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张克戬那温和中带着严肃的面容瞬间僵住了,随即而来,便是一阵羞愤,怒道:“你一小儿,知道什么是难,什么是退么,这话是哪来的,可是那张叔夜说给你听的?”
赵士程心中暗笑,心道只要你还羞愧,就证明其是还有抱负的,并没有真的完全咸鱼,那就好办,于是道:“阁下不必惊怒,张叔夜是吾好友,他是有德之士,不会对自己的族弟说三道四。”
张克戬冷笑道:“他当知州,是有德之士,老夫布衣白身,便是奸妄小人了,对么?”
赵士程轻笑道:“看您说的,三年前,我未扶他入朝时,他不也只是一个草场监司,又怎么扯得上知州就是有德?”
扶他入朝?
要素察觉的张克戬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紧紧盯着这小小少年,空气单方面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数息之后,张克戬才谨慎道:“先前,嵇仲向朝廷进献异宝,想来,便是公子你的安排吧?以嵇仲德行与家资,绝无可能得到那般品级的异宝。”
他甚至能想到,族兄三年前也是因此起势,只当了短短两年知州,便有了被提拔入朝的迹象,甚至,这股势力,是想扶他入中枢……是想,与蔡京相抗么?
赵士程也淡定地解释道:“不错,都是我安排的,你手上那部书,也算是有我一份,如今我们想要做的事情,需要些人手,张知州向我推荐你,说你品行高洁,不畏强权,有济世之心,所以我才抽空来见你一面。”
张克戬看着这小孩漂亮而带稚气的脸,听着他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只觉得无比荒谬。
什么时候,这朝廷任免,可以被一个黄口小儿左右了?
这真的不是在玩弄他么?
气氛一时间,单方面的更加僵硬了。
又过了好一阵,张克戬才低声道:“若我不应,怕是就走不出密州了吧?”
赵士程摇头:“不会,你若不应,便代表与我等不是一路人,至于告密,这朝中党派何曾少过,便是再多一派,官家也只会乐见其成吧?”
张克戬沉默,这小孩并没说错,党争,新党旧党,蜀党洛党,还有那群福建子,在朝廷里相互陷害争斗,便是真多了一党,能不能与蔡京相斗,还是个未知数呢。
又过了数息,张克戬问道:“那你们,又有什么筹码,可以与蔡京相争呢?”
赵士程微微一笑:“我有钱。”
张克戬终于感觉自己扳回一程,他带着一点调侃道:“哦,是一万贯,还是十万贯,买得起蔡相一座宅院吗?”
赵士程凝视着他,缓缓道:“去岁,我们的收入,是三百七十五万四千贯。”
嗡!
仿佛被铁锤当面砸脸,张克戬整个脑子都晃荡起来,他忍不住道:“不,这不可能!”
就算是蔡京改革茶税之后,整个朝廷的茶税收入也才四百多万贯,其中一百万贯专门抽出来供皇帝使用,就能修上宫廷,这小孩,居然说他的收入快比得上茶税的收入,这简直是一派胡言!
赵士程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如今羊毛已经是销量极为巨大的产业,衣食住行中的衣,需求量可是远远超过茶叶的,碱和铁器也是不能缺少的器物,玻璃大多销往海外,相比之下,蜡树印刷之类的,都是小产业。
三百多万还是他潜心经营了五年的结果,等他的大工业计划实行了一二十年,超过整个国家收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农业国的生产,总是有限的。
张克戬终于冷静下来,回想着密州的变化,还有张叔夜莫名其妙的起势,勉强打起气势,缓缓道:“小公子所说,确实惊人,若真有如此财富,倒也不是不能与蔡京一争长短。”
蔡京之所以被官家看中,就是因为他能为官家找来钱财。
赵士程缓缓道:“算不得惊人,不过是民不加赋而国足罢了。”
“民不加赋而国足……”念着王荆公当年的话,张克戬忍不住心动起来。
他有才学,也有抱负,只是看不到希望,才想寄情山水,不必在蔡京的淫威下受气,如今若真有机会可以与那蔡京一争长短,又怎么能错过呢?
虽然这小孩许多的话都是口说无凭,但张叔夜就在这附近,若真说谎话,只要一对质,不就暴露了么,所以,他说的,有很大可能,是真的。
若真能一展所长……
虽然心动,但张克戬还是很谨慎,他心念电转,凝视着面前的小孩,突然道:“有如此家资,却未被朝中诸公觊觎,你,必是宗室之子吧?”
赵士程目露赞赏:“阁下果然机敏。”
张克戬沉声道:“本朝国法,宗室不可干政,赵公子,你如此行事,就不怕再演怀素之乱么?”
此事若让官家知晓,不但这小孩全家性命不保,怕是连他们张家也要被牵连,全家流放都是轻的。
赵士程微微一笑:“这个,我还真不怕。”
张克戬压住怒火,沉声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这船,老夫我便是立刻死了,也绝不会上!”
“先生别急啊,”赵士程不以为意地道,“我哪里干政,不过是帮助几个愿意为国的名士,抵抗的一群奸妄罢了,至于张知州,他当知州,我送他些钱财,让他看顾我家产业,如此行事,别说官家,便是祖宗来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吧?”
张克戬顿时一滞,忍不住道:“你太年幼了,不知人心险恶,连苏轼都可以因为诗文获罪,若真有牵连,朝廷又哪里会在意是否真有实据?”
赵士程淡然:“做人做事,总有风险,张先生想不想再回朝廷,做一番事业?若是不想,便可离开密州,打道回府了。”
张克戬沉默了,他的手指紧紧捏着桌角,指尖发白,思绪剧烈挣扎。
他想说你不怕我前去告密么,但他还真说不出这话——蔡京想打压他们张氏一族许久,一旦告密,他们张家怕不是会被趁势踩进泥里去,而若是借势而起,他不一定要全听这位的意思,若只是控制朝堂,做一番事业,那又哪里不好?
这位是宗室,如今皇帝已经有了十五皇子,皇位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
张克戬终于下定决心,他缓缓道:“那么,我该怎么称呼您?”
“叫公子就好,咱们是志同道合之士,不是上下级,我从不强求别人答应什么,”赵士程微笑起身,“就如此吧,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张知州。”
“公子留步,”张克戬还是有一个疑惑,他问道:“您是下凡的神仙么?”
还是谁背后指点你?
赵士程转头看他,突然伸出小手,指向不远处的小山坡,轻轻一点。
没什么变化啊,张克戬疑惑地看着他。
下一瞬,雷音骤响,在他指的方向,巨大的山石崩塌,树木燃烧,飞鸟惊惶,宛如末日之景。
赵士程终于放下手,轻抚了衣角尘灰,飘然而去。
第138章 新的变化
这次搞定张克戬, 赵士程可费了不少心力,不但前期仔细分析,暗中观察,后期还专门让人在屋顶等着, 看到赵士程的手势, 就挥旗开炮。
火炮不用打多准, 反正赵士程只是指了一个大概方向, 落到哪里都随缘, 反正他也没提前给张克戬说是要打哪棵树哪只鸟,只要不是打成个反方向,问题都不大。
这炮火的威力不凡,张克戬是真心被惊到了, 看这小孩那目光在第二天就从怀疑犹豫变成了谦卑有礼, 小公子小公子地叫起来时,非但不磕绊, 还带着三分亲切七分恭敬,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十分端正。
这年代可没什么唯物主义世界观,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不管人家是人是鬼,有了抬手之间摧山毁城之能,那和神仙又有什么区别。
再加上那些仙术一样的赚钱之术, 张克戬已经私下悄悄询问族兄,这位小公子是不是财神下凡?
张叔夜哪能回答这个, 只能含糊地表示,这不是咱们这些凡人可以探问的, 只要一心为国, 与奸臣相斗, 其他的事情,小公子不会亏待咱们。
张克戬是相信这一点的,他本是心志坚定之人,只要小公子不做谋反之意,那是当伊尹还是霍光,他们都是乐见其成的。
听闻此言,张叔夜表面上回答我也一样,但心里,却有些不安,他很想告诉族弟,自己跟着这位数年,见其言行,他很怀疑,这位公子要当的,可能不是伊尹霍光,而是要当刘秀啊。
这些年小公子所做的,都是防备北方女直部,在朝廷里安插的人手,也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只是这事只是猜测,他也拿不准,自然也不敢随意说出口。
但无论如何,这位小公子做的事情,确实都是在帮助大宋,且也从不怂恿他们对朝廷生出二心,这便让他们少了许多道德包袱,宦海风浪艰险,他们想要有所抱负,自然也得承担风险。
只希望若真有大厦将倾的那天,这位小公子,已经成长到可挽天将倾之境地。
随后的时间,张克戬便在密州与新镇来回,他也算是一位能吏,非常容易就看出新镇在基层的控制力,但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密州和新镇的繁华,都是建立在巨大的财力上。
如果真的全国推广,是支持不住这么大基层人力消耗,所以,这种办法不可能推广到整个大宋。
在一次赵公子的小课堂上,张克戬提出这个看法。
王洋反对道:“这并非不可,只是需要时日,但不可因难而退。”
两人都看向了赵士程。
张叔夜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
赵士程随意问道:“那么,张先生,你愿意带着我的方子,去西北之地,再建这么一座新城么?”
张克戬一怔,听清这个问题后,目光微动:“您是说,和羊毛这些东西,类似的方子么?”
赵士程微微点头:“差不多吧,若没有这样的方子,怎么能支持财力,帮着你再建一座新城呢?”
张克戬微微低头,凝视着这位小老大,温和道:“此为兴国之道,吾张克戬义不容辞!”
王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漠道:“刚才是谁说这事不能推而广之的?”
张克戬淡然道:“不能推而广之,是凡人所不能,而非神人不能也,王符渤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王洋忍不住磨牙:“行,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推而广之。”
……
张克戬虽然嘴上要强,但接下来的日子,却是当真认真学习了。
赵士程思考许久,和张克戬商谈之后,决定将新城设在长安城或者太原城——这也不算是新城,长安虽然离边境有些远,但却是西北中枢,更是秦汉隋唐数朝的龙兴之地,八百里秦川只要经营得好,必能兴盛繁华。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八百里的秦川因为晚唐被吐蕃、朱温、黄巢等祸害后,郑国渠荒废,树木砍伐极多,水土流失严重,土肥下降,其产量早就被河北和江南碾压,又被前线各种征召摊派,这些年可以说是肉眼可见地没落了。
而太原则是在丢失幽云之后,防御北方的唯一中枢,一旦太原失守,那整个华北就都无险可守,再想夺回来,那要花上百倍的损失,历史上,第一次金军南下,没有拿下太原,不敢围城过久,便退去了,解了汴京之围。
而太原则在金军围攻下坚持了一年,这期间,有无数次救援太原的机会,二十万救援大军却因为各种原因连太原城墙都没有摸到而失败,到最后,太原失守,第二次金军南下,就直接把雪乡旅游团组织好了。
这两个地方都很重要,只要守住这里,大宋的局势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到任金军随意来去河北的程度。
至于弄什么产业,赵士程想了许多,衣食住行,衣已占了,食的话,倒是可以试试化肥,晋阳一带产煤,可以随着汾河运送,煤炭不但可以炼焦冶铁,还是上好的化工原料,不但可以制碱,还能做化肥,正好可以在这里使用。
还有住行,行的话,他如今点亮的科技树就只有轴承,但这只是锦上添花,真想改变“行”的方式,还是要蒸汽机。
可惜他学的不是机械加工,蒸汽机烧开水的原理是懂的,但这些年图纸还在实验,那些工匠们试了很多办法,但都不能很好地把铁件焊接起来,而直接铸造的大形铁件里会有气泡,在没有电炉的情况下,很难除去,用来当蒸汽机,那是很容易看到大烟花的。
包括前些天他准备用铁水浇铸的办法来做的枪管,然而铸造件的寿命低下得让人目瞪口呆,想要做出能用两三年的钢管,那还真只能用锻造的办法,一锤一锤地用铁片把管子敲打出来。
所以他最近一直在调整活性助焊剂的方子,他记得在硼砂中加入一定比例的盐即可作为用于铜管和钢管之间的焊接助焊剂,具体配比他还真不知道,而且硼沙的提纯也花费了他不少时间,真的是让人头疼,不过好在多多少少有些效果,在铁片缝隙里加上硼沙再放入炉中,是能重新焊上的,不过一条焊缝却成了薄弱处,还是效果不好。
倒是那些经验丰富的铁匠们提出了一个新的办法,把铁片像缠弹簧那样和铁柱缠绕成一个钢管,然后再烧红后捶打焊接,这样做出来的钢管用倒是勉强能用,但耗费的工时就是太感人了,一个熟练的工匠,十天能打一根出来,都算是非常优秀了。
张叔夜对此还非常满意,说这比弓弩便宜多了,威力还更大,弓弩娇贵又费钱,还需要从小就训练的优秀的苗子,这铁管哪怕不能当弓弩,在战场上用来打人,也足够了。
赵士程听得头大,生气地说那在枪管上加个匕首,是不是直接就可以当戈矛用了。
谁料张叔夜觉得这太有道理了,强烈要求加上,听得赵士程很是无语。
但头疼之后,这些事情还是要做,赵士程又找张克戬商议许久,后者在反复思考后,决定长安炼制铁器和味素。
在他看来,西北之地,维持与各军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铁器,那无论是做钱币还是武器,都能盘活那里,至于味素,除了可以帮张叔夜为国敛财外,还能从中抽取一部分,用来疏通郑国渠,试试恢复那里的农耕。
赵士程认可了这个计划,当然,方子什么的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种产业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山水对此很是头痛,虽然他们收入不低,但是北边那个家伙要起钱来手段百出,她要是把钱投给这位新朋友,北边那位,要起钱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赵士程听闻后,淡定地告诉山水,这是小事,他来解决。
有公子做决定了,山水当然没问题,满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