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蝗蝗啊
已然破坏了腰带上的折角,王承柔从书桌前离开,把桌子留给了李肃。
一条一看就是被主人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最显眼地方的腰带,赫然入目。李肃目光凝在上面,那款式图案是男子配戴的,再看,崭新的,做工并不精细,上边绣有一行小字,“如月之恒,如日之长”。
想到她写给自己的“寿比南山”,这个贺礼显然比什么“大鹏展翅”更像吉礼,一份用了心的吉礼。
七月初四,他的生辰,那个张宪空竟然也是。
李肃不想吓到王承柔,但他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没控制住表情,但他不知道的是,王承柔已经了解了他一辈子,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很吓人了。
李肃缓缓伸出手去,王承柔在这一刻克服了上辈子的阴影,她抢在他前面,把属于张宪空的腰带快他一步拿到手中,她忍受不了自己的这份心意被李肃触碰。
“桌子已腾空,小公爷请用。”说着她似不在意地把手上的腰带往旁边一丢,任它扭扭曲曲地落在了墙角。
王承柔宁可它落在地上,也不想它落在李肃手中。染了尘的腰带在王承柔心中并不脏,她相信张宪空也会这样认为。
李肃眯了眯眼,手上青筋乍现,最终他还是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王亭真发现了这里的不寻常,他欲插,。进小公爷与妹妹之间不对劲的氛围中,但刚欲前往,父亲拍了下他的肩:“在这里陪着秦居士,记下他所说的要记。”
然后,王霜就凑到了小公爷身边,这时李肃已写完放下了笔,他把所写的东西折了几折,拿在了手中。
慢步走到王承柔旁边的阁柜处,他道:“这柜子榫子有些松了。”话音刚落,他忽然伸出手去,一掌拍在了柜子上,整个柜子震了一震。
王承柔意识到了什么,被吓到脸色刷白,有冲上去的冲动,但在见到柜内并无动静,柜子也原样不变地立在那里,她忍着没有上前查看。
王霜赶忙道:“这种粗活就不劳小公爷了,回头叫了长工来修就是。”
见李肃退后一步,收回拍掌出去的手背在了身后。王霜见状,赶忙朝外喊着王承柔院中的人:“王路,”
而李肃在这当口,一步迈到王承柔身前,把手上他刚写的那张纸递到她面前。
王承柔没接,他说:“拿着,否则你会后悔。”
王承柔知道他没吓唬她,但他确实是在吓唬她,此吓唬虽非彼吓唬,但王承柔还是不甘不愿的接了。
大檐下,秦居士说得差不多了,王亭真一边心乱着一边记了下来。他当然看到了李肃刚才施的那一掌,基本可以肯定,李肃知道那里藏了人,可是他怎么会知道的呢?
张宪空武功出自丘山周派,功底与武技都不低。他若有心藏,是不可能露出马脚的。或许,真有这么凑巧的事,这柜子的榫子松了?
“完事了?”李肃问向秦洞天。
秦洞天:“嗯,王姑娘晾晒还算得法,热敷药材没什么问题,可以继续敷疗,我回去后,再熬些药膏,配合着敷于患处,再有,口服的煎药,我也一并配好。到时让府上派了人去取就行。这些都是可以存放的,一次可以拿月余的量。”
“多谢秦居士。”侯府几人同时感谢道。
送客出去的自然是侯爷与府上公子,王承柔只需欠欠身,分别与李肃和秦居士拜礼相别,就算是送客了。
待人都出去后,王承柔叫了一声:“清心。”
清心心领神会,马上出去关院门,遣开人。
“你也出去。”王承柔把清香也叫了出去。
清香不解,清心回来后,拉着她不让问,一路把她拉出了正屋。
王承柔紧张地要去拉那扇柜门,忽然发现手中还攥着李肃迫她拿的纸张,她赶忙把纸张揣进袖里,然后才去慢慢地打开柜门。
里面迎接她的是一张带笑的脸,真是张宪空,他道:“下次我们换个法儿调皮,至少不能再做这种陷你于不利的事情。”
王承柔一直在担心李肃给他的那一掌,还没来得及去想今日这事张宪空会作何感想。她会不会怪她出了馊主意,会不会觉得正是听了她的话,才把自己陷入到了危险之中。
她万万没想到,张宪空会这样化解她的愧疚与羞耻。
王承柔心里百感交集,最后只化作一句话:“张宪空,他打疼你了吗?”
张宪空从柜中出来,他道:“不疼,除了有点憋的慌,我什么事都没有。”
王承柔顾不了那么多,她上手攥住张宪空的衣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然后觉得他没有骗她,他好像真的没事。她不懂武功,难道李肃那一下真的只是拍了下柜子,根本没有隔山打牛的本事。
在看到他无事后,俩人都知道此地这不能久留,王承柔道:“那个秦名医来了,母亲的病装不了几天了,我过几日可以出府去。”
张宪空:“知道了,有事你跟你兄长说,王兄会把话带给我的。那我先走了。”
王承柔:“等等,生辰康乐。”
张宪空笑着点头,那份满足的笑,能让人感同身受,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张宪空一边往后退一边说:“这是我过的最刺激最美好的生辰。”
王承柔上前两步:“还有,”她说着朝一侧而去,从地上捡起被她亲手扔到这里的腰带,虽根本看不出脏迹,但她还是小心地拍打着。
张宪空:“给我的?你做的?”
王承柔双手递给他:“嗯。本想铺平褶痕,弄个盒子装起来再送的,但现在你马上拿去,我心里才踏实。”
张宪空同样双手接过,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喜欢缝制它的人,他觉得这腰带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腰带。
他的手刚一触到腰带上,王承柔忽然按住了其中一只:“这是什么,是血吗?”王承柔这才看到,张宪空所穿的黑色衣服上,袖口位置上有一块血迹。
张宪空把手抽回:“没什么,是上次抓贼时,碰到的对方的血,这次出来的急,没来及换件新的。”
王承柔还是有点疑心,但看他说话的样子,确实与平常无异,别说是受伤,一点不舒服的表现都没有。
“不能在此耽搁时间了,你父兄马上就要回来了。”说完张宪空把王承柔送的腰带揣进怀里,冲她挥挥手一下子就消失在了屋中。
张宪空说的对,他刚走,父亲与哥哥就重新回到了她院里。
王霜一进屋,就道:“若不是怕你母亲被你气着,我早把你带她院去了。”
说完一指王承柔:“还有你,小时候你处处拨尖,什么事都要与哥哥比,哥哥能干的你就也要去干。现在好了,你哥带人翻府墙,你也带人翻。你跟他能一样吗。王承柔啊王承柔,你要知道你是姑娘家,没出阁的姑娘。气死我了!”
王亭真还在那边梗脖子不服,王承柔这边立马跪了:“阿爹,承承错了,您说得对,我以后时刻把女子要端淑记在心里,再不敢犯此等错误。”
激动的王霜与梗脖子的王亭真都楞了,王承柔什么时候这么快认错过,每次不是王亭真都服了,她还得犟着呢。
就听王承柔又说:“想来世上男子都喜欢端淑的女子,张宪空张公子应该也不例外,父亲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做到。”
王亭真夸张地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至于吗,为了在父亲面前给张宪空找补,你真是对不起从小到大因为死撅而挨的阿娘的那些打。
“你先下去吧,我跟你妹妹还有话说。”王霜对王亭真道。
屋里只剩下王承柔后,王霜说:“你就认定了张宪空?”
王承柔:“以前我就告诉过您,现在也没有变。”
王霜默了一下道:“听你哥说,这孩子还不错,要是这种情况,你二人的事还是早点议起来的好,过父母明路吧。谁不知道保帝侯府的大公子太贪玩,做妹妹的先嫁了也没什么。”
王承柔没想到,父亲一下子就提到了婚事,她本没想着这么急的,但今日李肃弄的这一出,王承柔觉得父亲思虑的对,她缓缓点头。
“从秦居士那里拿了药回来,吃个月余,咱们就该对外宣称你母亲病情好转,届时,正好来安排你们的事情。”
一个月的时间,其实还是有点仓促了,但夜长梦多,她若是嫁人了,李肃那样骄傲的人,在这一世二人并无深交的基础上,他该是再也不会关注她了。
待父亲一走,王承柔这才把李肃给的纸张拿出来,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体,就见他写道:“阴阳刺,独门暗器,哪怕再细小的缝隙都可以穿过,如无解药,五日内功力全失,血尽而废。三日后,你亲自来国公府取药。”
就这两行字,看完的王承柔最先想到的是,张宪空骗了她,那就是他的血,他不仅受伤了,还要在自己面前极力掩饰,他得多难受啊。
而李肃的意思很明确,他那一掌并不是简单的一掌,是带着暗器拍出去的,若是想救张宪空,她就得亲自去一趟国公府,以弥补她在今日、他的生辰日没有按他所说,没有听话的去赴约之过。
这就是上一世里,王承柔认识的李肃。若是让他不舒服了,不满意了,他总能找补回来,一分一寸不让。
王承柔已经无法思考,如果她去了会怎么样,张宪空被牵连其中,若此事只有上门这一种解决方法,那她就不得不去。
当然,在这之前,王承柔不能坐以待毙。她马上找到王亭真,不能说李肃留信给她的事,因为她深知李肃的可怕,在能不牵连任何人进来的前提下,她自己一个人来解决最为好。
所以,她只说她看到了新鲜的血迹,张宪空应该是被李肃那一掌所伤到了,但他瞒着自己跑了,王承柔表示不放心,请哥哥去张府帮她看一看。
王亭真答应了,他也怕李肃使了阴招伤了张宪空。
王亭真这是第二次来张宪空家,他被迎进府,见到人后直接了当地问:“你受伤了,流血了?”
张宪空:“承承说的?还是没有骗过她。”
王亭真:“我也看到了呀,李肃那一掌拍得可狠。”
张宪空与王亭真是上手比划过的,虽然对方不及自己武功高,但王兄还是懂得武道的,他看出那一掌的狠毒也正常。
张宪空:“是暗器,你不要与承承说,没必要让她担心。只是这暗器靠我自己消解不掉,很是刁钻。”
“是什么样的暗器,有没有毒?”
“进到身体里就跟消失了似的,但我吐血了。今夜我若运功疗伤不成,明日就上丘山,找我师父看一看。”
王亭真听他这样说,放心了一些,丘山周派是武门大派,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应该是能帮到张宪空。
王亭真点头,又说张宪空道:“李肃的武功了得,我明明有闭气,他竟也能察觉。有没有可能……“
“什么?”王亭真问。
张宪空摇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说着,他拧眉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王亭真见此,不再打扰他,让他赶快疗伤,并与他相约,明日若是不见好,想与他同去丘山。
张宪空知道这是王兄关心自己,但师父不喜陌生人不请自来,他婉拒了王亭真,只道自己会把情况及时告诉他,让他不用担心。
王亭真把这消息传回给王承柔,此时天色已极晚,王亭真劝妹妹,先休息吧,大不了自己明天守在丘山下,一定第一时间了解到张宪空的伤势情况。
王承柔一夜未睡好,第二日直到晚上,王亭真终于带回来消息,张宪空的师父把张宪空留在了丘山,看来情况不妙,他师父周大章还在到处打听,好像是请江湖的朋友都来看一看、辨一辨,这种暗器该如何解。
王承柔心凉了一半,李肃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他留给她的那两行字,字面意思如此自信笃定,就是料到了她会毫无办法。
虽然她早有预料,但事实果真如此,王承柔还是感到失望。
转天就到了第三日,到了秦居士所说的去国公府取药的日子,也是李肃要求王承柔上门的日子。
王承柔借口还有关于茜白之事要请教秦居士,所以决定亲自去为母亲拿药。再加上要拿一个月的量,所以她带了很多下人过去。其实王承柔心里清楚,带多少人也没用,但她就是图个安慰。
上午王承柔就出发了,固国公府的门房知道他们要来,一早候在这里,帮着一起搬抬一会要用来装药的药箱与药盒。
王承柔想到上一世,她想要进到固国公府有多难,同样是这几个门房,哪里有现在这样殷勤迎接的样子,俱是表面恭敬内里冷淡地对她。
可现在她多希望他们还能这样对待她,真可谓是,想要的时候没有,不想要,避之不及了,却上赶着要给,不要还不行。
王承柔终是迈进了固国公府,在上一世,她直到嫁给李肃才走入这座府邸。说起来,她对这里是很熟悉的,毕竟曾经做过这里的女主人。
李肃的母亲,是个很能干的当家主母,但自打她嫁过来,老夫人对府上事务就大撒手,全交给了她,弄得那时的王承柔很是狼狈了一阵。
倒不是特意刁难,她根本挑不出老夫人的错来,从不需要她请安,也从不给她立媳妇的规矩,就说她刚接手府上事务,有不懂的地方,去问了,老夫人也只说按她的意思来就好,国公府没那么多事。
要说这样的婆母难寻,但,就是让人觉得不对劲。后来王承柔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疏离与冷漠。
老夫人若是还把持家事,势必会在生活上与她有过多的交流与沟通,但把府内事务全交于她,借着撒手的机会,可以完全不用见她。
是啊,可怜她那个时候还想着一定要表现好,好好当起固国公府的家,让婆母省心,让夫君安心在外忙朝政,自己做一个合格懂事的当家主母。
然而事实如何呢,是李肃及他母亲都明白,他们的终点不在这里,固国公府已被对夺取宝座成竹在胸的他们看不上了。一个看不上的东西,交给一个即将被弃的棋子来打理,真是绝配啊。
秦居士所在的地方,王承柔自然也知道,上一世她嫁过来后,老丞相就没了,秦居士也离开了这里,去过他最喜欢的青灯古佛的日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