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蝗蝗啊
试探的初步结果就是, 李肃并未直接提赵陆,并没有坐实他在赵陆身边安排了眼线。王承柔觉得这样就好,她并不想把此事挑明,因为后面眠眠出逃之事,要的就是一个心照不宣。
反正就是两个结果, 李肃安排了眼线那正好,他可以提前选择要不要放眠眠走,省得她做无用功, 若是没安排眼线, 经她今日的提醒,李肃应该会关注到赵陆那里。
王承柔想的明白, 此事除非是李肃睁一眼闭一眼,否则休想在李肃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她不急不慌地道:“陛下指的什么?难道不是在说张宪空逐利贪权的本质早就被你看清, 而只有我一个被蒙在了鼓里。”
凌冽不现, 好像刚才的那点锋利不曾出现, 李肃甚至笑了一下:“逐利贪权,但凡有点胸襟抱负的男儿哪个不是如此, 就连我上一世也深陷其中。”
“这一世陛下也是成功的, 依然坐上了王座, 达成了心愿。”王承柔侧目看着他说道。
李肃目光垂下:“不,这一世我并没有达成心愿,之所以还是坐上了王座,是因为我所求的,必需靠至高的权势才能得到。”
他说着慢慢地深深地望着王承柔,王承柔迎上他的视线,与李肃眼中波涛汹涌不同,她那里无波无澜。
李肃自嘲地抿了一下唇,岔开话题道:“南边称帝了。”
王承柔自然地接话道:“那可是给了陛下攻打的理由。”又是一个新的试探。
李肃问:“我若真的发兵,你待如何?”
“若你赢了,自是他亡,那我最后的一点念想也就没了。”
李肃心中噌地燃起了一团火,越烧越凶。这一世他对王承柔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知道她是个干脆心狠的丫头,对那张宪空,早在对方先放手之时她就已经绝情舍爱,那一场大雪中的蜷缩痛哭,就是他们之间落下的大幕。
可知道归知道,听她这样说,李肃还是控制不住怒火,他咬牙道:“一个把你骗得团团转,把权势看得重于你,令你卧病在床要死要活之人,竟还能成了你的念想!王承柔,你自甘堕落,无可救药!”
李肃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厉声与她说话了,王承柔虽不怕他,但心里还是发紧,她也生出些气来,咬了下嘴唇道:“那你呢,在我这里很多东西都很重要,可唯独没有你。论起欺骗,我也没少骗你,这你也是知道的。就说现在,看陛下这副怒极的样子,恐怕对身健无益,别回头被我这无可救药之人气病了。”
李肃:牙尖嘴利!但,好久没见她这个样子。这样……真好。
王承柔: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还会被他牵着情绪走。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为了眠眠以及自己未来能有个退路,虽然王承柔对自己的未来并不看好也不敢有什么期待,但她还是要对李肃强调他不能攻打张宪空,不能消灭南边势力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在李肃反应过大时再呛他,他能知道这一点,能做到就好。
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今日早些时候,被李肃放在她元尊殿的孙世已告诉她,皇上在大朝堂上否决了攻打南禹的提议。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只要南边不灭,她就还有个念想,不管这个希望有多渺茫,却是她走下去的动力。
二人各自在这样的心理下,火气也各自散了。
李肃笑了:“我自甘堕落,是我无可救药。”
接着又语气温和地道:“张宪空假做太监的事被揭了出来,南边那些他的追随者们被打消了最后一层顾虑,于是一帮乌合之众弹冠相庆,拥立他称了个元成帝,还自称南禹,不伦不类。”
李肃说着转向了王承柔:“我说他骗了你,是指这件事。当年……“
他想说,当年你为此痛苦的样子为我亲眼所见,如今知道全是骗局,你该当何想。但这份过往,李无法亲口说出,他终是越不过这个坎。
哪怕只是提上一嘴,都令他大大地不适。那些王承柔与另一个男人的纠葛往事,若是权力可以做到,李肃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统统封禁到地老天荒。
王承柔既没有表现出震惊,也没有表现出早就料到的样子,她不置可否,听到李肃继续说:“不过也得承认,他公布的方式十分讨巧,竟是带着你那个义子一起下河戏水的时候,被那孩子当着一众军中官兵的面拉下了下衣,于是他是假太监的事情被放到了阳光下。”
这个过程,王承柔早在赵陆那里就听说了,如今又听李肃说了一遍,看来此传言不假,过程该当如此。
李肃本以为王承柔听了此事,至少会稍感愤怒,可见她无悲无喜,不知是因为在赵陆那里已听过此事,还是对张宪空已全然放下的结果。无论是哪一种,李肃发现他更喜欢王承柔现在的表现,他是真的不喜欢她对除了他此外的任何人表现出情绪。
当然,王承柔的表现也提醒了李肃,有必要在赵陆那个小院里安插眼目了。他倒不是怕南边的与之联系,只是想第一时间知道王承柔的情况,所有与她接触的人,李肃都要严密的监控起来。
他本以为王承柔获准出宫的机会后,会把侯府作为目的地,不想她竟还会去往那个瞎子的破院子,那个地方那个人,李肃都快要忘记了。
“陛下今日前来就是要与我说此事?”见李肃一直不说话,王承柔问他道。
李肃:“也不是特意,就是觉得你该知道。不过这件事里确实有一个有趣的地方,你看得出来吗?”
现在的王承柔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封闭起来,把李肃说的话屏蔽在五感之外,她如今有所图、有所谋,她必须要听清李肃所说的所有言语,一字一句都不能漏下。
是以王承柔把刚才李肃所说一一过了一遍,并没有找出什么有趣的地方。她如实道:“臣妾不知。”
李肃朝她倾身,语气认真起来:“再想。我这是在教你东西。”
王承柔心中一悸,李肃这是知道了什么吗?她才刚起了谋算的心思,他就说要教她,不可能的,她还什么都没做。
王承柔顶着压力,没有向后仰身,倒是真的更仔细地思考起来,不为别的,就为既然李肃能从此事中看出什么她看不出来的,这就说明,她不够敏感,不够多智。
她虽早就过了小女孩慕强的审美时期,但承认李肃在足智多谋方面确实出色并不是什么坏事,她要与他斗,要在他这里讨到便宜,从他身上学习是最便捷与正确的。
于是王承柔再一次沉思起来,到底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是需要特别注意的。
稍许,她慢慢道:“这所谓的巧合,并不是巧合?”
“继续。”李肃饮了一口茶说道。
“南边的情况不稳,张宪空有些着急了。”
李肃点头:“他着急了,但他有些事并不能亲自去做,于是这一幕就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
王承柔不解,臣子看主上着急,去为他谋算,这算什么趣事,甚至到了要拿这事指点她的程度?
李肃看得出王承柔的疑惑,他引导的也差不多了,于是给出了答案:“你那个养子不简单。”
“王尚?”王承柔喃喃道。
“王尚?你给起的名?”李肃问。
“是,当时觉得此字很好,现在发现此名姓有些托大,好像这样于小孩子并不利。早知我就不亲自给他取名了,虽是他母亲的遗愿,但我已把姓氏给了他,名字还是该请个师父来定的。”
谈到尚儿的名字,勾起了王承柔对一些往事的回忆。
李肃呵笑了一声:“哪里大了,此时看来真是人如其名,此子心思了得,堪当一个大命格。”
王承柔皱眉:“此事与尚儿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他助了元成帝一臂之力,要不,是巧合,要不就是陛下所想,有人教给他的罢了。”
李肃摇头:“这就是我要教给你的,你对人性还是知之甚少,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会为自己打算,倾尽一切办法来谋得自己想要的。”
这是在说他自己吗,王承柔听后就这一个感觉,他拿他自己与尚儿相比,真是太高看尚儿了,那只是个孩子,没了亲生爹娘的可怜孩子。
人性什么的王承柔不想与李肃争辩,她只说:“就算像你以为的那样,尚儿是自己拿的主意帮助他义父,那也不至于给个孩子扣上耍心计的帽子。”
李肃:“吃亏不利于己的事谁会做,你难道忘了,张宪空假太监的事被揭出,对你那尚儿最为不利。此事之前,南部追随者都拿他这个义子来安慰自己,虽主上不能人道没有子嗣,但至少还有一个义子。如今张宪空可以再娶再生,不会再有人拥护这个义子,他从万众瞩目到不再重要、不被关注,最重要的是,未来的储位与他再无关系。”
李肃说到此,王承柔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此于己不利之事,就算是有人教唆尚儿,他也决不会去做,更别说能教唆此事之人当是看的明白局势,是不会找上尚儿的。
所以,只能是尚儿自己的主意,自己行的事。
李肃的声音继续传来:“此子心思长远,知道就算不是由他捅出来,张宪空也会为了稳定局势、凝聚人心迟早会自曝,那还不如由他来做这个推手,还能令他的义父高看他一眼,认他个大公无私,另生出一份愧疚之情,真是一举多得。”
李肃说完,对着王承柔淡淡一笑:“你这义子认得好,让他姓了你的姓氏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第116章
与李肃轻松的语气不同, 王承柔眉眼沉重了起来。
她知道李肃说的很有道理,令她无从反驳,但尚儿在王承柔心中就是个小孩子, 他真的具备这样的心机与能力吗?这件事但凡是个有点心路的成年人都会这样做, 而尚儿如此行事,唯一违和的地方就在于他还是个孩童。
她道:“臣妾不明白,就算一切如圣上所料, 这又跟尚儿与我同姓有什么干系?”
李肃点了下头:“也是,是我多虑了, 只要有我在,你谁都不需要, 什么后路都不用留。”
王承柔心里不认同李肃所言,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令她举步维艰,处处想着要留后路的。而她给自己找好的光明后路恰是被他掐断的。
王承柔不接话, 李肃走向她,最后在她身前站定。她坐着他站着,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道:“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不明白的,就算是南边的消息亦或是那人的消息也不要紧, 你都可以来问我。我不仅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还会像今天这样教你、指引你。比你浪费每月出宫的机会去求教什么眼瞎心瞎的强。”
王承柔认为, 这世上但凡说出口的话没有一句是多余的,李肃这样多思机辩的人更该如此。所以, 他其实对她去见赵陆是不满的。
这可如何是好,她还想着能从赵陆那里把眠眠运去南边, 此事能成功的前提就是, 她能一直去往那个小院。
王承柔不能不开口了:“臣妾今日就受教了, 若是陛下不说,我连个孩子都看不透。不过说到心瞎,赵公子心瞎与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眼睛是因我而瞎……”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李肃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初这事做得是有些狠绝,并不是后悔弄瞎了赵陆,可着他的心意虐杀对方的心都有,是不该当着王承柔的面逼着她看了全程。
想来那一幕映入她眼的同时也入了她的心,她愧疚、怜惜对方李肃也不是不能明白,不过是心里不舒服罢了。
这份不适令心头泛上酸意,全部腌在了她的那句公子上。他道:“什么公子,赵陆也不小了。”
这话说得没道理,赵陆不管多大年纪,他没有成婚就可以被称为公子。王承柔这样想的时候,李肃也想到了,他忽然道:“你既然觉得对不起他,不如为他做点实事。”
王承柔可不认为李肃会发什么善心,她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警惕地问:“做什么?”
李肃:“刚说他岁数也不小了,该成婚了。他眼不好,没有女子主动就他,那我们就帮帮他。”
王承柔第一反应是拒绝,李肃那里能有什么好事,他不害人就不错了:“还是算了吧,”
“他一个人在那荒院里苟活,你怎么知道他不想找个伴,不想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到底是你不希望他找还是他本人不愿意,你确定要替他做这个决定?”李肃冷冰冰地打断王承柔。
王承柔闻言一楞,是啊,先不论李肃有什么目的,她确实是不知赵陆怎么想的,若他真如李肃所说,也想找个合心意的伴儿,那她现在替他拒绝不是太自私了吗。
见她不再说话,李肃脸上放晴了一些:“就这样定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他找一个稳妥之人来照顾他的。”
王承柔心里有些慌,她隐隐觉得不妥,觉得自己好像又给赵陆惹了麻烦。她只能急道:“不急吧,怎么也要先问过他的意见。”
李肃压下要说的话,想了想道:“可以,以免我派过去的人你不信任,还是你亲自走一趟吧。”
“我去?”
“你去,明日就去,许你出宫。”
李肃说着扳着她的双肩拥她入怀:“夜深了,就寝吧。”
还没等王承柔反应过来,她就被李肃推倒了,她急道:“圣上还未洗漱,”
李肃嘴里已含糊:“完事再说。”
一开始王承柔还是走神的,她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一会儿是尚儿的早熟多智,一会儿是眠眠要如何顺利出逃,最后开始担心又给赵陆惹了麻烦,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来回翻滚,但没过多久,她就什么都想不了了,只应付一个李肃她就用尽了全部的心力。
李肃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他在磨人心智上很有手段,王承柔以前也试过放空自己,可根本做不到。
她有血有肉的一个大活人,并不能假装自己是个木偶,无论她心有多坚,李肃不让,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提到了赵陆与张宪空,让他心里存了气,这一夜于王承柔来说很是难熬,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想,哪有什么更难熬,每一次其实于她来说都不容易,不过是她自己事后安慰自己,骗自己的罢了。
王承柔的感觉并没有错,李肃是带着点儿气的,她见了赵陆,他们私下聊到晚回了宫,他们还谈论了南边,自然也会谈到那个人。
李肃说不清自己更介意谁,是近在眼前的赵陆,还是远在南边的张宪空。他们虽一个瞎一个远,但都不能让李肃毫无芥蒂,哪怕他在心里劝自己,她人终是他的,只有他能触碰,能相伴,但这个事实也只能让他不至于因愤怒而失控。
李肃不承认自己多少有些失控,但王承柔的感受与他并不相通,直到他看到昏过去的怀中人,他才意识到刚才的一番谈话还是影响到了他,看来给赵陆婚配的事要早些安排了。
林中小院中,赵陆哪怕是眼睛上蒙着白布,他惊诧的表情都能一览无遗,见他久久不说话,王承柔就知道了他的态度,她道:“对不住了,我又连累了你。”
赵陆的表情平静下来,本来就是一潭死水的人,此时更显寂灭。他摆了摆手:“皇后说得哪里话,”
王承柔声音里带着哽咽:“你一定要这样吗,要一直称我皇后吗,你是该怪我的。”
赵陆语速略快:“不,皇后,王娘子,你知我不是这样的人,当初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又怎么会怪你。真论起来,若不是李肃顾念着你,我恐怕早就成了一堆白骨。”
王承柔当然知道赵陆的为人,她收了收情绪:“还是叫皇后吧,以后你身边应该会有不少人,皇上赐婚,赐下的人不会只是个平常娘子。王娘子这个称呼若是传到宫中,就又要给你惹麻烦了。”
赵陆:“娘娘,那就劳烦您禀明草民的立场,圣上赐婚,草民不得不从,草民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