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蝗蝗啊
王承柔拍了拍箱子,然后站了起来:“行了,就放这吧,明天让人抬上你的车队。”
清香:“奴婢谢主子。”
王承柔拉着她的手:“今夜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晚了,不要叫娘娘主子的,你像我爹妈都在时,我还是王家小小姐时那样叫我。”
两人来到榻上坐好,听此话,清香有些伤感,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想到娘娘现在与皇上多有龌龊,身后还有一位撼不动的皇后,有些话清香不得不说:“姑娘既让我叫回姑娘,那清香就说些心里话,可好?”
王承柔笑笑:“好。”
清香:“说起来,姑娘与皇上相识、相知到十里红妆嫁给他,这整个过程我是全程看下来的,若说以前年轻气盛,也有吵闹,但自从皇上登基以来,他还是让着您的时候多。”
笑容在王承柔的脸上消失。
清香看出来了,但她实在是不放心她的姑娘,她还得说:“您也看出来了,逃走是肯定行不通的,就像您劝五皇子时说的,您一辈子都要在这宫里讨生活,这是变不了的事实,那不如让自己活得好一点,开心一点。皇上的心里有您,您若是肯拿出在丞相府时与他相处的半分样子,皇上就会开心死了,他一开心,您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与其与皇后争,不如在皇上身上多下些功夫。”
王承柔实在不想与清香相处的最后一晚拿出来说这些,清香不懂,她与李肃是回不去了,其实一开始,他们也不是什么郎情妾意,都是她一厢情愿,他那么骄傲的人,换现在王承柔已能感受到他当年的不甘与怨气。
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会击飞镖圆,让球打在他身上,更不会跑过去查看,从此纠缠不清。
王承柔摇了摇头,正想换个话题,就听外面人报:“皇上驾到。”
第4章
清香马上起身,王承柔也不能独坐,站起来去迎驾,她想不明白,自上次血洗冼尘殿后,李肃一直没有来过,他明知明日是大将军未婚妻出城赴关的日子,却在本该她们主仆叙别的夜晚来了。
他是皇上,整个皇宫都是他的,他想去哪里,什么时候去,自是由他说了算,又有谁敢说上一句。
王承柔也只敢在心里骂骂,本想最后一夜与清香相处,最后一夜好好看看月亮,她对人生最后一夜的所有设想,都被李肃破坏掉。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刻,王承柔想要怎么过都由不得她。
这种压迫憋屈,看不到头的日子正是王承柔做出决定的动因。她只希望老天爷不用再考验她,她没后悔,不用再让李肃跑来提醒她,若贪生苟活她余生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换了常服,衣服下摆映入王承柔眼帘,她施礼道:“参见陛下。”
“起吧。”他步子未停,带过一阵风去。
王承柔随他入屋,清香正犹豫着要不要自行下去,就见皇上坐下对她道:“明日启程,路途遥远,除大将军派过来的亲兵,朕会再派人护送此行,到了地方,夫妻同心,朕非常乐于看到晳白立业成家,继续为我大铮之栋梁。”
晳白为大将军的表字,清香伏地:“奴婢谨遵圣言,定当为大将军定家安心,不负圣恩。”
“不用自称奴婢了,你如今虽礼未成,但牒谱已入,理应为君之臣。”
清香:“臣妇谢皇上恩。”
“下去吧,都下去。”
毕总管知道皇上喜好,带着圣康殿的人与贵妃的人全都退出了院子。
屋里只剩下帝妃二人,一坐一站。
“过来。”李肃道。
王承柔看着他,慢慢地走近,可能是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忽觉豁然开朗,这个人啊,这个男人啊,十七岁初见,一眼难忘,从此入了魔。
他几乎没变,还是那么英俊挺拔,岁月虽然没有在他脸上刻下痕迹,但还是改变了一丝他的气质,王者之气,上位之气,叫什么都好,总之这股气质让他比以前看上去更高不可攀,更深不可测,什么都看不透了。
王承柔得承认,她的眼光是极好的,可着整个云京,再找不到如此俊俏儿郎,不仅长得好,家世也好,前朝皇家的外戚,当权太后的亲侄。自身也争气,李氏大族的状元郎,族谱里同辈人中独他占了足足一页的位置,名字描金,视为后代学习之楷模。
当然那是禹朝时的事了,如今族谱又算得了什么,他创立了大铮,成为了一朝之开国皇帝,这世上再找不到比他更强的存在。王承柔想到这里,没忍住苦笑了一下,她这份眼光,于现在看来是真瞎。
“在笑什么?”皇上忽然问。
王承柔这才惊觉,自己竟走了那么久的神,她已离他很近,李肃一把拉过她,让她坐在了他腿上。
他把头埋在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令他惬意又心安。他庆幸老天爷一直站在他这边,无论是灭掉前朝还是机缘巧合让他发现了她的逃脱之心。
李肃是后怕的,他能成功阻止她的计划,并不是得益于他一贯敏锐的洞察力,而是巧合。反过头来他发现,他的承承变了,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还是太过自信,也小看了她。
自打上次从冼尘殿离开,这还是他第一次再踏足这里。在皇后那里见到人后,见她也未必知道悔改,不,她的行为告诉他,她根本就没有悔改。什么“承承悔了”只是她在屋檐下不得不低的头,哄骗他的。
李肃相信,那日血洗冼尘殿,肯定是把她吓住了,以后自是不敢再起异心。可他知道她还是不服,为个皇后之位与他闹到现在,她怎么就不明白,他不想给的东西,任她怎么闹、怎么作,他还是不会给。
他一直纵着她不是吗,任她闹任她作,但若是起了离开的心思,那就是对他的背叛,他是决不能容忍的。
李肃抬起头来,勾着她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你说你,本事怎么那么大呢。知道你是什么吗?你是朕的,是皇家的,擅自离宫可以视为谋逆大罪,整个冼尘殿自然是脱不了干系,朕杀光他们,合理合法,就连你,”
他咬着牙说出这个“你”字后,声音越发含糊嘶哑,皆因他把唇凑到她侧颈上,一下下碰着,间或说着:“虽然王氏侯府已无侯爷与夫人,但你三族里还有你哥,你侄儿。”
感受到她抖了一下,抖得李肃的心跟着颤了一颤,他忍了一个月,不想再忍了。就势把她抱起,向床榻走去。
他在上面看着她:“别怕,连你我都没罚,又怎么会灭你王氏三族呢。今日在元尊殿,本来想给你的恩典,就是把你哥嫂他们召回来与你聚一聚,你们也好长时间没见了吧。虽说你近日里不乖的紧,但你哥比你强多了,连王夫人的丧礼他都自请不归,可见是个比你懂事的。”
“嗯,”王承柔没忍住,疼得发出声响,李肃说到她不懂事时,咬了她一口。他咬的地方原先就有个疤,不是天生的,也不是后天不小心弄上去的,是他先前咬的。
本来按时上药是可以不用留疤的,但皇上在转天给她上药时,拿手指按了一下,刚结好的痂又破了,这样被他弄破两三回后,就再也养不好了,最后留下这个疤。
疤落在锁骨上方这个位置,可愁死了当时的王承柔,禹铮两朝,民风开化,女子的服饰以奔放为主,无论是成衣铺或是自家做,所有款式皆是露出脖子、锁骨和一小片上胸。
哪怕冬日里,里面也是这样穿,只外棉衣严紧一些,可以护住脖子。就算是在宫里,也是这样的穿衣风格。
所以,那段时期的王承柔为了不把此疤示人,她重做了很多的衣服,还被当时的袁妃与赵贵嫔背地里笑话。
如今,系到脖端的扣子一解,这枚如二娘娘称号一样让她感到难堪的疤痕露了出来,被皇上又是一口。
王承柔听见他说:“明日清香可以风光地出嫁,你哥嫂,不用你讨恩典,朕近日就下旨召他们回来,还有,潜心殿那边,你也可以去,但去之前要提前支会毕武,他会安排人手随你同行,赵涌彦一年比一年大了,你该明白这是为他好。当然这一切若想顺顺利利地实现,得看你今晚的表现了,表现的好,这些恩典都可以给你。”
什么狗屁的恩典,全是威胁,李肃戳她的软肋真是一戳一个准,清香、哥嫂,还有涌彦,就是她所剩不多的在意了。
可就算他厉害,他算无遗策,可终归还是有算漏的时候,清香明日就嫁了,在那之前,她可以无比顺从,不会让她的边关之行出现差错。
至于哥嫂小侄,王承柔现在无比庆幸,她没有赢下镖圆,否则皇上若是当场给恩典下旨意,就算来往岂州要三日,她还是怕他发现岂州早已没有了王亭真一家。
早上的第一缕太阳照进屋来,皇上上朝都是天不亮就走,躺在榻上的王承柔,终于明白了何为散架。
但她不能再躺了,今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费劲地起身挪到榻下。对着镜子看到了被她一直刻意逃避的疤痕,别人看来这只是个不明疤体,王承柔却知那是皇上的齿痕。
她叫了人备水,狠狠洗漱了一番,这才开始一日的忙碌。
含喜匆匆找到柯嬷嬷,嬷嬷虽被皇上派来掌管冼尘殿一切事务,但她平常是不常出现在娘娘面前的。见含喜慌张的样子,柯嬷嬷略有不满,沉声道:“真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这样跑来,话还能说利索吗?还是心不稳,说吧,怎么了?”
含喜顾不得嬷嬷的批评,赶紧道:“娘娘洗漱后,非要穿以前的一件旧衣。”
柯嬷嬷看着含喜不打断不插嘴,到真是做到了一个稳字,只是眼露疑问。
含喜马上解了惑:“那件衣服是正红色的。”
柯嬷嬷脸色一凝,她就说,这位出了名的作娘娘,怎么可能一个月都不闹事,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找事了。
若是前朝,穿红完全没问题,只要不是人家的丧礼上穿,没人管你。但本朝就不行了,前朝尊黑,皇室的御用颜色是金与乌,到了本朝,改了此项规制,改尊红与银。是以,红色只能帝后着身。
若是贵妃娘娘在自己的院里穿穿,凭她的恩宠,谁也不会多嘴传出去,可今日是什么场合,她要代表皇室送清香姑娘出嫁大将军,这样瞩目的场合,这一身逾矩的红,是要刺了谁的眼,打谁的脸,总之最后还是要落在皇家的脸面上。
柯嬷嬷被皇上派到这里来,就是防的这个,让她规束着贵妃一些,不要再像前几年一样,闹得乱了宫中的法度。
柯嬷嬷问都没问含喜怎么不拦着,她的行事风格向来干净利索,从不说废话,知道含喜拦不住,自然也就不会问。至于详情,待她到了屋中见了娘娘,自然就知晓了。
还没等柯嬷嬷进屋,娘娘就从屋中走了出来,一身的正红,着实违了规制。
嬷嬷施礼后道:“娘娘可是要穿此衣出去?”
王承柔:“是的。”
柯嬷嬷跪下道:“娘娘不是不知,这颜色后宫中只有皇后娘娘能着,今日是清香姑娘的好日子,您何必呢。”
王承柔展了展袖:“这件衣服是我还在闺阁时,不,是我还不认识皇上时就穿的,穿了几年到了新朝,竟是不能再穿,变成了只能皇后穿的颜色,好荒诞啊。嬷嬷你知我一向爱红,后来新例出来后,我的那堆红衣全都作废了,只这件被我珍藏了起来,我穿它只是想起来那时的我。你也不用再劝,这事吧,若你请得动皇上来禁我,我就听。嬷嬷上了年岁,经不得这么跪,没意义的,起来吧。”
这番话说得柯嬷嬷一楞,她对这位娘娘的作风颇为熟悉,习惯了她针尖对麦芒的风格,被她现在这副淡漠的样子弄得一时不习惯,竟被说得哑口无言。
柯嬷嬷把手一搭,一旁的含喜马上把她扶了起来,柯嬷嬷肃着张脸,道:“娘娘若执意如此,奴婢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皇上怪罪下来,冼尘殿一众皆领罪就是。”
瞧瞧,这就是皇上身边倚重的奴婢,他用得顺手的人。王承柔心里想,不会怪责你们的,我自不会自恋到,以为我的死可以引起多大的震动,但毕竟是一宫之妃自戮,应该不会有人会注意她死时衣服的颜色。
她说过,冼尘殿不会再死人了,除了她。因为只要她死了,冼尘殿也就只是冼尘殿了,这座历经前朝二百年的古殿,也会回归它的平静。
第5章
“娘娘这是做什么?”清香见娘娘一身正红出现,也是一惊,再一细看,发现这衣服十分眼熟,“这是那件衣服。”
王承柔:“嗯,是那件。记得你为了这件衣服还跟清心闹了一场。”
忽然提起清心,两人都楞了,还是王承柔先转了话题:“让我瞧瞧你,新娘子。”
只见清香一身棕红,两人比着,倒像她更喜庆一些。王承柔叹气道:“唉,都怪我,当年若是不跟皇上闹,让他有心惩治我,明知我爱正红,却把皇室大服规制改了,就为了恶心我,累得全天下的新娘子在出嫁这天连身正红都穿不上。”
自皇上改了规制,只新娘子的嫁衣可以与红色沾点边,退而求其次,变成了统一的棕红。
“这也很好看啊,很沉稳大气。倒是娘娘,怎么想起穿这个?”
王承柔面上点头,心里想,好什么看,像是干了多日的血迹,乌突突的。她道:“就是想穿了,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数的。”
清香心里也是复杂,很长一段时间里,娘娘没有了以前的鲜活气,整日病恹恹的,身子又着实健康的很,并没有疾病缠身。如今看她一脸斗志地穿着能气死皇后的衣服,好像以前的贵妃又回来了。
清香一时也说不清自己的想法,到底该是劝着娘娘点儿还是随她像以前那样锋芒毕露。
最终,清香吞下话头,由娘娘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到了装饰豪华的马车上。在马车启程前,清香手里多了个东西,娘娘说:“是钥匙,昨天答应给你的。到了地方再看,在那边想我了,就每天拿出一样来,只要东西在,咱们的情份就在。”
清香哭了,哪怕花了妆她也忍不住,她从姑娘十岁起就在身边侍候,如今一晃十二年,下个十二年里不知可否再能相见,种种情绪上了头,自是先哭了再说。
娘娘却没有哭,其实她们娘娘私下里,是极爱哭鼻子的,只不过从小在外的形象太过霸道,人缘不好,所以,她从来不在外面哭,才不给外人看笑话。
这一次也是,送亲的队伍里不光有她,还有一大堆人,她们娘娘肯定是不会哭的。
清香握住钥匙,随着马车的移动,王承柔松开了她的手,清香最后喊道:“姑娘!珍重。”
谁会不想哭呢,但王承柔从小的毛病,太过要强,她硬生生忍住了。望着马车越走越远,走过宫二门,然后出了宫门。王承柔心里空了一下,她身边最后一个亲近之人也离开了,现在这宫中只剩她自己了。
都说皇上是孤家寡人,其实整个皇宫都是他的家,论起来整个后宫都是他的家人,他那些奴婢、御卫军也是跟了他好多年的,情义同理清香与自己,自是不会差。所以,他家人那么多,忠仆也不少,他怎么会是孤家寡人。想想还是自己可怜。
从关系上说,皇上该是她最近的人,但其实正好相反,他现在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他早就不是她的夫君,更不是她的家人。结束这份可怜的人生,什么要强,什么傲骨,她早就没了,她累了倦了,她要去找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她的爹娘。
王承柔慢慢转身,不紧不慢地往回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身后站了好多人,竟然还有长在皇上身边的亲卫,管青山。
走出两步王承柔就明白了,这是皇上在防着她,他想什么呢,这皇宫固若金汤,她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跑走,再说她也不能连累了大将军与清香。
她抬头向内宫的高墙望去,世上哪还有比宫中高墙更为坚固的,她当然没有翻越它的本事,但她却有从上一纵的勇气。
越过内宫这道门,身后的亲卫与兵士不见了,只余冼尘殿的奴婢们跟在她身后。
王承柔没有回冼尘殿,她溜达到了花园,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时辰,柯嬷嬷腿脚一直不好,虽是在园中走走停停,但她也有些疲了,可主子不说回,她就得板生地站着,妥贴地跟着。这不是在宫中受到的教养,而是在皇上登顶之前,丞相府里熏陶出的气度。
终于娘娘肯往回走了,但她在叉路上停了下来,望着内高城墙,她说:“我想再看看,还能不能看到清香的车队。”
她说完,直接爬上了城墙。这可要了柯嬷嬷的命了,娘娘也善解人意,回头对她说:“嬷嬷在下面等吧,我就上去看一眼,若是看不到车队,马上就下来。”
其实柯嬷嬷是不想她上去的,但她实在是逛园子逛乏了,懒得再废口舌,反正这位娘娘想做的事,别管做不做得成,她都要试试。一贯秉承不说废话的原则,柯嬷嬷沉默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