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灵书
刘楚楚是闺阁千金,她的闺房,不是什么男人都能进。除却微生珏,进屋的只有桑遥和叶菱歌。
钟情与羽乘风暂时在门外等待。
县尊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都是尽可能用最名贵的。刘楚楚的香闺陈设雅致,设有桌案、书架、文房四宝,可见屋子的主人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
因刘楚楚久病在床,屋子里弥漫着股苦涩的药味,四周垂下幔帐,掩去天光,桌上燃着昏暗的灯烛,门窗上还贴着黄符、挂着八卦镜、插着桃木。
几人进门带进来的微风,掀起纱帘的一角。沉香木雕花大床上躺着昏睡不醒的刘楚楚,但见那女子约莫二十芳华的年纪,肌肤雪白,面若桃花。
同为女子的桑遥和叶菱歌,都不免被她的美貌震惊。
并非刘楚楚的五官有多么出色,细看刘楚楚不过是小家碧玉的中等姿色,不知是何缘故,她就这么安静地躺着,长睫敛起,颊边染着红晕,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刘小姐卧床这么久,不说脸色蜡黄,居然看不出半点病态。”桑遥出声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侍候刘楚楚的丫鬟垂手立在一旁,垂眸答道:“小姐自得了这怪病,气色越来越好,连样子都比从前更为美丽。”
叶菱歌上前查探刘楚楚的情况:“刘大人,请问令爱这样昏睡多久了?”
“已有大半个月。”刘大人的黑发中夹杂着一丝丝斑白,显然为这个女儿操碎了心。
“一直这样睡着,从未醒过?”叶菱歌又问。
“回姑娘的话,小姐偶尔会醒过来一次,沐浴用膳,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又会再次睡去,中间谁和她说话,她都跟没看见、没听见似的。”刘楚楚的贴身丫鬟说道。
“每次会醒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
“醒来的时间是固定的吗?”
丫鬟摇头:“并不固定,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深夜。”
“这大半个月,刘小姐共醒了几次?”
“有五次。”
算半个月,五次的话,每三天醒来一次,寻常人不吃不喝,三日确实是极限。
叶菱歌不是大夫,号脉是跟微生珏学的,她收回手,对微生珏道:“脉象平稳,并无异常。”
“不可能,要是没有邪祟,我的女儿怎么会这样。”刘大人激动道。
桑遥道:“叶姐姐的意思是那只邪祟没有缠住刘小姐,很有可能是刘小姐主动缠上邪祟。”
刘大人更加激动,断然道:“这更不可能,楚楚是不会和那种东西打交道的!”
微生珏环顾四周,目光停在壁上垂挂的一幅画上:“这幅画是刘小姐所作?”
说起这个,刘大人眉目中是藏不住的自豪:“说来见笑,楚楚自幼爱书画,舞文弄墨,得了些薄名。”
“刘大人过谦,在下一路走来,略有耳闻,刘小姐才貌双全,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微生珏无波无澜地说道。
“都是外人的抬爱。”刘大人说起自己的女儿,满脸都是欢喜,典型的大家长姿态,嘴上贬低子女,心里早就得意地翘起了小尾巴,“她偶尔会写写诗作作画,上不得什么台面,本是闺阁之作,是那些好事者传到了外头。她的画都是私藏,从不卖给他人,像这样的画,还有上千幅,从小到大,我都给她留着。”
微生珏眼神微动,说:“可以参观下刘小姐的画室吗?”
如此能展现女儿才华的好机会,刘大人当然不会错失,这位微生世家的大公子将来的媳妇,是能掌管整个大家族的。微生珏欣赏刘楚楚,是刘楚楚的福气,要是能借此结下良缘,岂不美哉。
女儿还躺在床上,刘大人已经在为女儿的未来做打算。
叶菱歌忍不住看了眼刘大人。
刘大人浑然不觉,伸手引着微生珏前往画室。
正如刘大人所言,刘楚楚的作品,经这些年的积累,已达上千幅,它们都被珍重地装裱好,收纳在木箱子里。
微生珏站在画室中央,手中的妖司南飞到半空中,指引方向的磁针疯狂转动着。
“这是?”刘大人道。
“这叫妖司南,用来定位邪祟的。”桑遥双手背在身后,“看来那只邪祟就藏在这些画里。”
刘大人吓一大跳,脸都白了:“我女儿的画里?”
“刘小姐昏睡前,可曾结交过什么怪人?”叶菱歌道。
“没、没有。”刘大人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女儿向来乖巧,一心写诗作画,从不结交些乱七八糟的人。”
已然确定邪祟就藏在那些画里,刘小姐的魂魄,是被邪祟勾进了画中世界。当务之急,是找到邪祟附身的那幅画。
这些画堆叠在一起,要想找出邪祟藏身的那幅画并不容易,需得一幅幅展开,人工检查。
微生珏的目光看过来时,桑遥立即说:“哥哥,我肚子上的伤还没有好,需要休息。”
微生珏颔首:“你去休息。”
转而看向修文和修武,修文修武正要回答,忽觉一道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他们抬头,看到了站在微生珏身后的桑遥,疯狂地冲他们挤眉弄眼。
别看队伍里是微生珏在发号施令,最不好惹的,绝对是三小姐。得罪三小姐,接下来的一整年都别想安宁了。先前修文和修武就在三小姐手上吃过亏。
修文脑子一木,说道:“大公子,做饭打架我在行,识画捉妖我不行,您还是换别人吧。”
修武亦道:“大公子,我也不行,要是弄错了,刘小姐会有性命之危,这么大的事,您还是再斟酌斟酌。”
修文和修武确实只习武,未曾学过捉妖术,让他们帮忙,也只是帮倒忙,微生珏不再勉强。
羽乘风看着桑遥和修文、修武的互动,不由觉得好笑。他摇了摇扇子,说:“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恐帮不上微生兄的忙了。”
微生珏根本没打算找他帮忙,队伍里最警觉的,一向都是钟情。钟情做事干净利落,鲜少失手,要是他能帮忙,会事半功倍。
微生珏正在与叶菱歌冷战,两人没达到绝交的地步,但在私事上,这些天半句话都没聊过。让钟情帮忙识画,算公事,不算私事。
桑遥还能不知道微生珏的心思,微生珏念头刚起,她抱住钟情的胳膊:“我养伤无聊,哥哥
,钟少侠我先借走了,上回钟少侠教我画的符,我尚有许多不明白之处,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钟少侠多加指导。”
微生珏寻思着,桑遥懈怠,成日里只钻研些不正经的,能主动找钟情学画符,实在是欣慰至极,不忍打击她的热情,便颔首道:“好好学。”
“哥哥放心。”桑遥不等钟情表态,高兴地拉着他走了。
这样一来,留在画室里的,只剩下微生珏和叶菱歌。
情敌羽乘风都快骑到微生珏的头上了,微生珏还能忍得住,桑遥算是服了。
情侣拌嘴也有个限度,再冷战下去,男女主的感情都凉了,她决定给微生珏放一把火,她不信微生珏这次不栽。
*
桑遥的“放一把火”,是真的放火。
画室里的上千幅画作,一一展开检查,费时费力,微生珏和叶菱歌两人这一待就是入夜。
整个刘府安安静静的,除了守夜的仆人和巡逻的侍卫,大多数人都已睡下。桑遥鬼鬼祟祟出现在画室外,取出把铜锁,扣在门扉上。
这不是普通的锁,而是一件法器,扣在门上,相当于给这间屋子下了道禁制。被关在门里的人,不费一番功夫,根本逃不出来。
锁上门,她又取出数枚银色镂空的小球,丢在门口。银色镂空小球甫一落地,只听见“咔哒”数声,似启动了什么机关,孔洞里滋滋冒着青烟,往门缝里钻。
桑遥抖开火符,捏了个法诀,火符砰地燃起火焰,漂浮在半空中,熊熊火光映在纸糊的窗户上,配合着滚滚浓烟,像是着了大火。
桑遥做好这一切,得意地爬上屋顶,掀开瓦片,露出一只眼睛向下看去。
“在看什么?”少年冷不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当然是看好戏。”桑遥想也不想地答道。
“什么好戏,我也来凑个热闹。”另一道戏谑的男声插了进来。
桑遥抬头,钟情和羽乘风一左一右,盘腿坐在她的身侧。
桑遥呆滞:“你们两个……”
钟情与羽乘风四目相对,短短一瞬眼神的交汇,暗流涌动,杀机毕现。
桑遥连忙直起身子,挡在他们二人中间,结束了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嘘,你们看归看,不许坏我的好事,否则……”
小姑娘龇了龇雪白的小尖牙:“我咬死他。”
羽乘风乐了,折扇敲了下她的脑袋:“哟,还挺凶,跟我养的猫似的。”
钟情握住羽乘风的折扇,目含警告。
桑遥抢走折扇,一人敲了一下:“别闹。”
第38章
画室里的灯烛已燃了大半,明亮的烛焰跳跃着,画卷堆积如山,微生珏与叶菱歌各自坐在一端。
便是这小小一方天地,两人也保持着最大的距离。
忙活大半夜,两人都已有些困倦,叶菱歌捧着画,依旧强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微生珏以右手支着脑袋,斜靠矮桌,优雅地打着盹。
青烟钻入门窗的缝隙,环绕整间画室,叶菱歌嗅到烟味,呛得咳嗽两声,清醒过来。门外火焰冲天,屋里浓烟滚滚,叶菱歌脸色微变,丢了画,奔到微生珏面前:“微生,醒醒,着火了。”
微生珏睁开眼。
叶菱歌拽起他的手,就往门外跑。
两扇门扉紧紧闭起,任由叶菱歌如何使劲,始终纹丝不动。叶菱歌抽出莲花剑,一剑劈下,却被门上的禁制弹了出去。
微生珏掠到她身侧,揽住她的腰身。
叶菱歌惊道:“怎么回事?”
“有人在门上动了手脚。”
“难道是那画中的邪祟?”
两人检查窗户,如微生珏所料,所有门窗都被禁制封死。屋内烟味越来越重,似下了场大雾,叶菱歌不住地咳嗽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微生珏的情况亦不大好,烟里掺了克制猎妖师的药,这种药物会压制他们的功力。
叶菱歌打起精神,大声喊道:“来人啊,走水了!”
微生珏掩唇道:“没用,外面听不见。”
“咳咳,咳咳咳,微生,现在该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死?”叶菱歌经历这么多事,向来临危不乱,这次极其罕见地露出女儿家的脆弱情态。
因为她已不是从前的她,她有了牵挂,一瞬间,她想起很多事,她和微生珏还没有游历天下,看遍名山大川,尝遍世间美食。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那些未来还没开始,就要断送在这里,甚至,她和微生珏还在彼此憎恨。
“我不会让你死的。”微生珏盯着门板,眉头紧锁,思索着破解之法。
“我不怕死,微生,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心甘情愿。”
叶菱歌毫无预兆的告白,钻入微生珏的耳中,几不可闻的声音里,藏着微生珏这辈子都没听过的缱绻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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