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七里坡如今也差不多是一个繁华的城镇, 原本的流民们做为第一批镇民,如今已经成为了富户, 他们的衣服崭新而干净,头发梳得整齐,麻利地给那些来购买羊毛的散户们称上洗过的羊毛, 还根据水份的多少区分了不同价格, 和砍价的商人争得面红耳赤。
林灵素来到徒弟在七里坡的玻璃作坊,为首的两位玻璃师傅正弄玻璃呢, 看到这人过来了,立刻的露出嫌弃的表情, 但在下一秒,看到赵小公子后, 又换上了亲切的微笑。
毕竟, 他们算起来, 可是赵家匠人。
赵士程微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听着两人介绍起如今的成果。
玻璃大家都已经烧的很熟练了, 也能做一些大块的玻璃,只是用铁块压出来大块玻璃并不平整,打磨起来很耗费功夫,倒是那些带着颜色的细碎玻璃片卖得很不错,山水姑娘把这些玻璃片用铜架镶嵌成屏风,把市舶司的海商们迷得神魂颠倒,赚了大钱。
赵士程听得很满意,这也是他早就决定好的事情,玻璃目前产量还不多,他还要拿“宝石”去骗人呢,先控制市场,饥饿营销,培养工人,才是正事。
“对了,小公子,前些日子,您要咱给你烧的‘试管’我们费了不少功夫,烧了一批,您看烧得如何。”一位玻璃师傅带着赵士程去库房里,打开了用锯木灰垫着的几个无色玻璃管。
赵士程当然是大加赞扬他们的技术,玻璃材料里边大多含有杂质,所以烧出来的玻璃就有颜色,而无色试管,那得用很细的心思提纯原料才行。
林灵素当然也不客气,趁着机会要了一套,还软磨硬泡,拿了一个简单的显微镜才算是心满意足。
赵士程又带着小蝉观看这片基地,几个月不见,炼焦炉并没有增加,增加的是好几个羊毛废水池,还有蒸羊毛脂用的一口口大炉子。
在规划之初,他就觉得这里做工业基地的并不太好用,所以只是简单规划了一下,更多的布局在新镇那边,但如今看来,这里的人已经形成了一个规模较小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并且开始吸纳周围的劳动力了。
算是无心插柳了。
他还去程甜儿姑娘的医馆里看了看,但没有一小会,小蝉就受不了跑了出来——老程在用金刀之术给人治痈,场面很是让人恶心。
用来给刀消毒的苯酚液放在一边,新鲜的大蒜汁味道弥漫着整个空间,配合割痈病人惨叫,宛如一个人间地狱。
程大夫还带了好几个徒弟,一一给他们讲解要怎么割、怎么放出积液,看得人头皮发麻。
因为卫生条件不好,穷人一但抵抗力下降,就很容易生出痈疮,对一般活不到癌症高发年纪的穷人来说,营养不良、痈疮、伤寒就是他们最大的杀手。
程大夫如今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了,就这么一会,好多人前来叩头感谢,排队想要治疗的人,更是看不到头。
按病人的说法,程神医收取的费用还是有些高,但到处借钱凑一凑,还是够的,最重要的是,人能活下来,这就足够了!
逛了许久,赵士程有些累了,便打道回府,但心中却很是兴奋,他没有放多少心力的七里坡都那么繁华了,也不知道那新镇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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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吹拂,海边那新建的小镇在夕阳下显得温柔静谧。
镇上最大的空地,和着水泥铺上了一层细碎的贝壳,不但防水防泥,光着脚走上去,也很舒服,已经成为镇民闲暇时,最喜欢的去处。
而这里还挂着好些布告牌,最大的那一个,正挂着一张线条画像,画像上佩戴着一朵大红花,旁边歇息的行人们,正对着布告指指点点。
“老韩那天连杀了十三个匪贼,拿了第一不说,还奖励了一百三十贯钱,真是发了大财了!”
“还被挂在布告上呢,得了个‘本镇第一神勇’的名头,东区可神气了,啐,韩七算什么东区人,明明最开始是住咱北区的。”
“咱北区不也有一个厉害的么,那个‘郭药师’烧了两条大船,我觉得他才该是第一,那光荣钱该给咱们!”
“可东区也不止韩七一个能杀啊,好多丘八都住东区,这能不拿头名?我们西区才倒霉,一个兵都没有,只能在旁边助威。”
“要我说,南区的最倒霉,一个都没杀不说,还被放了一把火,都救火去了。”
“得了吧,南区以前都是第一,什么‘路不拾遗’、‘缴税第一’、‘没有乱丢杂物’,拿了好几个月的光荣钱呢!你们西区才是什么都没有!”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们西区吃你家米了,不就是东区拿了个第一么,别忘记了,前几个月都是你们最差,在黑榜上呢!”
围观群从们吵得面红耳赤。
人群中,山水姑娘穿着朴素的麻衣,对着王洋笑道:“你这办法可真好,将小镇划为四区,每区荣辱与共,放在这城中广而告之,这几日在新镇,处处都是井井有条,不过那光荣钱也太少了,一人就一文,为何不多发一点呢?”
王洋微笑道:“不患贫而患不均,钱少了,他们便只是挣个面子,多作谈资,若是钱多了,怕不是就会引来各种栽赃作假之事,这能引人向善,不能太过。”
王洋最近有几个月都没收到的老师的书信指点,但这些日子的基层锻炼,他已经渐渐有了自己的一套处事办法。
“对了,那些西北灾民安置得如何了?”山水这次过来主要就处理这事,“还需要多少安置钱,我最近与京城谈了一笔生意,倒是能抽出不少。”
小公子帮他拉来了赵家五公子的客户,一次给了一万贯定钱,让备五万贯的脂货,加上羊毛的费用,山水手上的流动资金很充足。
“暂时够用,但粮食还是有些不足,在冬天之前,还需要再储备一万石,”王洋了然于心,然后又苦笑道,“这次从西北一共回来一万三千四百人,这个数有些太大了,如今很多人还是露天而居,不能不谨慎。还好那位韩队长在,否则还真不好收拾。”
山水轻咳了一声,这锅是她得背的,当时只想得多招些人手,结果忘记小镇也只是刚刚修建,一时半会容纳不了那么多人,这几个月真是辛苦王洋了。
“我本来也没想一次收那么多人,”山水无奈道,“我以为是一批一批过来的,谁知来的人会那么多,那种彦崇也不知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居然还派士卒护送。”
王洋微笑道:“韩都头不说了么,种公子不忍治下饿死,便送了些人,谁知那韩都头带着许多财物四处显摆,咱们这里说得天上少有地下全无,消息传出,连邻里乡郡的逃亡人,都过来求着一起走,所引起民变,种公子才不得不妥协。”
山水冷哼道:“反正这账我记下了,等下次见到种彦崇,看我不给他好看。”
这时,一名高大勇武,皮肤黝黑的小将持枪走来,神色间意气风发:“山水姑娘,这是驿站那传来的急信,让交给你。”
山水道了声谢,接过信,立刻打开,清秀的脸上是满满的惊喜:“公子回来了!”
王洋一时也欣喜道:“小公子回来了,他的老师是不是也回来了?”
山水已经转身走了,边走边道:“这我可就不知了,等我回去帮你问问。”
王洋无奈地摇头,但也不纠结,立刻转身,他得把最近的事情写成书信,交给老师,让老师点评他疏漏,表扬他的成绩,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有送信的小将露出一丝困惑,这位公子,如此厉害的么?
“韩老大,吃饭了!”旁边的一名士卒大喊。
韩泼五应了一声,跟着属下,一起到了饭堂,吸了吸鼻子,顿时喜道:“今天有肉汤啊!”
“那是,上好的羊肉汤,”掌勺的师父大笑道,“你们护送乡民辛苦,又大战一场,可得好好补补。”
韩泼五豪爽地道了声谢,拿了蒸饼,打了肉汤,坐到一边,和队友们一起食用。
“新镇可是真富啊!”一名士卒眼中带着羡慕,“这一趟咱们哥几个都有了铠甲不说,还能吃到肉,这怕是一点空饷都没吃吧?”
韩泼五傲然道:“我七叔每月的军饷足够一家老小吃饱喝足了,哪看得上这几个饷,他已经找那山水姑娘商量过了,这一趟,回头咱们还能给家里带些羊毛脂膏回去呢。”
士卒们大喜,纷纷感谢老大的叔叔,并且表示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叔叔。
“对了,先王先生说了,咱们得在这待到过冬,让乡亲们把房子修起来,这里虽然比不西北风沙,但冬天也不好过。”韩泼五警告他们,“都给我把招子放亮了,哪个地痞要敢在这闹事,告诉我,我去收拾。”
士卒们拍起胸脯,表示不用老大出马,这点小事,他们办得好。
吃饱喝足后,羊汤的热气传递,几人拿起武器,走到小镇外的大片空地上,开始巡逻。
房屋不足,远来的乡亲中,老弱们都暂时在镇民的家里挤挤,剩下的青壮,便是露天而居,搭个棚子,用干草铺床,五个十个地挤在一起,好在如今天气不冷,那位王先生又调了数千条羊毛毯子,御寒透气都不错,大家都很满意。
不过如今房子已经修了许多,又不缺木头,修起来十分的快,到了白天日,妇人们也会帮着作饭运货,小孩们则被放在那学堂里看着,做起事来,自然动力十足。
“老大,那位王管事,可真是个厉害人物啊,”巡逻中,小兵和队长自然地聊起来,“将来怕是个名臣呢。”
韩泼五轻嗤一声:“你懂个屁,那能把小种公子、王先生,还有那山水姑娘拢在手里的人,才是真正的人物!”
第87章 近朱者赤
山水连夜赶回了密州。
重逢场面感人, 可惜不是抱头痛哭,而是小孩子被对方冲过来抱起转了好几个圈,让赵士程满腔感动统统卡在了喉咙里。
行吧, 你想抱就抱吧, 等过上两年, 我不信你还抱的起来!
赵士程冷漠地想着。
“公子真是无情,这么长时间,写的信那么少,也不知在外边骗了多少无辜的男男女女。”一番感动后, 山水将小公子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搽了搽眼角。
“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呢?”赵士程梗起脖子,不悦地道, “我一个人在汴京, 孤苦无依, 只能自己打拼事业,还在努力给你找商户,支持钱财, 你不感动就算了, 还在怀疑我!”
山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可真是感谢公子了,但你未免太瞧低自己了,你弄的那些东西, 有的是人买, 哪用得着专门去找人啊。”
赵士程轻咳一声:“这,不能骄傲自满, 小心一点, 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是未雨绸缪, 明白么?对了,我在路上听说新镇遇到了海寇,如今是什么情况?”
山水于是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道:“这事说来话长,幕后的主谋,是那辽东的将领高永昌,伙同高丽国的吴家前来掠劫……”
七月时,辽东霜降,伤了无数庄稼,整个夏播全毁,一时间,辽国粮价暴涨,又有官吏强行催赋,一时间,饥民无数,大辽许多地方,都有小规模的盗匪。
新镇的羊毛如今也畅销辽东,成为拳头产品,受欢迎程度远超各种丝绸,而生产羊毛的新镇,自然也就成了许多有心人眼中的富庶之地。
“……郭药师带了一些钱,在辽东收拢了一些饥民,做起了海贸,也帮着探听消息,这次消息就是他提前传来,当时韩七正好带着西北饥民回来,便早做了防范,伤亡不大,损了七八个汉子,还有十来个受伤,正在医治。”说到这,山水有些无奈,“按我打听到消息,辽国军制,是以皇族、后族、臣族、属国四只势力,各有军队,辽东军便是辽国权贵部族的所属,如今辽帝已经对各地部族难以节制,这辽东的高永昌,咱们只能防范,无法根除。”
赵士程心中一动,问道:“有哪些消息?给我看看。”
山水去了自己的房间,很快便拿出一些书信,交给了赵士程。
赵士程一一翻看,这些消息记录得很是粗略,差不多就是辽东有哪些贵族,在哪个地方,还略讲了一下辽国的情况。
简单地说,辽国建国时,辽太祖把契丹贵族都清洗了一次,然而百年之后,新的利益集团已经形成,而上一任皇帝辽道宗在位时,因为一次大宫斗,把太子、皇后、皇叔还有奸臣四个党派都清洗了一次——差不多就是汉武帝巫蛊之祸的重演,弄得契丹八族如今离心离德,如今这位天子,就是废太子的后代,又是年轻继位,所以并没有太多威望。
加上最近这些年天灾不断,辽国的国力持续下降,于是各地的权贵已经有了不稳的苗头。
赵士程看完这些情报,不由叹息这真是老天让女真崛起啊,可偏偏就是这样衰弱的辽国,打起宋朝来都不带眨眼的,也是服了。
山水见他看完了,也没有打扰,而是在一边默默等待。
过了好一会,赵士程合上书信,放到一边:“那韩七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况?”
“韩七带着粮食去了延安府,一路消耗甚大,种家公子听闻可以带人离开,便答应了,”山水揉了揉额头,道,“韩七说,这些年,西夏的势弱,战事少了许多,延安府路的土地贫瘠,养不活那么多人,所以让一些地少人多的家族分出一两户,前来密州讨生活。”
说到这,她抿了抿唇:“我已经安排下去,只是如今羊毛总是有限,怕是容不了那么多人,更何况,咱们的粮食有些不够了,公子,你看要怎么做?”
赵士程指尖点着桌子,思索道:“山水,你看,咱们能建个船坞么?”
山水一愣,困惑地看着他。
“焦炭、制碱都是赚钱的行当,”赵士程想着目前面临的问题,“但这些都需要大量的煤,还需要很多人力,可是咱们的粮食和运力都不够。”
山水认真听着。
“就我所知,两广路的粮食一年两熟甚至三熟,并不缺粮,但漕运之粮,大多仰赖两浙与运河,我们将来新镇之地,人必然越来越多,若是有大船往返两广之间,一次运粮万石,又或者行于西北之地,送来石碳等物,你说,还会不会缺粮缺碳?”赵士程问。
古代的粮食并没有那么紧缺,一个人种的粮食,养活两个人是可以的,只是农人剩余的粮食,都落不到自己手里,官府有足够的办法,把农人的粮食保有量压榨至最低的生存线徘徊,消耗在战争、建筑或者其它地方。
山水不由得盘算起来,却是有些心中打鼓:“可是公子,海船造价昂贵,花费时日,我先前打听过,一艘两千料的大船,需要八千多贯,长远海运,还需要很多船员,咱们又无人手,是不是太……”
赵士程摇头,教育道:“山水啊,咱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很有钱,但这些钱捏在手里,无论是吃喝都是享受不尽,但这些都不缺,不如花出去,既可以培养工匠,又可以养活许多人,再者,我不是教过你么,只有把劳动资料扩大,才能有更多收益,明白么?”
山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道:“您说的有理,若能造船,将来不但有匠人,咱们还可以自己跑一只海船队,而且,海商素来运送都是香料珍奇,只有咱们自己造船,才能低价买粮。”
赵士程点头鼓励道:“对,你明白就好,这事交给你了,不用担心失败,开始的时候,肯定要交些学费,但咱们还有时间,可是有没有船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不指望能运营一只能穿过太平洋跑美洲的船队,但还是需要有一只大船队来保证粮食安全,再者,将来大乱时,大船也能运送流民,以东南的财富人力,支持北方抵抗。
听了这话,山水便开始盘算:“我先前也想过买些海船,然海船多在泉州、两广之地,东南一带的巨木大多已经砍伐殆尽,咱们可以从辽东高丽购买木头,倒也容易,只是公子啊,好得船匠大多是家传,公子你能不能找老爷,让他想办法找些两广之地的老船匠,至少要把架子搭起来。”
找那些海商打听肯定是不行的,这等于是抢他们的饭碗,但山水最近已经明白了,她最大的靠山就是公子,她再多的钱,再多的人脉,也比不上公子的一句话有用。
赵士程思考了一下:“你先找些本地的海船匠,造些几百料的海船练手,其它的事情,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