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这几年辽东的航线十分成熟, 接下来的战场, 用海运支持北方,成本要远低于河运。
他会用强大的国力,把这个危机解决掉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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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时,春回大地,完全解冻的汴河船来船往,将东京城的各种奇异事物,送到四方。
金国的使者在盘桓了一个多月后,也准备回家。
不过,他们来的时候带着五百多匹骏马,但回去时,这些马匹都已经出手,换成了船行上沉沉的货物,从布匹到玻璃,从瓷器到铁锅,从药物到香料。
宗弼走的时候,频频回头,恨不得把京城所有的作坊和工匠都一起带走。
他们这次过来,带了大量金银和几乎族中所有冬珠,换回来的东西远比在辽东能买到的多,但这并不能让他感觉到快乐,他只觉得可惜。
那些匠人,每天有那么多时间歇息,还敢和他讨价还价,更有甚者,敢不把东西卖给他们!
“明明可以用鞭子解决的事情,偏这些宋人如此软弱。”宗弼看着河上往返的无数船只,感慨道,“工匠们如此怠惰,若是在我大金治下,这些人又岂敢有片刻拖延?”
码头一位年轻官员被打发来送他们离京,闻言不由笑道:“听闻当年辽人于女真部强索冬珠,令女真部族死者不计其数,由此看来,非是辽国暴戾,乃因女真拖延怠惰了?”
宗弼一时语塞,深深地看了这官员一眼,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这些牙尖嘴利的宋人。
一行人登船而去,宗弼却忍不住在船尾静立许久,多看了一会这繁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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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国和大宋还要争吵一些日子才有和谈的可能。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燕京的辽国小朝廷,因为耶律淳病死,他的妻子萧普贤女摄政,而辽东那两位天祚帝的亲儿子又不愿意过来继位,他们干脆特事特办,直接“遥尊”晋王耶律敖卢斡为帝,由太后萧普贤女摄政。
对此,辽国大将耶律余睹颇为不满,因为他妻子的亲姐姐、晋王的亲生母亲文妃萧瑟瑟还活着呢,要当太后也是文妃来当,怎么轮得到魏王的妻子来摄政?
可惜形势比人强,耶律余睹就算不满,也知道如今辽国这小朝廷,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其实契丹王族也不是没有投奔金国的叛徒,但这些人下场都不怎么好,先前天祚帝身死,中京西京道陷落,大量契丹王族落入金国手中。
由他们收到的消息,凡王族嫡系,女子被金人收入后宫,男子不是被杀,就是被阉割,更可气的是,他们要求改耶律姓为移剌,改萧姓为石抹,意为马前卒。
这样的侮辱,已经显示了他们对辽国王室斩尽杀绝的心思。
他为此亲自乘船去辽东,找文妃和侄儿敖卢斡,希望他们去到燕京,稳定人心。
……
敖卢斡与兄长耶律雅里正在下棋。
说是下棋,其实是难兄难弟相互倾述烦恼。
“我那姨父三日一信,用的还都是辽东的鸽子。”敖卢斡无奈地吃了一个子,抱怨道,“你家先生最近不知怎了,十分地吝啬,昨日路过时还提醒我,说用信鸽费用不菲,是该记在我账上,还是去我母妃要?”
“那没办法,前些日子大宋的金军在西京道交手,交到辽东的钱财,便少了许多,”耶律雅里随便往坑里喂子,“我看他最近是准备打你们的主意了,你们把钱袋捂紧一点。”
敖卢斡苦笑道:“我那封地、家产、都已经失陷金军之手,如今余下的钱财不过一万余贯,这点小钱,先生也能看上么?”
耶律雅里揶揄道:“你不是已经当上皇帝了么,陛下,你去找你的臣子和太后要钱啊。”
敖卢斡吃掉他好几颗乱下棋子,烦恼道:“你少寻我开心,这论嫡论长,这帝位都该你来才是。”
“兄弟之中,你最有人望啊,”耶律雅里叹息道,“如今诸兄弟中,也就你我,还有习尼烈安在了。”
先前皇帝亲征,是带着诸子一起去的,都已经落在了金人手中,赵王习呢烈也是因为镇守大同府,才阴差阳错地活了下来。
“如今这辽东之地,已经有了大宋宗室,大辽宗室,也不知何时能有金国宗室。”敖卢斡低声念道。
耶律雅里摇头:“金国如日中天,怕是还要与大宋做过一场,胜负谁手,尚未可知——”
“女真蛮夷,必败。”敖卢斡断然道。
“我知你心中有气,但说这些话,于事无补。”
“并非气话,”敖卢斡缓缓道,“大辽这些年天灾不断,人心四散,又遇到父王那般帝王,才让金国凭借一腔蛮勇败之。”
在他看来,金国所行之道,简直幼稚的可笑,若说阿骨打还有心胸就罢了,其它金人简直是野性未脱,明明已经打下了大辽九成的国土,却不捡着大辽南北两院、胡汉分制的做法,而是听用儒臣,想学着中原的省部制。
他们还不原拉拢草原诸部,他们契丹族和奚族就算与金国有冲突,但占据漠南,总好过谁也不服的蒙古室韦与塔塔儿部,女真就那么一点人,不思团结,却反而迫害他们契丹族与奚族。
他们是失败者便算了,塔塔儿部和蒙古室韦本来应是金国盟友,结果他们居然连这两部也不放过,想要压榨为奴。
他们契丹能立国两百多年,靠的就是容纳各族,拉拢一部打压一部,女真部倒好,有的没的,全得罪光,如此立国,能长久才是异事。
耶律雅里听他一番长篇大论,面露茫然,他不是很听的懂,什么打压什么,女真和草原诸部不结盟又有什么关系?
敖卢斡看着兄长不以为然的模样,叹息着将棋盘上的棋子拂乱:“罢了,你如今已有靠山,又何必如我这般,苦思后路。”
不公平啊,明明,才华心机,他都比兄长更懂陈先生,先生却只养着兄长,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无情无义,”耶律雅里抱怨道,“你们这些读书人,一句话里有一百个心眼子,阿弟,你要不开心,我带你去打猎吧。”
“……打猎能养活我那一大家父母妻儿仆人么?”敖卢斡毫无兴趣,他的父亲就是沉迷打猎,丢了江山。
“能啊,阿舟就说我这手艺要是开个酒楼,生意一定很好。”
敖卢斡正要说话,突然有下人来报,说他姨父耶律余睹前来见他。
“告诉他,我去母妃那里了。”敖卢斡给下人说。
耶律雅里不由露出惊讶之色:“咦,你不是最孝顺么?”
“母妃才是克他的人。”敖卢斡一点都不心虚,“姨夫还有些家产,却不愿意去大宋置产,母妃正好能掏他口袋。”
“……你、你原来不是这样的,”耶律雅里皱起眉头,“你才给阿舟帮忙几天啊,怎么一肚子全是坏水了?”
……
辽东的春天并不温暖,文妃萧瑟瑟收到兄长前来探望的消息时,正在和一名秀丽英气的女子聊天。
“怎么,又要催你去当太后了?”那女子调侃问。
萧瑟瑟轻叹一声,摇头道:“来了正好,咱们开拓新的镇子,就要需要些人,我寻他支持一些。”
“那正好,我如今手下只有五十余人,若能有些马匹,便能有巡逻队了,”梁红玉面露喜色,“若我能被提拔入常胜军,必有回报。”
“妹妹巾帼不让须眉,能帮到妹妹,是我的运气。”文妃微笑道,“再过些日子,辽东燕京是抗金重地,定有你一展长才之机。”
“哪敢想那么远,”梁红玉微笑道,“能立些功劳,洗刷父兄罪过,小妹便已满足了。倒是姐姐,为了孩儿,费尽心思,实在是让小妹钦佩。”
“那孩子,心思不小,不当皇帝,也想一展所学,”文妃想起儿子,忍不住露出欣喜之色,“越大越不听话。当一个富家翁,有什么不好,他就想联系塔塔儿和蒙古室韦,立个功劳,在史书中占上片语,可他也不想想,一个皇子,能当什么官啊!”
梁红玉心中明了,晋王这是在自救,他如今怎么也算是大辽皇帝,若不好好表现一下,将来无论金国宋国哪方获胜,“辽帝”的身份都会让他处在危险之中,岂能不早做打算?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第291章 让人羡慕
三月初五, 清晨,燕京府。
天气依然寒冷,但解冻的河水却已经让南来北往的船队如候鸟一样准时归来。
天亮后, 赵士从在床榻上酝酿了一会,这才不舍地起身, 由着婢女伺候梳洗,裹上披风, 出门工作。
他那位身居帝位的弟弟并没有因为他远在燕京就放过他,这两年来,各种事物堆叠, 把咸鱼一样的赵家大哥,生生逼成了一个多睡一会都生出罪恶感的大忠臣。
他如今没有住在燕京府中,而是住在了燕京城外新生的小县城中, 这里还驻扎着大宋派来的新军, 同时也是南方货物集散中心。
他做为大宋与辽国的中间人,他每天有无穷的事务。
“这个月煤矿的抚恤费用……”赵士从看着手上的文书,看到伤亡并没比上月多,眉宇间便露出笑意,“不错, 果然,听了他的意见,换用钉桩和硬木, 才能让矿井更坚固, 这得多做推广才是。”
看完这个, 下一个文书里便有矿中安全灯的灯油问题, 负责巡查的人查到, 有人盗取矿灯, 换成普通的灯笼……这是大事,必须严查,矿灯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井下的安全。
还有矿井货物的安排,是先供应密州还是先供应东京城,得他来拿主意,两边都不太好得罪。
他的助手刘琦是完全站在密州这边,因为那边供应了他们最多的□□。
那就密州吧,毕竟密州如今不但供应着辽东、燕京、高丽和东瀛的货物,还要支持他们北方的物资,相比之下,东京城给的就不多。
还有辽国大臣们想入股的要求,嗯,这么久了,他们终于凑齐了一百万贯,与他们合作去开发渤海平州一带的矿山,既然是现钱,当然不能拒绝。
不过……
“真是没想到,”刘琦感慨道,“这些辽臣,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敢挪用军饷,来参股开发,这真是已经准备好亡国了啊。”
“大难临头各自飞,本是常理,”赵士从没觉得有问题,“辽国上下都已经在找下家,也是好笑。当初与辽国签订的新盟约是十年后将幽云之地交付大宋,如今看来,不需要十年,今年明两年能不能坚持,都说不准呐。”
刘琦点头,把手上的文书递上,给他签字盖章。
赵士从接过,翻看了两眼,轻啧了一声:“这岳统制可是官家面前新贵,阿琦啊,你也是早早就跟着官家的人,怎么如今还混得不如一个新人。”
刘琦是他妻弟,关系亲密,有些话当然也不怕说出来。
“殿下说笑了,”刘琦不悦道,“官家素来有识人之明,论追随最早,还得论种彦崇,你看这十几年来,他有什么优待么?”
再说了,若不是你,我早就出关和韩世忠一起打金军了,岂会在京城当护卫还不够,得继续来燕京当护卫。
赵士从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笑道:“那如今,这岳将军将来接替你,你可驻守关外,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刘琦摇头:“哪有这样的好事,官家素来不利不起早,凡被他盯上,就没见过谁能逃出他掌心,依我看,陛下这次必然另有计较。”
“岂可长他人志气,”赵士从拍了拍妻弟肩膀,“行了,这战场上的胜负,可不是他说了算,你努力些便行。”
刘琦点点头,道了声先走,便拿回文书,离开府邸,也没骑马,而是漫步在这清晨的镇上。
和东京城、密州这些大城相比,这里没有城墙,各种屋宅没规划,随意修建,街道曲折蜿蜒,大小不一,显得野蛮又杂乱,但却有一种野草一般的坚韧蕴于其中。
街道上是大大小小矿工,许多人脸上、衣上都有未清洗干净的黑灰,眉眼间却没有那些困苦麻木的暮气,相反,大多数人就算枯瘦、疲惫,眼眸也是明亮的。
因为他们能买到田。
辽国许多权贵都想搬到宋地,所以燕京府周围的大量田地被以一个较低但也不算血亏的价格出手,山水商行将这些土地全都接手下来,而付出的,是一卷卷刚刚印好,散发着油墨的存单和大宋金钞。
随后,这些土地就被分到矿山这边,凡是达到一定工作标准的矿工,就有一个五亩地购买名额,可以在存够钱后,耕作这些土地。
许多第一波前来挖矿的家庭当时手中有了不多积蓄,在借筹一波后,立刻购买了这五亩地,成功安居下来。
这事在当时造成了巨大的轰动,对这些由流民转化而来的矿工力夫来说,没有土地,那就是浮萍,永远都会被本地人欺负,死后连个掩埋的土地都难找。
但若是有了土地,那就是安好了家,会被本地人接纳,他们的户籍就定了下来,不再是孤魂野鬼,后辈能安稳生活延续,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所以,如今镇上的人们讨论得最多的,便是何时能买到土地,以及去得晚了,好的田地必然会被人挑走,得快些赚钱,早些去买土地才好。
这些土地因着有赵士从等人的庇护,虽然也要缴纳不少的地租,却不会像辽国朝廷那样竭泽而渔,是以很多燕京大户不堪其扰,纷纷找到刘锜、赵士从等人,希望他们快些把燕京纳入大宋治下,他们愿意提供税赋、丁口,徭役也认了。
刘琦回想着辽国如今的情况,忍不住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