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敏若摩挲着袖角的刺绣,问迎夏:“知道该怎么做吗?”
“等待良机,尽快见面,亲自试探。她相依为命过的唯一同母弟弟在您的庄子上成家立业,被过继给她、日后会奉她终老的侄子如今跟着咱们阿哥办事,良民身份前程远大,她不会想不开的。”
迎夏说着,目光却微微透着冷意。
敏若道:“若是她没叛,那就要斟酌斟酌,乌雅妃是不是对她起了疑心了。”
但若说乌雅妃只是打算再扶持起一个能主事的心腹,倒是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今日查到最后断掉的那条线最终隐隐指向的是今年乌雅家新送入宫的那位乌雅妃的娘家侄孙女。
自家人嘛,少不得要好生提拔提拔。
“咱们与这位永和宫娘娘的缘分没尽,往后有得磨呢,这条线不能断,迎夏你明白吗?”许多时候,敏若是不喜欢将话说得很透彻的,所以“你明白吗”,是永寿宫中的必修课。
无论迎夏兰杜等人,还是曾经的容慈、绣莹甚至瑞初。
敏若觉得事情说得太通透不美,要含蓄、点到即止——虽然在她的暴力宫斗中这一点通常无法体现出来,但她确实是一个非常将就委婉含蓄美的人。
或许是从小学画练出来的吧。
反正她嘴里的话真真假假,在康熙面前的直爽通常只是一种手段,到了她的领域里,孩子们小的时候她会适应孩子的思维逻辑方式将事情说得简单通透,但孩子们成长的过程中,也要逐渐学会适应她。
她从来都是一个霸道独断的人。
温柔体贴是一面,霸道独断也是她,人本就是复杂多面的,不是吗?
今年添了小孙女,敏若思来想去,将自己当年亲自从南带回来、培育了快二十年的一盆茶花命人送到了敦郡王府上。
听闻洁芳给小姑娘取了个乳名,叫开芽,开始的开,也是开心的开,新芽的芽。
小姑娘生在万物发新芽的时节,也正在这世间发新芽的年岁,她生来就是爹娘的宝贝,注定长成皇城里的明珠。
将她大名的命名权交给瑞初和敏若是洁芳和安儿共同的决定,他们相信敏若和瑞初绝不会将那些贤淑端让一类的字眼落到小姑娘的头上。
孩子的祖母和姑姑会给她选出这世上寓意最好、饱含祝福的字眼,正好也免去他们迟疑犹豫、夫妻俩相持不下。
互相否决了几十张纸的安儿和洁芳非常光棍地做出这个决定。
然后在乳名上倒是没有多纠结。
孩子生在春天,万物始发,所以叫芽。
然后作为父母,安儿和洁芳希望这根新生的小芽芽能永远开开心心。
洁芳私心里也希望,她是一个开始,是属于她的姑姑娘亲们的、象征着希望的一根小新芽。
敏若将一盆她静心侍弄多年的茶花送给了她的小芽芽,不是希望她的小芽芽能够谨慎、谦让、幸福美满,她只是希望她心爱的孩子,能有她心爱的花陪伴长大。
或许等这个孩子再大一点,便会跟着爹娘四处奔波,但敏若希望芽芽永远都知道,她的祖母爱她、很爱她,视她如宝如珠,这份爱不因她居长才到来、也不会因为日后或许会有弟弟的降世而转移。
敏若疼她爱她,都只因为她生来就是敏若的孙女。
敏若爱花人尽皆知,那几盆名品茶花更是敏若的心尖尖一般,如此毫不心疼地送给了孙女,也更让人相信贵妃对这个小孙女的疼爱。
敏若不希望开芽成长的过程中,会对自己的性别产生一点点怀疑甚至是厌弃。
无论她生来是男是女,都不影响爱她者爱她、恨她者恨她。
敏若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小孙女的所有喜爱甚至偏爱,哪怕有些人会将此看做她做戏做全套的一部分也没关系,会有更多的人意识到,敦郡王府里的小格格是永寿宫贵妃的心头肉。
他、们、招、惹、不、得。
正因看出了敏若的意图,洁芳和安儿才更感动,更不知该说什么好。
孩子满月时敏若没能出宫看一看,幸而不久之后天便暖和了,三月里,洁芳和安儿终于能带着小芽芽入宫了。
因孩子刚出生,安儿将自己去北方的计划又推迟了一年,好在去年新式肥搞得如火如荼也做出了点结果,他再留在京中一年,也是有正经事可做,还不会有太多的闲话。
敏若不管他走不走,反正这两个孩子都是注定留不住在身边的。
她眼里只有小芽芽,接过洁芳怀里的孩子抱着瞧,白嫩嫩、粉嘟嘟小模样瞧得她心都化了。血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抱到瑞初的时候,再往上追溯是安儿。
小芽芽很给面子,被敏若抱入怀中便“咯咯”咧嘴露出了她的无齿之笑,敏若忍不住贴贴她的脸蛋,安儿在旁打趣道:“哟,这会知道笑了,在家里对着你阿玛额娘怎那么高冷呢?”
“你不招她,她也对你笑。”洁芳道,每日日常招惹闺女的安儿心虚地摸了摸自己鼻尖,敏若“哼”了一声,道:“你可仔细着惹你闺女,仔细她大了不爱理你。”
安儿讪讪道:“不能吧。”
敏若一扬眉:“你等着!”
洁芳在旁悄悄抿唇一笑。
第一百六十五章
自禁足之后,乌雅妃行为恭谨,待儿女又加慈爱,蓁蓁本当她迷途知返就此不再生事,怎料未过多久便闻宫中生变,细细打听清晰事情始末后,蓁蓁心有羞愧,几乎无颜再来见敏若。
她如今唯一庆幸的便是妹妹已经离京,不必再如去岁、如今年这般羞愧为难。
否则楚楚身子纵比年少时有好转,羞愧为难心神激荡之下,只怕也有一场病。
未几日弘晈满月,她本来便寻了一块极难得的美玉并两支上等湖笔给弘晈做满月里,宫中发了此事,她无颜去见敏若,思来想去后,却将太后给她的自幼佩戴的一只金锁也赠与了弘晈。
金锁本身用料实诚,嵌珠镶宝,均是品质上乘的珠石,但其实并不如那只极品玉锁珍贵。但那是太后的陪嫁之物,陪伴太后从草原来到紫禁城,一共一对,五阿哥得了一只、五公主得了一只。
蓁蓁的这一只一直被她小心珍藏着,如今赠与弘晈,除了赠礼之外,更有赔罪之意。
敏若当时便觉着好笑,这丫头从少时便莽撞骄横,这些年开始做事了,倒是勤谨稳妥一些了,可横起来也是京中不知多少勋贵命妇头疼的对象。
倒是少见她这样小心周全的模样。
弘晈的满月礼之后,应婉入了一次宫,她迟疑良久,对敏若道:“胤禛说他无颜来见您,盼您怨他恼他些,都好过将不快积在心里。”
他知道以敏若的光风朗正绝不屑于对乌雅妃动那些阴私手段,又认为敏若对乌雅妃的“宽容”多少有些顾及他、蓁蓁和楚楚,因而有些愧疚自责。
从小在宫中长大,他见过太多不死不休的算计,敏若的手段看似直接粗暴不依不饶,但反而称得上光明正大、光风霁月。
敏若听了罢便笑了,静了半晌,对眉心微蹙抿着唇,略显担忧不安的应婉道:“你告诉他,他少时我教他为人要豁达通透,我自认活了这些年,倒也将这四个字修行出来了。”
应婉小心道:“便只如此吗?”
“就这样与他说吧。”敏若冲应婉笑了笑,眨眨眼:“其实你知道我,我是懒得和人算计计较。她不再犯到我手里,我也不会再弄她。”
……四舍五入倒也确实是这样。
未来的几十年里,乌雅妃也会一直生活在她严密的监视当中。
乌雅妃若是识趣就此消停了最好,不然如今虽然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但先讨讨利息出出气还是她能够做到的。
至于攒把大的……
重活一世,地狱归来,她手上不想沾上人命,她想干干净净地活一生回家去,但报复一个人,不一定要取她的性命,还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打打杀杀动戈弄得血淋淋那是粗鲁人才爱干的事,敏若解决短期问题的时候喜欢用干脆手段,但解决非短期内就会危及性命的长期重大问题,她的手段一向比较文明。
何谓“文明”?
杀人诛心。
对敌人,自然是取她的软肋。
乌雅妃的软肋是什么?
是她的执念,是权利地位,是她那集两份甚至三份对儿子的爱意为一身的小儿子。
现在这二者有部分融合在一起,但大体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而敏若要做的,便是将她心中对权势富贵的执着与小儿子缠绕在一起,逐渐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体。
等执念愈深,执着入骨,十四阿哥夺嫡失败,乌雅殊兰也会自己走上末路。
但她又并非没有退路可走。
至少在如今的计划里,敏若将生死的选择,放在了乌雅殊兰自己的手上。
如果乌雅殊兰能够想开看淡,至少还能享受数年皇太妃的荣光。若看不开,郁愤不平也是能够杀人的。
那似乎是敏若居高临下施舍出的,最冰冷残忍的慈悲。
今年康熙并无出巡计划,但他是在外面逛野了的人,在紫禁城里也住不久,常往畅春园行走。
敏若自然随行。
安儿携家小去了庄子上,那边的庄子离畅春园很近,洁芳不畏辛劳与他一同忙碌,常常一早将开芽送到园子里来,黄昏前再接回去。
敏若白日给几个小公主上课,开芽也不哭闹,只是很黏着敏若,敏若上课时也要待在一旁。
敏若轻声细语地与小公主们交谈,指点她们文字,开芽便乖乖躺在摇篮里,口水横流地啃自己的手指头。
啃得香喷喷的,一声都不闹。
这日安儿与洁芳夫妇下午过来陪敏若用膳,安儿抱着开芽逗着,赵嬷嬷也随同前来,见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模样,听兰杜说开芽白日在园子里的趣事,不由道:“真是侄女肖姑,倒叫我想起公主小时也是这样的,无论娘娘做什么,都喜欢黏着娘娘,还不哭不闹的,瞧着令人心都化了。”
拿着书本走过来的瑞初闻言,眼中流露出些微笑意,指尖轻轻摸了摸开芽的小脸蛋,开芽对着姑姑露出自己粉嫩嫩的牙花子,洁芳轻声道:“她喜欢玛嬷和姑姑呢。”
瑞初垂眸看开芽,轻言细语地道:“姑姑也喜欢你。”
是虞云包括蓁蓁和甘棠看了能嫉妒得内心流柠檬汁的温柔。
开芽“咯咯”笑了两声,清脆得好似银铃响,敏若忍不住也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玛嬷也最喜欢你。”
安儿在旁故意把开芽塞给敏若,面孔扭曲地拉着洁芳和瑞初道:“看看,这小的一出生,咱们就都失宠了!”
瑞初非常冷静地抽出手,往旁边撤了两步,以示自己不愿与他同流合污。
敏若看了看安儿,半晌叹了口气,“这年纪轻轻的,怎就嘴歪眼斜了呢?”
洁芳也抽出手,默默离开安儿一点,然后徐徐道:“我倒是认识一个擅治中风之症的大夫。”
三人对视一眼,敏若先笑出声,安儿只觉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伸手抢回女儿,可怜兮兮地表示要抱着女儿回庄子上相依为命。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康熙大步从外面进来,安儿委屈巴巴地说清楚前因后果,康熙白他一眼,“都是做阿玛的人了。”
他眼里写满了“幼稚”两个字,安儿撇撇嘴,委屈地蹭到媳妇身边坐,敏若冲他得意一笑,康熙又看她一眼,“你也是,休要欺负孩子。”
“我怎么欺负他了?”敏若理直气壮地道:“就算我欺负他了,孩子生下来不就是用来欺负的吗?”
康熙明显有些无语。
若不是女儿还在怀里,安儿恐怕真要哭天喊地、以头抢地了。
瑞初奉茶与康熙,然后方重新落座,康熙来也不是只为了闲坐聊天的,他坐定饮茶休息半晌,方道:“钦天监今日将选出的几个好日子送来了,朕看有今冬的、也有明春、明秋的,心里觉着明春好,天气舒服,时间也宽裕。”
选的还能是什么好日子?
自然是瑞初的婚期了。
自楚楚、庆云出嫁之后,内务府便开始筹备瑞初的嫁妆,有颜珠和书芳在,敏若无需操心多少,因为内务府办得必定妥帖,她也安心交付出去,只盘算着自己手里要给瑞初多少添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