体便要受损,还好那畜生只是拍着胳膊,若一掌拍在胸口,恐怕阿哥半条命都得去掉。”
此话一出,众人皆皱起眉头,连愉妃面上的忧色也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愤然。奈何她在宫中忍辱惯了,即便贵妃语带机锋绵里藏针,可为了大局考虑,她也不敢回嘴。
郁宛则实在受够了纯贵妃这烦人精,本来最近心情便不好,这人还一味聒噪,遂冷声道:“论迹不论心,贵妃娘娘说得轻巧,敢问您可有舍命护驾的勇气?”
怕是光闻到熊身上的腥臭味就该吓得尿裤子了。
纯贵妃柳眉倒竖,“本宫自然敢!只是毕竟弱质女流,离得又远,赶不及罢了!”又冷笑道,“说起来贵人妹妹倒是近在咫尺,方才怎么只一味干站着,也不想点办法,往日还以为你对万岁爷一片深情,如今瞧着不过尔尔,到底抵不过惜命!”
郁宛从没自吹自擂过深情,纯贵妃这顶高帽戴得她实在有愧,正要反驳,嗓子里忽然阵阵恶心,弯腰呕出一口清水来。
纯贵妃:……
这人辩不过怎么还吐了?莫非是在向自己示威?
正要讥刺她倚姣作媚地装柔弱,愉妃快步上前将郁宛搀扶起来,一面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面便叫那为五阿哥验伤的御医,“烦请您也帮多贵人看看脉象。”
纯贵妃拿簪首掏掏耳朵,不屑地向四周道:“还真演上劲了,咱们都没被吓病着,她一个蒙古出来的见惯大风大浪,倒是比御花园的花儿朵儿还娇贵。”
那拉氏听着实在不顺耳,也无暇跟她认真,只凝声问那大夫,“太医,多贵人不要紧罢?”
御医抚了抚颌下飘然而袅的长髯,含笑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贵人主子已经有月余身孕。”
郁宛正努力忍着喉间逸出的阵阵干呕,闻言脑中却是轰然一声,呆如木鸡。
第72章 试试
纯贵妃满脸难以置信, “真有了?院判大人您确定没诊错?”
这话实在太不委婉,连和亲王等人亦纷纷侧目而视。
乾隆压抑着怒气,冷声道:“难道贵妃希望出错?”
纯贵妃自知失言, 赶紧换上一副笑脸,“怎么会, 臣妾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多贵人进宫两年毫无消息,出来秋狝一趟反而有了, 实在……”
简直像越描越黑。
陈院判亦有些不愉, 生气地扯着那把山羊胡子, “老朽从医数十年,这点微末本事还是有的, 娘娘若不相信,大可以请其他太医一同佐证。”
纯贵妃方才讪讪地住嘴。
郁宛尚在愣怔, 也无暇理会二人争执, 及至乾隆握住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忙道:“臣妾也是喜出望外,这阵子月事推迟,还以为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哪晓得会是身孕。”
表明她并非存心欺瞒。
乾隆笑道:“朕何尝不是大吃一惊?本以为这趟秋狝无功而返,你倒让朕得了个宝贝,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郁宛察言观色, 见皇帝眼中并无芥蒂, 这才松了口气。并非她杞人忧天, 实在是自顺治帝以来清宫便少有生下孩子的蒙妃, 她还以为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 加之在她之前进宫十余年的颖嫔亦无所出,她便有些神神叨叨的——并非她不期待这个生命的到来,能有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作伴当然更好。
乾隆听她在那里柔肠百结,又是好笑又是叹惋,遂亲自扶她起身,又把墨黑色的玄狐大氅解下披在她肩上。
郁宛:……好热。
不过乾隆爷有意表示对她的关照,她也只能勉为其难接受。
在场气氛各异,和亲王弘昼很不合时宜地道:“皇兄,咱们不去猎麋鹿么?”
乾隆没好气,“要去你自己去,朕可没闲工夫陪你胡闹。”
要不是这个蠢弟弟贸然跑来报信,队伍也不会涉险遇上那头熊罴,他自己倒是还好,武功在身吃亏不到哪儿去,可若是惊了皇嗣,今儿便亏大了。
和亲王挨了一顿臭骂,只能缩着脖子,老老实实站到队伍后头领罚去。
郁宛则被乾隆牢牢牵着寸步不离,这回可再没人敢不平了,不看在多贵人,也得给她腹中龙胎几分面子。
一行人出了密林,正好忻嫔跟伊常在的比试也完了,忻嫔以半步之差险胜,两人看起来却都很高兴。
郁宛知道伊常在的实力——她爹塞音察克的骑术精湛远近闻名,伊常在幼蒙教导,当然颇有乃父之风,前年郁宛也全是在对方心浮气躁的情况下才撞大运险胜,忻嫔这个半路出家的能打败老手,简直天方夜谭。
除非伊常在存心相让。
看她告败后毫无沮丧之色,可知有意放水来讨好忻嫔,当然自个儿也不能输太惨,打成势均力敌的比分就足够了——不愧是控分大佬。
郁宛称叹了一会儿,两人已到跟前,忻嫔满心想着跟皇帝卖弄,乾隆却根本没空隙理她,只顾对身边郁宛嘘寒问暖,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
忻嫔何曾受过这般冷遇,满脸不忿,“多贵人莫不是生病了?还没入冬便穿得这样厚实,脸色也难看。”
她自然认得那件大氅出自乾隆之手,可她不解皇帝为何如此,这狐媚子也没虚弱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罢?
纯贵妃抢答道:“忻嫔妹妹有所不知,多贵人并非抱恙,乃是遇喜,再怎么精心也是应该的。”
看见忻嫔瞬间垮下去的脸色,纯贵妃心情舒畅许多,果然,有人比她还难受呢。
乾隆懒得理会这些女人间的小心思,只让王进保先送郁宛回营帐,他自个儿还有些事得交代几位阿哥。
郁宛一路上都如同踩在云端,并非得意忘形,实在是状况有些出于意外。年初她刚拒绝收养永璇永瑆,一转眼自个儿却怀上了,这让郁宛有点庆幸当初的决定——固然那两位都是好孩子,可作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郁宛自认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何况血缘这种事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倘若当时她答应了,这会儿岂非陷入两难,也不能再把永璇永瑆送回阿哥所去,郁宛抚着胸口,觉得险之又险。
庆嫔推门而入,简单恭喜了两句,便利索地吩咐小桂子去取几张麂皮垫子来,那木凳子冷冰冰,着了凉可不好;又叫春泥看看房内有无鹅羽软枕,好靠得更舒服些,对了,那熏笼也不能挨得太近,放在角落里便好,还得注意门窗不能闭太死,炭气吸多了可是有毒的,若实在怕冷,可以烧几个暖水袋子捂上,隔着衣裳别贴肚皮就行。
郁宛看她忙里忙外支使得团团转,不禁笑道:“姐姐真是熟练,不知道还以为您自个儿生过呢!”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庆嫔轻快地撇撇嘴,令妃哪次怀孕她没帮忙?庆嫔自认比起宫里的接生姥姥也差不了多少。
等一切拾掇整齐,庆嫔还叫在窗台上摆上一束鲜花,不知从哪块野地里摘来,红粉白三色看着甚是精神。
她满意地环顾四周,“这才有点样子。”
郁宛啼笑皆非,“姐姐,咱们如今在木兰围场,不日就得回去的。”
“那又如何,怀孕这样的大事,不该添点喜气么?”庆嫔很讲究仪式感,看那花的位置怎么摆都不对,来回折腾了三四次,这才舒舒服服坐下。
看郁宛皱眉喝着黑糊糊的药汁,庆嫔笑道:“难怪这一路上你都无精打采的,敢情是双身子的缘故,既如此,怎么不早些跟万岁爷说呢?便可不必跟来。”
郁宛翻个白眼,她也想啊,可谁能料到这种事?且陈院判只说怀孕月余,并未精确到哪一天去,说不定是出发之后怀上的也未可知。
庆嫔:……感觉知道了了不得的东西,原来马车上还有不老实?
她轻咳了咳,“也罢,总归宫里人没有不求子嗣的,忻嫔先前那场无理取闹,虽是垢谇谣诼,我总担心万岁爷因为六公主的缘故冷落与你,还好如今你自个儿也有了,忻嫔再想拿孩子说事只怕不容易。”
郁宛按着依旧平坦的小腹,有些惆怅地道:“我只怕养不好它。”
她自己就是个没多少责任心的人,以前在家全凭爹娘溺爱,一点苦都不叫她吃的,她也厚着脸皮当了近三十年的巨婴,如今她自己却即将身为人母,她能担起家长的职能么?既要让它平安成长,还得教它为人处世的道理,不能把好苗子给养歪了——像和敬公主那样。
一时间千头万绪,喜悦反而冲淡不少。
庆嫔不意一席话惹出她伤感,只得忙去哄劝,“你别着急,这不还有我在呢?左右我已当了三个孩子的姨娘,再多一个也不算什么。”
郁宛哂道:“算了吧,你以为养小猫小狗呢,光永寿宫就够你奔忙的。”
庆嫔乐呵呵道:“债多不压身嘛,左右你这胎我先预定了,你若敢让它认别人当干娘,我定不依的。”
郁宛:……好霸道的女人。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庆嫔便问她,“皇上可有跟你提过晋位之事?”
郁宛摇头,“还没呢。”
横竖她都是永和宫最大,不急在一时。
“你这傻孩子!万岁爷许是忘了,你不会自己提?”庆嫔着实有些恨铁不成钢,一面便跟她细述晋位的好处,譬如可从偏殿搬去正殿,地方大不少不说,连使唤宫人也能再多上十来个,还有月俸,将来给孩子额外打打牙祭,量体裁衣,付给先生的束脩,哪样不得花钱?玩具玩腻了总得换新吧,难道尽找内务府要?
郁宛被她说得有些意动,“这种事不好张口罢?”
庆嫔恨不得手把手教她,“谁要你直抒胸臆了?你就不会动动脑筋,撒个娇儿,把语气放甜柔些,我就不信万岁爷不上当,难道非得等孩子生下来?倘若竟是个公主,不就全泡汤了吗?”
郁宛想了想,她确实很少干撒娇这种事——特指有目的的撒娇,床笫间那种情到浓时的嘤咛不算。
涉及到钱或物她更是很少对乾隆张口,觉得太耻,何况她也没到过山穷水尽的时候,偶尔月例用超了,第二天王进保就会命人送来。
可能万岁爷就以为她是个物欲淡泊的人,所以觉得她不求位份,只一心侍奉圣驾便好?
那可不成,徒有宠妃的名头却无宠妃的实惠,不就成了白睡么?她可不想像康熙爷后宫里头某些,生了孩子一辈子还是默默无闻的庶妃,至少该有的体面得给她吧?
要不,照庆嫔的话试试?
第73章 撒娇
太后营帐中, 钮祜禄氏正关切地问起儿子遇险一事,虽然陈院判禀报安然无恙,可钮祜禄氏总是心有余悸, 恨不得叫他脱了衣裳亲自检查——她就这么一个儿子,相依半载, 可谓是她的骨中骨, 血中血,哪里忍心叫他受难?
还是那拉氏从旁说了两句, 钮祜禄氏方才深信, 又嗔道:“皇帝人过中年, 怎么还跟年轻时一般鲁莽?那麋鹿虽为珍禽异兽,终究不过是头牲畜罢了, 能捕到固然好,抓不着也无妨, 很不必你千金之躯亲自涉险。”
再或者弘昼代劳也就是了, 旁人的孩子钮祜禄氏当然不心疼。
乾隆陪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儿子不是已经知道教训了么?连累皇额娘操心,实在是朕的不是。”
如是哄了再三,钮祜禄氏方才消气,“听说永琪伤了胳膊,严不严重?”
“只是皮肉外伤,并未损及筋骨,太医说休养几日便能康复。”乾隆道, “儿子想着, 等回京之后, 便把永珹调去兵部负责军械, 永琪则到户部掌管钱粮, 左右他俩都已成家立业,也该学着办些差事,皇额娘以为如何?”
钮祜禄氏颔首,“四阿哥勇武过人,五阿哥公正无私,皇帝你自个儿决定便好。”
看那拉氏坐一边不说话,钮祜禄氏拍了拍她手背,“这回永璂被吓着了,听太医说有些谵妄发热,神思不属,皇帝你得闲得去看看。”
乾隆素日就觉得这唯一的嫡子不成才,如今见他这般胆小怕事,难免平添失望,嘴上勉强答应。
又说起新添的佳音,“多贵人遇喜皇额娘可曾听闻?”
钮祜禄氏面露笑容,“自然知道,难为她是个有福气的,回头哀家会着人送些补品过去。”
她虽不喜郁宛脾性,可自己垂垂老矣,谁知道活得几年?儿孙自然多多益善。但这个孩子在钮祜禄氏看来未必多么特殊,因着郁宛的蒙古出身,左右不过是个富贵王爷或公主,照平常待之就是了。
乾隆自然不能满意,“儿子以为光是赏赐还不够,或者该晋一晋多贵人的位份,她原担当得起。”
太后眯起了眼,“皇帝打算给她嫔位?”
虽说嫔位也算不得出格,可照多贵人如今得宠的势头,难不成未几便得封妃?总得压一压才是。从康熙朝至今都未有过太过显赫的蒙妃,太后亦不希望在自己这儿破例。她语重心长道:“宫中并无嫔妃有孕便晋封的先例,皇帝高兴多多赏她些东西也就是了,何苦颠三倒四地折腾,她怀着身孕迁宫也不方便。”
乾隆显然筹至烂熟,“永和宫本无主位,多贵人不过从偏殿搬去正殿,何来费事之说?且朕这次也不单是晋她位份,宫里许久都未大封过了,不如趁此机会施惠上下,让六宫同沐恩泽,皇额娘以为如何?”
钮祜禄氏无以言对,若单单阻拦多贵人晋封也就罢了,可若是连旁人的去路都堵上,只怕她这个老婆子会被千夫所指,只得闭口不言。
那拉氏则轻轻叹了口气,上次大封六宫还是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刚刚薨逝,她则被立为摄六宫事皇贵妃,既为缅怀元后恩泽,也为即将来临的新后志喜,这才有了各宫同沐皇恩。
如今皇帝重搬出这条旧例,却是给多贵人做脸,怕是旁人也不得不领这份情了。
那拉氏定了定神,沉声道:“既如此,臣妾回宫便即刻安排,令妃妹妹这半年协理六宫甚是妥帖,想必皇上有意晋她为贵妃。”
见乾隆点头首肯,那拉氏索性横一横心,“令妃晋封后,妃位里头便更少了,不如万岁再挑几位合适的补上,凑个四角齐全也好。”
乾隆面露嘉许,“难为皇后如此体贴。”
那拉氏平静道:“臣妾身为后宫之主,自当尽心竭力为皇上效劳,不敢有丝毫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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