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但那边额驸要领职上任,这边公主母妃被贬为庶人,似乎终究有些不好看。
康熙心中思量良多,其实也不过是一瞬的功夫,他面上的神情变都未变,淡淡道:“永和宫乃皇城宫苑,乌雅氏罪妇有罪,却不能连累永和宫之地。”
言外之意留个人照看永和宫,也算是给德妃留了个奴婢了。
梁九功又应了“嗻”,奉命离开前,不着痕迹地与敏若交换了一个眼神。
永和宫中的人敏若要保的至少有一半,怎么把事情全都推到乌雅殊兰自己真正的心腹身上去,端看他们的本事了。
秋兰蒙先后大恩,在德妃身边多年,行事勤恳从无疏漏,正好借此机会将她放出宫去,洗干净底子,换个身份过上安稳日子。
一切户籍早已备好,只待她出宫了。
至于再进永和宫的人听不听乌雅殊兰的话,也是敏若说了算的。
书芳此刻已无心顾念这些事——她知道敏若自会有安排,倒也放得下心。
她只顾看着康熙,将他的情绪尽收入眼中,心底一片冰冷。
若非德妃见事久久不成,时机又紧要,铤而走险用了禁药,康熙今日会如此愤怒吗?
她在德妃属意的人选上添了把火,顺手将德妃安排在阿哥所做钉子的小太监也坑了进去,本是希望以此来拨一拨康熙的火。
不想最终让德妃真正走上末路的,还是德妃自己的安排。
何其讽刺。
她忍不住将儿子的手握得更紧,一刻也舍不得撒开。康熙抬眼便见如此情状,终于有两分心软,叹息一声,道:“此次之事,是胤礼受了无妄之灾,朕会处置乌雅氏,还你们母子一个公道。你……这几日就不要出宫闲逛了,多陪陪你额娘吧。”
胤礼连忙应声,书芳抿着唇,福了福身,道:“谢皇上。妾想见……废妃乌雅氏一面。”
她说这话时声音极冷,但因不是对着康熙去的,康熙心里颇为坦然,直接道:“也罢,去吧。”
书芳又福身谢恩。
她要去见乌雅殊兰,其实并不是有什么疑惑未解,也不是有什么推心置腹的话要说。
就是单纯去让乌雅殊兰生气而已。
这一局乌雅殊兰输得彻头彻尾,她过去了哪怕什么都不说,也能把乌雅殊兰气得头顶生烟。
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敏若看一眼就知道书芳打的什么主意,她也觉得这一次书芳该去——不把心里的气发出去,找点乐子回来,如今正赶上换季,憋在心里再生病了。
这是乌雅殊兰先算计人应有的福报。
今儿这一天宫里是注定不得消停了,回到永寿宫,敏若拢着披肩坐在炕上喝茶,吩咐:“永和宫那边的人手上都要留心着。再安排进去的人亦不能疏忽。”
迎夏应着是,又迟疑地道:“如此大罪,乌雅氏还能有再翻身的机会?”
“她膝下还有二子二女。”敏若垂眸淡淡道:“十四阿哥从来得皇上看重,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不过你可听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迎夏恍然,小心道:“您的意思是……”
“兰杜呢?”敏若道:“我有些事要嘱咐她。”
迎夏笑道:“小厨房给您看炖品去了,应该就快回来了。”
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她正说兰杜,转头便见兰杜用小茶盘捧着一个盖盅进来。
见二人都看她,兰杜不禁疑惑道:“怎么了?”
“正说有些话吩咐你呢。”敏若漫不经心地随口道,又问:“乌希哈今儿个炖的什么?”
兰杜笑道:“这几日升炭盆子火气燥,乌希哈炖的雪梨南北杏炖银耳。”
敏若点点头,道:“应给黛澜送一碗去,昨日见她又有些咳嗽。”
兰杜道:“自然也备下了,其实这几年调理下来,佟主子的咳疾已有不少好转,今年听咳嗽就比早年好许多了。”
略说两句话,兰杜将盖盅端到炕桌上掀开,清甜的味道立刻传开,敏若眉目微舒,方嘱咐了两句别的话。
乌雅殊兰既然一心盼着幼子成才,十四阿哥也确实有那一份心,那她们为何不帮一把?
眼下跳得越高,日后摔的才越疼。
敏若一向不喜将对人的恩怨牵涉到其亲友家人,但这一回的事,十四阿哥提前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在此之前,母子俩于永和宫多次密谈,十四阿哥离宫时志得意满,哪怕德妃真没有对十四阿哥透露过算计胤礼之事,至少在争位夺嫡这事上,母子俩是一条心。
但十四阿哥来日栽的就不亏。
夺嫡不凭光明正大的本事政绩,不争相利民求民心所向,一个个眼珠子全盯着背地里、绞尽脑汁搞阴暗算计,心里也不念百姓不想民生。
做江山之主?
笑谈一场吧。
敏若眉目冷然中透着嘲讽。
她的套就设在那里,进与不进,全看来者。
宫中之事一贯是瞒不过京中的,未等日落宫门落锁,宫内变故已经传遍京中。康熙动作更快,随着永和宫越来越多的人吐口,康熙立刻传旨免去乌雅殊兰父兄弟职务,命人彻查其家,明眼人都知道,乌雅家这一回,是随着宫里的姑奶奶彻底栽了。
蓁蓁虽然与乌雅殊兰生气,却没想到忽然会有这种变故。
一听宫内的消息,她便知只怕是额娘做了什么“惊人”之事,能让皇父狠绝至此甚至不顾惜多年情分和她兄弟们……
蓁蓁心尖发颤,不禁喃喃道:“究竟是怎么了……”
霍腾握住蓁蓁的手,轻声道:“你先莫急,再等等宫里的动静,不行明日一早便入宫去也不迟。”
蓁蓁无力地摇头,长长叹息,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眼中满是忧虑,“你不知道,能叫皇父如此处置,我额娘所犯必然不是小事。……我只怕是因为成舟与胤礼之事,若她真的做了什么对胤礼不利之事,我、我岂不是也成了个推手?日后怎么还有脸再入宫,再面对娘娘和平娘娘、十七弟?”
霍腾见她如此,愈是心疼,便道:“那我再请阿玛帮忙打探打探,你只管放心,哪怕真有什么是,姑爸爸公正严明,也并非好迁怒之人。”
“娘娘不会怪我,我自己却怎能因此便心安理得?”蓁蓁猛地直起身,“不行,我不能干坐着。”
她思忖半晌,唤人来道:“此刻既然打探不到宫中的消息了,便快命人去乌雅家府前盯着,仔细留心风声!”又命人套马车来,要往四阿哥府上去。
霍腾无法,只能叫人取来斗篷给蓁蓁披上,自己也换了出门的衣服,陪蓁蓁往四阿哥府上去了。
本来月前已听到御前的风声,皇上有意为皇子们再封爵,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和安儿都会被晋为亲王,如今永和宫那位忽然出了事,也不知会不会耽误四阿哥晋位。
霍腾心中忖思着,一面安抚蓁蓁,蓁蓁往四阿哥府里走了一趟,四阿哥也正在等宫中的消息,应婉倒是还平静——她与德妃婆媳感情平平,这会若是急得六神无主反而假得很。
见蓁蓁来了,她忙从炉子上倒了热茶,“多冷的天,你怎么急匆匆就来了?”她去摸蓁蓁的手,见还是暖的,才放下心,那边四阿哥对妹妹妹夫点点头,然后但对妹妹道:“你且不要慌乱着急,如今还不知是因何事,只是皇父忽然召了十四入宫去,这会还没个消息。”
十四阿哥府里乱作一团,十四福晋六神无主,因十四阿哥与八阿哥素来交好,她虽素日与应婉好,但这个关头,左思右想,还是套了马车往八阿哥府里去了——她想着的是十四阿哥的有些事情没准八阿哥能知道,消息能套到一点一点,她知道一些,心里才有点底,知道这会的关口究竟难不难过。
她往八阿哥府里去的时候,坐在马车上心里骂了十四阿哥多少声外人不得而知,但十四阿哥府上车架进了八阿哥府这是人都看到的。
四阿哥府上人留心注意到了,再一整合消息,四阿哥立刻知道,此次事必定与十四阿哥有关。
他郑重问蓁蓁:“前段日子我听你嫂子抱怨额娘与那位靳姑娘的事,究竟是怎么个缘故?”
蓁蓁便将德妃惦记要给十四讨靳成舟做侧福晋的事情说了,又有些为难地道:“我正怕在这里……皇父是看好要将成舟许配给胤礼的,我只怕额娘因此做了什么糊涂事。上次那桩事,皇父尚且对额娘留了两分情面,这回做得如此狠绝,宫里的消息又打探不到,我这心里发慌。”
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四阿哥深深蹙眉,拍了拍妹妹的肩,安抚道:“你且放心。”
虽然宫里康熙吩咐封锁消息,但有些事情毕竟是瞒不住的。
永和宫受责之事已经传了出来,别的事便不可能瞒得严严实实。四阿哥隐约打探到一点消息,因而心中才愠恼。
但这会见蓁蓁慌乱不安的模样,他又半个字都不敢与蓁蓁说,只能带霍腾出去叮嘱两句。
毕竟是家丑,他也不能全说给霍腾,只能告诉霍腾好生安慰蓁蓁,又言宫中虽有些事,但牵扯不到蓁蓁,让霍腾劝住蓁蓁,近日不要入宫去求情打探。
——这会入宫给额娘求情,完全就是往皇父的枪口上撞。
四阿哥拍拍霍腾的肩,郑重道:“当年你们成婚时,我说‘我这妹妹就交给你了’,如今,你能拉住她吗?”
霍腾亦郑重道:“能!”
他坚定的态度算是今日唯一能让四阿哥稍微舒心的了,四阿哥再次拍拍霍腾肩膀,道:“你也放心,宫里的事……”
他一时语滞,顿了半晌,也只道:“没有蓁蓁想象得那么差。胤礼无事,你回头悄悄告诉她,让她安心。”
再多的话,他都不忍向妹妹透露——那些腌臜事情,他说出来都嫌脏了嘴,何况是叫妹妹知道?
他不禁为宫中女人的手段而胆寒,想起前朝之事,又忽觉无力。
这会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安安静静地等着康熙下一步动作,他忍不住开始想念他的另一个额娘。
他想,若是皇额娘还在,定然是不屑用这种手段算计人的。
送走了蓁蓁夫妇,应婉见四阿哥披了衣裳出门,顿了一顿,还是命婢女留心。
不多时,婢女回来禀报:“爷去了佛堂。”
应婉点点头,心里有了数,知道四阿哥是心乱,又想念孝懿皇后了。
她想了想,吩咐:“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要入宫面见娘娘。”
婢子连忙应是,应婉又低声道:“悄悄将宫里的消息透露给蓁蓁,明日洁芳与十弟若是回京,就叫人先去隔壁将这件事告诉给洁芳知道。”
掌握先手消息,才对后面的应对有利。四阿哥将妹妹看做一朵娇花,什么事都不忍叫蓁蓁知道,她却不那样认为。
虽然是同胞兄妹,但这么多年,二人各自长大,长大后又选择走了两条不同的路,四阿哥并不知道蓁蓁有多么坚强,有多么稳妥可靠。
应婉思忖着,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她的贴身姑姑忙问:“福晋,怎么了?”
“我在想,明年若是藏书楼落成,借着那件事,让弘晖往江南走一遭。”
看看这世间辽阔、天大地大,别将眼界只拘在这京师之中。
这座城好像很繁华、很大,但在天地苍茫之间,也只是微微一粟罢了。他阿玛想要的那个位置很重,想要的那座城也很大,似乎拥有天下间无与伦比的重量,但她却不希望儿子也将心全部放在那上面。
皇帝,岂是那么好做的?又真的……有那么好吗?
应婉在室内静静坐了许久,垂眸默默不语。
至次日,应婉入宫,宫内已是风声鹤唳,永和宫和阿哥所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康熙又明摆着心情不佳,宫中处处都是人心惶惶。
便是素来与乌雅殊兰不睦的宜妃这会都没有多得意,而是为了此事后怕——这么多年,她与乌雅氏闹得那么难看,乌雅氏还没那般对付她儿子,她和胤祺胤禟真是祖宗庇佑走了大运了啊!
“你叫蓁蓁安心,胤礼并无大碍,只是经此之后,只怕不敢焚香,也不敢饮酒了。”敏若说了一句,又正经地叮嘱道:“若她实在难以心安,你就告诉她,如今成舟之事已成了大半,正是她应该趁热打铁鼓舞书院内人心的时候,她这会若是为了这些与她无关之事消沉抑郁,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应婉道:“她是愧疚难安,谁也安慰不了她什么。不过既然胤礼并未出事,她就会振作起来的,您放心。她一向将书院的事情看得最重,又怎会在如此关键时刻消沉下去?”
顿了顿,应婉压低声音,轻声道:“只是我看着,四爷由此事,只怕是想念先后了。”
“既然想念布尔和,不如就出城去拜拜,替她祈福叩一叩往生喜乐。”
敏若也是昨儿晚上才想起来,如此关口出了永和宫的事,四阿哥的亲王没准会被耽搁下——毕竟康熙是很擅长迁怒的。
她此刻这句话,并不只是为了提点四阿哥破局,更在于为日后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