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灵书
白蓉道:“三小姐腹中还怀着少君的孩子,如果像对待细作那般酷刑拷打三小姐,或是使用少君的摄魂术,自然会伤及腹中胎儿,要是三小姐肯主动喝下真言酒,或许可以证明三小姐的清白。”
“不妥。”反对的是大护法流霜,流霜的目光与桑遥交错了一秒,收了回去,“属下认为,那探子先前缄口不言,到了少君面前才供出三小姐,显然是别有用心。三小姐肚子里怀的是妖皇一脉,这件事分明就是冲着少君的骨血来的,少君万不能上当。”
真言酒是妖族自制的一种酒,据说,饮下此酒,一炷香的时间内,有问必答,句句真言。真言酒在普通人身上大多时候是有效的,微生世家那种经过残酷训练的死士,显然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人了。
桑遥入朝闻道,没有做过对不起朝闻道的事,自问对朝闻道问心无愧。
探子临死前的那句“三小姐”,如果她选择回避,无疑是一味慢性毒,初时并无影响,久而久之,就会毒入五脏六腑,牵出他们这场感情里潜藏的所有病症,导致前功尽弃。
但也不是无药可治。
相反的,她可以在这味毒里,添上几味良药,彻底医好她和钟情之间所有的疑心病。
她与钟情的关系,看似浓情蜜意,两情相悦,天生的敌对立场,以及横在两人中间的微生世家,使得钟情始终无法放下最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戒备。
这场感情上的拉扯,已经到了临界点,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真言酒,就是最后那一阵东风。
“真言酒,我喝。”桑遥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殿内的每个角落。
*
踏云为桑遥更衣,搀扶着她来到朝闻道议事的大殿。
钟情与四位长老早已等候在殿中,钟情穿了身玄衣,袖口和衣襟处都用金线滚边,如此华丽的装扮,彰显出几分帝王之尊。
桑遥见惯他做青衫打扮,恣意风流,鲜少如此庄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婢女捧着琉璃托盘,走到桑遥跟前:“请三小姐用酒。”
白玉盏中盛满红色的酒液,浓艳流淌的红,碰撞着白玉质地的杯壁,仿若白雪中盛开的红蕊。
这便是妖族的真言酒。
桑遥手伸出,又缩回,她提起裙摆,行至钟情跟前。
钟情凝眸看她。
他疑心重,上次蚌精提议用微生珏的灵骨试探桑遥的“移情别恋”是否出自真心,桑遥的按兵不动,让他暂时放下戒心,放纵自己的情念,两人的感情进度有了实质性的飞越。
可惜,这次的探子牵扯到微生世家。
微生世家,那是半妖心中永远不可触碰的一道疤。
“阿情,人生在世,都有几个说不出口的秘密,关乎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今日我肯答应饮下真言酒,全然是为了你。我别无所求,只求一件事,在我饮下真言酒后,所拷问的内容,都应和微生世家的探子有关。”
钟情道:“放心。”
“好,那我便放心。”桑遥仰起脸颊,颊边露出明媚的笑。她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指尖搭上酒盏。
“遥遥。”钟情下意识伸出手,夺走了她的酒盏,以指捏碎。
桑遥比他反应得更快,她探手拎起琉璃托盘中的白玉壶,将壶嘴对准自己的唇,咕噜噜吞下一大口。
钟情立即弹出道指风,击碎了白玉壶。还是晚了一步,那壶酒已有大半入了她喉中。
她呛了口,酒液顺着唇角滑下,鲜红的颜色,狠狠地刺了下钟情的眼睛。
桑遥晕乎乎的,天旋地转,她站在那漩涡里,扶着脑袋,身子摇摇晃晃。
钟情掠到她身边,搂住了她。
桑遥顺势伏进他怀中,脸颊贴上他的胸膛,脸上明媚的笑意丝毫不减,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阿情,我知你初回朝闻道,势单力薄,你想护住我的,你只是无能为力,没关系,我不记恨你。”
钟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的某个地方,却突兀地痛了起来。和在寿王墓那次,她为了微生珏,划在他腕间的一簪子,一模一样。
就好像,那一簪子,不是划在他的手上,而是划在了心尖上。
桑遥半眯起醉眼,抓住他垂下的一缕发丝,放在手心里把玩着。
钟情弯身将她横抱在怀里。
花信长老唤住他的背影:“少君。”
白蓉亦道:“此番是洗去三小姐冤屈的最佳时机,还请少君莫要让三小姐白白受此一番磨难。”
“问什么,答什么,保证不隐瞒。”桑遥的意识迷迷糊糊,还没有完全醉得不省人事。她扯着手中的那缕发,打着酒嗝,“让他们问。”
钟情抱着桑遥踏入帐中,将她搁在榻间,脱去鞋袜和外裳,用薄被盖住。
桑遥抓着他的头发不肯松手。他做这些动作时,保持着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的姿势。
白蓉作为代表,入得帐中来,率先问道:“三小姐,您是微生世家派来的奸细吗?”
“不是。”桑遥的声音响亮清晰,被她抓在掌中的发丝,不小心断裂了一根。她鼓起脸颊,将发丝从指尖上吹了出去,娇憨的模样,惹得钟情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指。
“微生世家的探子,三小姐可曾见过?”
“被你们严刑拷打血肉模糊的模样,算吗?”
“三小姐真的与那探子没有关系?”
“没有。”桑遥非常确认,那借着踏云的口下达家主命令的探子,就是踏云自己。他们抓的这个探子,桑遥压根不认识。
“难道三小姐入朝闻道毫无图谋?”
“图谋……”桑遥犹豫着,脸泛霞晕,似是有些羞涩,声音都小了几分,“自然是有所图谋的。”
钟情抓着桑遥的那只是手,不知不觉收紧力道。
白蓉眼中闪过精光:“图谋什么?”
“钟情。”桑遥骄傲地答道。
白蓉噎住,顿了顿,继续道:“这么说来,三小姐承认,自己接近少君是别有用心了?”
桑遥直言不讳:“那自然是。”
白蓉抓紧机会道:“什么用心?”
桑遥:“得到钟情。”
“就只是为了这个?”白蓉拔高声音。堂堂微生世家的三小姐,怎么可以把馋他们家少君身子这件事,说的这般光明正大。
“嗯。”桑遥抓住钟情的手,贴在脸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独有的草木香气,“茶茶值得。”
白蓉还要再问,钟情呵斥一声:“够了。”
再看那少年,眼角眉梢堆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唇畔微微扬起,满是春风拂面。
白蓉只好双手交握,伏下身去,施了一礼,恭敬地退到帘外。
钟情隔着帘子,看着雾蒙蒙的几道人影,声音辨不出起伏:“你们都听到了。”
四位长老亲耳所听,桑遥图谋的,只有钟情。此企图涉及男女之情,却并不违背朝闻道的规矩,反倒是那位少君,被哄得心花怒放,没有追究他们的罪责,
他们赶忙顺着台阶而下:“回禀少君,我们都听清楚了,三小姐待少君的真心,天地可鉴,日后三小姐顺利诞下小少君,自当奉三小姐为朝闻道的女主人,绝无二言。”
钟情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满意地颔首。
偌大的朝闻道,处处潜藏危机,桑遥若能得四大长老拥护,打下自己的根基,是迟早的事。
第57章
桑遥不胜酒力,睡了过去。
钟情将她送回水云殿,吩咐踏云:“煮些醒酒汤送过来。”
桑遥抱着被子,撩开眼皮,看了眼钟情,撑着摇摇欲坠的意识问道:“阿情,方才,我在四位长老面前可有胡言乱语?”
“没有。”
桑遥看钟情这个模样,也知道自己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她对钟情,确实别无企图,唯一所图的就是他的感情。因此,她能放心大胆毫无顾忌地饮下真言酒,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哄一哄他。
桑遥眼皮越来越重,枕着他的手掌,阖起眼眸,说:“那我睡了。”
钟情“嗯”了声。
桑遥很快就睡着,钟情替她掖了掖被子,坐在床畔,守着她。
风拂过窗棂,水晶和珍珠串起的垂帘摇曳起伏,撞击出清脆的声响,一如他此刻的心绪。
钟情盯着睡梦里的桑遥,眸中不知不觉荡开一丝柔波。
“岚儿,你要记住,不要把心交给女人。”踏出微生世家前,青萝公主曾向他发出警告,“你可以追逐权势、财富、力量,但绝对不可以去追逐一个女人。”
青萝公主一生纵横朝闻道,呼风唤雨,就是相信了男人的话,落得双腿尽断,被囚半生的下场。
钟情满怀着敌意,与整个微生世家为敌,却在桑遥义无反顾饮下真言酒那一刻,所有的防备,所有的质疑,所有的不相信和不敢置信,土崩瓦解。
“少君,醒酒汤来了。”踏云端着熬制好的醒酒汤,走了进来。
钟情敛起神思,淡淡道:“你出去。”
踏云隔着垂帘,看了眼帐内安睡的桑遥,放下醒酒汤,退出水云殿。
钟情撩开帘子,温声唤道:“遥遥。”
桑遥听见他的声音,自然而然就滚到了他身边,搂住他的腰,像只小猫似的哼了声:“唔,我难受。”
“喝点醒酒汤。”钟情扶着她坐起。
桑遥闭着眼,靠坐在他怀里。
钟情端起醒酒汤,喂了她一口。
她“噗”地都吐了出来,眉毛几乎皱成一团:“不好喝,我不喝这个,我要喝糖水。”
钟情被她吐了一身,玄金色的衣摆濡湿一大块,留下非常明显的水渍。他掸了掸袖子,耐心地说:“喝完,有蜜饯。”
钟情给的蜜饯比微生珏的好吃,画舫泊在江上,她生病的那回,就发现了。
桑遥重新张开双唇。她依旧闭着眼,仰着面颊,唇瓣柔软绯红,如同春日里漫山遍野盛开的杜鹃花。
钟情心头窜起一丝火花,微抿唇角,有条不紊地喂着她喝下。
“阿情。”
“我在。”
桑遥伸出双臂,将自己吊在他脖子上,半张脸颊埋进他衣襟散开的胸口,睁开黑白分明的眼,说道:“我喝了真言酒,现在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你好好听着,一字一句,不许漏掉。”
“嗯。”
“我一见钟情,就一见钟情了。”
很拗口的一句话,钟情听懂了,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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