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这人来人往的,小孩子若是被磕着绊着,他也麻烦,不如放肩膀上,免得哄来哄去。
赵士程看这个男人,正是昨天遇到的那个军士,长得高大威猛,臂长肩宽,一个肩膀坐下去他的屁股,一时有竟然些心动,不由道:“我不坐脖子,你一个肩膀,扛的住我么?”
那韩队长哈哈一笑,长臂一伸,便将小孩子抱到的肩上,右胳抬起,护住小孩子的腰身,好像捞一个包袱那样简单。
别说,坐到这里,视野一下子就天开地阔了,赵士程甚至都不太想下来——不管心灵再怎么聪明,他身体还是一个一米多的小孩儿,总有各种不方便。
韩队长对这里很是熟练,带着小孩游荡在街上,给他指各种店铺,哪条街道,如数家珍。
赵士程作为一个孩子,想和大人拉近关系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不一会儿,便让这韩队长喜欢上这个听话又乖巧的孩子,还硬给他买了一个糖人……
拿着糖人的赵士程颇为无语,又不好拒绝对方的好意,只能说着谢谢,天真地问各种西北情形。
种彦崇出身地位不同,有时和这些低层士卒看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新镇的路很长,不带戒备之心的韩小队长,很快就被带出了表现欲望,在路上讲起自己是家乡的敢勇,这次过来,是奉了种公子的命令,帮着这一万余乡里父老,在这里安家,同时也说起西北之事,西北这些年都是筑城守备,筑越多的城到西夏土地里,打起仗来就越容易,只是筑城极为耗费钱粮人力,西北各军州都有些疲惫,很多时候,钱发不各军州里,朝廷便开始用各种办法来抵扣。
比如开始时,是发交钞,后来交钞越来越多,不值钱了,便改发盐引茶引,如今盐引茶引又快卖不上价了,朝廷就给他们延安府发了发几百张僧侣道士的空白渡碟,一份能卖上几十贯钱,但因为西边各州都拿了许多空白渡碟,也就不那么卖的上价了,听说有商人在西北几贯一张购入,再到东南边十几贯散卖掉,至于其中有多少官商勾结,中饱私囊,就不是他一个大头兵能知道的事情了。
赵士程也有些无奈,大宋军备不行,打西夏那完全是用钱在砸着打,一个城池被西夏攻破了,就修两个,两个被攻破了,修十个,西夏人口和国力都被拖住,已经拖了十几年,再有个十几年,眼看就要被拖死了,却遇到金人崛起,功亏一篑。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韩队长忍不住感慨:“公子真是聪明……若俺将来家中的崽子有公子你一半聪明乖巧,我就知足了。”
“你还没有孩子吗?”赵士程疑惑,这三十多岁,都没孩子,难道是有生育问题?
韩队长笑了笑:“没呢,俺才去岁才结亲,这成亲没多久,就过来护送乡亲了,要等安顿好他们才能回去。”
赵士程遗憾道:“你这样的勇将,居然耽误到现在,真是太可惜了。”
那韩队没理解:“俺今年十九,不正是岁数么,哪里耽误了?”
赵士程不由得侧目:“额,你这模样,不太像十九岁啊……”
韩队长一手抓了抓胡子,有些尴尬,强自道:“小公子,西北苦寒,俺们穷苦人家,风吹日晒,自然显老些。”
赵士程摸了摸鼻子,对哦,如今是什么年代,他一直在富贵人家,对照组都是细皮嫩肉的兄弟老爹们,把人家看老了:“原来这样的么?”
山水在一边的偷偷掩唇,明明就是这军卒自己长得显老,欺负小公子出门的时间少。
一行人转到了镇中的空地广场上,这里有许多小摊,周围的渔民们在场上叫卖着海货,赵士程的也看到了那布告牌,牌上写着第一名所在的街区,另外一个牌了上则挂着一些因为犯错则点名批评的街道,有几个人正在红榜前给路人科普他们在海贼袭扰时的英勇表现,不时引行路人惊叹——偶尔还会把黑榜上的人当成对照组 ,合理拉踩。
镇子靠海岸的下坡有一条路,那是从码头送货到镇上的主路,许多人正又拉又推地运送木材,一个推车的力夫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推上去的一瞬,就重重跌在地上,磕得鼻血直流,却只是随意擦了擦,又继续下去推另外一车。
“好辛苦啊。”赵士程怜悯道。
韩队长哈哈一笑:“这有什么辛苦的,他们这些力夫一天能抵修路那边一天半的工钱,多少人想做还进不去呢,俺最喜欢王里正就是这,他让人做事虽累,却从不克扣,给的钱也丰厚,比俺见过的大官都有能耐,将来定是个可以出将入相的人物。”
赵士程随意地点点头,却是寻思起来,这么点路,完全可以铺一个两百米的短铁轨啊,放几个专用车厢,用来运货,既节约时间,也能省下些物力,还能靠滑轮牛马之类的牵引提高效率。
回头给王洋讲讲,也让铁匠积累一点小铁轨的经验。
记得当年铁路最开始诞生时就是用来运煤的,而且也没有什么火车头,就是用两匹马拉着货物在铁轨上奔跑,所以后世列车的轨距都是1435毫米,正好是两匹马并行宽度。
这种东西虽然造价高,但是在煤矿附近,就是提高产量的最大助力,后来的大建设,成为了工业发展的血管——想的有点太远,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吧。
赵士程在心里规划了一下,也玩累了,让韩队长带他回去。
这一路上,他也问过了,这位韩队长想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并不想在这新镇上生活,赵士程也理解,新镇上这点表面上的筹码,暂时不能让年轻人把前程押上。
他也不至于像个拐卖犯一样,看到一个不错的就拉入伙,他手头的筹码不多,如今远不到可以敞开了招人的地步,兵贵精而不多嘛。
带着这样的心思,赵士程在客栈门口和韩队长道别。
回到楼上,王洋居然还没有走。
咦,这可不像一个工作狂应该有的表现啊。
王洋似乎也看出了赵士程的困惑,谦卑地低头道:“观察使大人与我一见如故,愿意在咱们镇上投几家印书坊,无偿供应书本,实在是让我感激。”
赵仲湜也满意地摸着胡子,瞥了一眼儿子,略抬起了头,仿佛在给儿子说,看到你爹的威风没有?
赵士程心说原来徒弟是准备多宰几次啊,行吧,反正肉烂在锅里,这事我就当没看到了。
王洋看着小公子的表情,知道他并不介意,于是笑意更深,问道:“小公子,那泼韩五带你逛了这大半日,这镇子上,没有出什么差错吧?”
“没什么大问题。”赵士程随口回答,准备回去写信让他修个小铁轨。
王洋满意的告辞了。
赵士程却皱起眉头,泼韩五,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啊……
第92章 计划出路
回到房间, 山水给他打水洗脸,赵士程则拿出纸笔,开始给便宜徒弟写信, 他的手很小, 腕力不足, 所以没有用毛笔, 而是用竹笔沾着墨水, 写出了一封硬笔书信, 书信后边更付了一张铁轨的示意图。
信的内容有限,他便挑选了紧要的写, 王洋的主观能动性超强, 这是赵士程最欣赏他的一点,很多人遇到困难, 会本能地逃避拖延,而这位便宜徒弟却会反复揣摩, 思考解决的办法,从不拖延, 是非常优秀的治理人才。
他花了一个时辰,他写完一封两三千言的书信,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将信封好, 让山水给王洋送去。
山水去送信了,他则坐在露台上,看着海天一色, 寻思起泼韩五这个名字, 有点熟悉了, 应该是一个姓韩的名人, 而两宋相交际,最有名的韩姓名人,必然就是那位中兴四将中的韩世忠了。
别说,还真有可能,按后期记载,泼皮韩五自小勇武过人,是延安府人,十多岁从军,打过方腊,赢过西夏,是少数几个能和金人打得有来有回的宋将,在南宋建立的过程中立下了大功,还为岳飞之冤鸣过不平,著名的“莫须有”就是出自他和秦桧的对话。
刚刚那小队长就是出自延安府,只要问问他有没有算命说他将来位列三公,他听后觉得人算命的在消遣他,反而把人打了一顿,就清楚了。
若是,这个可是条大鱼中的大鱼啊!
但是……赵士程微微摇头,他暂时拿不下这条大鱼,倒不是他拐不走,而是这种出生底层,靠自己摸爬滚打爬上去的人物,如果轻易改变了命运线,就很难说能不能再达到那种高度了。
他不像刘锜那样,是出身将门,有家族熏陶试炼,就算耽误个一年半载,回到西北,照样可以有大好前程,而是有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正因如此,就算他知道岳飞今年差不多六岁,去河北汤阴县就能找到,但却从来没有想过早早把他招到身边培养一样。
向韩世忠示好倒是可以的,时间还长,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拉拢,毕竟还有十几年,韩世忠会一直被童贯一派打压,夺取战功,这十几年的蛰伏,才是真能磨他性子、长他见识的时候——在这一点上,岳飞就差了点意思,以至于对大宋官场与皇帝抱有了不该有的期望。
不过这家伙是个聪明泥鳅,看着三大五粗,却是粗中有细,怎么招揽,还要从长计议。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冷掉的茶水,看着远方海浪,默默盘算。
说到韩世忠,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想成大事,就少不了精兵良将,若说大宋最好的军队,当然就是种家军,后世北宋崩溃,韩世忠,张俊,都是种家军中出来的名将,可惜种家军绝大部分都折损在征方腊、打辽国、救太原的路上。
种家有点名姓的将领,也都死在了战场上,没有了家族教导,种家也随此衰落。
但他不能将筹码完全押在种家军身上,因为在靖康之前,大宋守内虚外的政策,还是维持得非常好,而到了内部各种起义的时间,种家军必然会被拉去四处平叛,而离方腊起义也就只有十一年了。
必须得有一只在自己手中掌握的精兵才行……
不过这种事,干系极大,在没有找到足够忠诚的同志之前,是不能随意布置的,大宋境内还是太多束缚,若是能有一个海外基地,作为依托和后路就好了。
但要开发海外,就是一个无底洞,投入必然极大,选择的地方就很重要了。
海外基地的话,此时合适又无人管理的大岛屿大约是两个,一个是韩国南边有勉强算大的济州岛,还有一个,便是如今称为流求的台湾岛。
济州不远,按海商的说法,离密州也就一千里,顺风七八日便能到,流求就难了,在流求与泉州港之间,有一条叫黑水沟的海流,对如今的渔船来说非常危险,十船有六船都得沉在那里,所以,大宋对流求的开发,目前还是毫无头绪的——话说他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还得多谢老赵,赵老爹喜爱珊瑚,所以对各种珊瑚生产的海域如数家珍,尤其是最爱的红珊瑚,就是产自流求和倭国两地海域。
所以,他想在海外有点基地,那么还是要回到最初的地方,做大船!
做了大船后,他才能派人远行海外,搞海岛开发,这其中,肯定是要投大量的钱财。
而到了十五岁时,按朝廷对宗室的优待,他能去一个州郡当团练,那么,就得想好了,是选留在山东附近,去开发济州岛,还是去福建诸路,去经略流求岛。
只要有一片基地,他的挪腾空间就很巨大了。
只是,这个选择可真困难。
嗯,先都放着,等大船出来了,再考虑下一步,只是这负责人,也要想好了……王洋就很合适,可惜就一个王洋,要是能再多一个就好了。
……
赵仲湜拿到了珊瑚珠后,每天赏玩,也不提着去市舶司的事情了,反正那里的珊瑚都是要被筛选过一次,把贡给官家有极品挑走后,才轮得到他选,而如今,他手上已经有极品珊瑚了,再者,他又没钱了,去了也没用。
赵仲湜于是每日品茶,观海、弹琴,偶尔还去海边垂钓,颇有一种悠然见南山的闲适,对儿子喜欢乱跑这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眼——且不说儿子身边安排了随从,就说虎头那奸滑的性子,遇到拐子还不知道是谁拐谁呢。
“爹爹!”就在他享受这静谧生活时,儿子清脆的嗓音让他猛然回过神来。
赵仲湜的神色一下就复杂起来,看儿子的目光也带上一点怨念,仿佛过来的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而是穷人在年关遇上上门讨债的债主。
赵士程瞬间不开心了,胖胖的小手就拍起了桌子:“爹,你那是什么脸色,我们不是父慈子孝的一家人了吗?!”
赵仲湜叹息道:“若是我主动去寻你,那必然是父慈子孝,可若是你来寻我,便实在让我不能确定了。”
赵士程一滞,反思了一下,豁然发现老爹居然总结的很有道理,若是没有事情,他还真不会主动去找老爹。
但这个发现还是让他不高兴,爬到椅子上抗议道:“哪有你这样说儿子的,我哪次让你吃亏了么?生在福中要知足,别成天乱想。”
赵仲湜忍不住笑了起来,给儿子倒茶:“那我的虎头,这次又有何事,想起来烧你爹爹的冷灶啊?”
赵士程问道:“以前听娘说,你曾经想造大船,去海里捞珊瑚?”
赵仲湜点头道:“是有这事,当初年轻,不知轻重。”
赵士程立刻问道:“那后来呢?”
赵仲湜陷入回忆:“那时,还是哲宗年间,你爹我是杭州团练,看了钱塘大潮,喜欢上了珊瑚,便想见识那海外风光,当时那杭州有一个海商遇到船难,给我送一株珊瑚,说动我建大船出海,我便允了。”
“你那时候,买的起大船?”赵士程陷入怀疑,家里的钱可都是母亲在管呢。
赵仲湜道:“那时杭州市舶司处理了一起大案,扣押了数条私运货物的大船,我在其中帮了个小忙,将那其中一船折价卖给那海商了。”
赵士程秒懂,热情道:“老爹啊,那商人后来给你回报了么?”
“他隔上几年总会送些珊瑚给我,后来生意不太好,也就渐渐没有来往了,海上风波恶,世人只看到海上繁华,又有几人知道他们是用命在讨生活啊,”赵仲湜从回忆中回神,狐疑道,“虎头,你问这个作何,难道,你想出海?”
赵士程摇头:“不是,我想弄一只海商队,老爹,你有没有兴趣?”
赵仲湜摸了摸胡子,他当然有兴趣,但是……
“你爹今年的钱已经花光,得等明岁了。”赵仲湜果断拒绝。
赵士程挥手道:“不用你出钱,你出人就行了!”
赵仲湜叹息道:“我就知道,虎头啊,你说你不缺吃不缺穿的,忙活这些做什么啊,坑你兄长亲娘便罢了,居然连亲爹也不放过……”
赵士程哼道:“爹爹,混吃等死有什么意思,给自己找点事做哪里不好了,你不觉得,把赚钱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么?”
赵仲湜并不觉得,但他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虎头肯定不会罢休,也不知他这性子是随了谁,略一思索,便祸水东引,道:“你想建只船队,倒也不难,你爹爹我和如今密州市舶司提举有几分交情,有他相助,来密州的船队,都可以任你鱼肉,你随意选两只祸害便可。”
赵士程被老爹的话雷到了,一时瞠目结舌,半晌,才道:“爹爹,你这也说得太、太不掩饰了吧。”
“儿啊,”赵仲湜长叹道,“你以为士农工商,为何士为首,商为末?你如今能赚些钱,靠的不就是这身份么,无官护持,再有钱,也不过是小儿持金过市,你懂这些便可,行了,过些天我带你去市舶司,你想折腾,就由你了。”
孩子还小,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