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赵士程撇了撇嘴,换上满面笑容,拿小拳头殷勤地上前给老爹锤背:“爹爹啊,虎头还不够孝顺吗?你看先前你说给我留下一成的钱财,帮我保管,虎头我可有哪次寻你索要过,还有那珊瑚珠,不都是虎头给你找来的么?”
赵仲湜轻哼一声,拿乔道:“这点小钱,还不够买你给你娘送的一罐脂粉,连你五嫂都有价值百万的大园子,你说说看,是不是老爹对你而言,最不重要?”
赵士程心说老爹还挺有自知之明啊,口中却大声道:“爹爹啊,你怎么可以冤枉孩儿!还是你怕麻烦吗,我想送你富贵,你昨天是怎么说的?”
赵仲湜被说得有点心虚,轻咳一声,斥道:“吵什么吵,没大没小!”
赵士程用力捏着老爹的脖子,怂恿道:“爹爹啊,咱们家虽然是近宗,可是过了我这一代,就出五服,成为远宗了,不趁着有点权位时积些家财,你看那西外和南外的宗族们,过得多拮据啊!连京城都待不下去了,你舍得自己的儿孙将来过这种日子么?”
赵仲湜心中一动,扭头看了儿子一眼,嫌弃道:“你这才五岁的小鬼头,就已经开始惦记自己的孙儿了?”
他的话语虽然带是在反对,但其中已经有了不少动摇之意。
赵士程于是捏得更加殷勤,宋画宗继位的第二年,就把远宗从城京全赶走了,安置到洛阳和商丘两地,待遇低了很多不说,也不许入仕,日子过得比较惨,宗室之间,因为这事,普遍起了忧虑,都在趁着和皇帝关系还近,大肆圈地占田。
不过,等到十几年后的靖康年间,这种情况就反过来了,京城的近亲被一锅端走,反而是洛阳和商丘的两支宗室活了下来,赵构在确定自己生不出儿子之后,还把皇位还给宋老大一脉。
赵仲湜沉默了一会,还是叹息道:“虎头,这钱财,够用便可,若是积累太多,等到无官爵位护身时,反是取祸之道。”
赵士程知道老爹心动了,于是继续怂恿:“这我当然知道,但是咱们赚钱,也不一定要在中原之地惹眼啊,爹爹你想,若是把田地、钱财、船坞都置在福建两广,不惹人注目便好,而且若有海运之利,也算给子孙一个生计啊!”
赵仲湜还是摇头道:“南方太远,又有瘴疬,尤其是福建路乃是蔡京家乡,你想得未免太容易了。”
这个老爹也太谨慎了,赵士程轻轻磨牙,不再诱之以利,而是换了个办法:“爹爹啊,你就帮我搭个架子,后边的事情,我就自己来,好不好?”
赵仲湜摆手:“我说过了,这些小事,你自己作主,别来烦我。”
赵士程幽幽道:“真的吗,那我就去找母亲,让她入股,然后把家里的钱和你今后所有的私房钱,都用来投海运。”
赵仲湜大惊失色:“你、你,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亲爹!”
赵士程淡定地扑在老爹怀里:“没办法啊,你知道母亲的性子,如今她暂时拿不出太多钱,若是她心动了,肯定得在您这里找补,也不是什么大事,爹爹,为了这个家,您两三年不玩珊瑚,应该忍得住……吧?”
赵仲湜很生气,就想把儿子抓起来修理一顿,但看儿子乖巧无辜,还很内疚的模样,又舍不得下手,于是气得吹了胡子:“三天,我帮你三天,要是做不了你就别折腾了。”
赵士程强烈反对:“三天?我又是神仙,怎么着也得三个月啊!”
赵仲湜冷笑:“三个月,你爹我虽然喜爱珊瑚,却也不是没有珊瑚活不下去,你想都别想。”
于是一番讨价还价后,赵仲湜答应帮一个月的忙,再多就一拍两散。
赵士程已经很满意了,不但捏肩锤背,帮着端茶倒水,还指挥着仆从,给老爹煮了一锅白水虾,剥好了给爹爹送到嘴边。
看在小儿子态度如此殷勤,赵老爹原本有些不忿的情绪飞快消失,当父母的,总是很难对孩子生气,于是便摆高了姿态,询问儿子,想要个什么样的商队,要做多大。
赵士程思考了一下,小声道:“爹爹,要不然,你不太擅长这个,能成就成,不能成,你就把我带着一起去,如何啊?”
赵仲湜先是冒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随后明白了,自己的儿子,他看不起自己!觉得他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赵仲湜冷笑一声,甩袖走了,并且无情地拒绝了儿了一起去的要求。
只留下小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山水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全程一言不发,如今看到老爷走了,不由有几分担心:“公子,老爷回过神来,会不会生气啊?”
赵士程笑了笑,骄傲道:“老爹只是懒得动,但绝不傻,给他一个在儿子面前表现的机会,他其实也是想要的。”
山水略有困惑,说实在的,她还真看不出老爷哪里厉害了。
赵士程没有解释,老爹虽然在经商诗文之类的专业上没有特长,可对于官场上的各种规则和利益交换,却是清清楚楚,知道怎么把事做成。
而在这一点上,自己就差得远了,他更不喜欢这种尔虞我诈、卑躬屈膝的交易,所以,把这个外包给老爹,才是最好选择。
……
赵士程没有等太久,一个时辰不到,赵仲湜便悠哉游哉地回到住处,将一本册子丢到赵士程面前:“这里有如今密州各大海商的籍贯、公凭、财货、人手,你自己选个喜欢的。”
赵士程没想到这般容易,便问道:“那么,爹爹你付出了什么代价啊?”
赵仲湜微微一笑,眉宇间都是自得:“你爹我能付什么代价,无非就是能帮他给宫里递个话,这官场上,花花轿子众人抬,只要对他无损,帮我一把,又有什么关系?”
赵士程当然是一番夸奖送上,随后便翻看了那册子上的人名。
这些人名五花八门,各船的名字都很长,他随意浏览了一下,便在其中看到一名字,是广州蒲氏船商,籍贯是占城。
看到这个名字,他微微皱眉,有些不喜,虽然离南宋崖山还有一百多年,但对宋代末年历史了解得稍微多一点,都会对这个蒲家海商这外名词,产生恶意。
回想一下,蒲家应该也差不多是这年时候移民到大宋的,虽然不知具体的时候,也不知和他现在见到蒲家和历史上的那个蒲家有没有关系——哪怕以他的修养,居然在看到时,都产生了一种“有错杀没放过”敌意。
不过蒲家的事情确实恶心,本来成王败寇,南宋末年海商蒲家虽然当得是大宋的官,可毕竟大宋那时已经被打败了,投降也是人家常情,可在投降时,主动将泉州里的一万多大宋宗室和伤兵杀光来向元朝求官,那就太恶心了,以至于等百年后,朱元璋直接将这蒲家一脉全数杀光,剩下的孩子为奴为娼。
不过,讨厌归讨厌,赵士程倒也没打算因为一个姓就真的去害人,继续翻开其它的名字。
只是,翻看了一会后,他手指微动,又翻看到蒲家的那一页。
他需要一个船队,这个蒲家有七条一千料大船,算是一个中等船队,而水手也是刚刚招募不到一年,根基远未稳固,无论是要插人还是要夺取起来都不难。
最重要的,是打入海贸这个圈子,积累经验和人手,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他指尖在蒲家名字上,轻轻按了按,眯起了眼睛。
要不然,试一试?
把这只船队,收入囊中,如果他们乖巧听话,就暂时借一借他们的鸡,孵化训练自己的船队水手,到时他们也能在自己提供的货物和商队里有一个位置,得到很大的好处。
可若是他们如那位蒲半城一样,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想要吃掉自己的伙伴,那就,正好把他们处理掉,自己也不必内疚。
毕竟那个家族本身的教育可能就有问题,所以才会在元朝嚣张一百年后,又在元朝末年,想把对大宋做的事情,再对元朝做一遍……
赵士程拿起本子,跑到老爹面前,热情道:“爹爹,你看,我觉得这一家不错。”
第95章 简单搞定
赵仲湜看了那名单, 目露不屑:“儿子,选这种, 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也配让你爹用上人情?”
赵士程解释道:“爹爹啊,强扭的瓜不甜,这做事,要得就是个你情我愿啊,你只要帮我一个小忙,就好了。”
赵仲湜还是很不高兴, 但耐不住小儿子的恳求,终还是答应了, 给那们蔡提举去了书信——若是辽国高丽的大船队, 赵仲湜可能还要亲自去,但一个万里之外的番邦小船队, 还犯不着赵观察使再亲自跑一趟。
没花多少功夫,赵老爹就收到了蔡提举的回信,说事情办好了。
……
象牙、犀角、豆蔻、胡椒、乳香还有龙脑……
这些用匣子装好的珍贵货物被都吏随意翻检, 许多龙脑碎落在地,看得蒲士信心都揪了起来。
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高鼻深目, 长发卷曲,穿着宋人的长衣, 拳头紧握, 却不敢有一点意见——在不久前,他的父亲已经被市舶司的都吏抓走, 如今, 他们正在查抄货物。
因为刚刚都吏说, 他们的“公凭”是伪造的。
伪造公凭, 这是海商最大的罪名了,他们的货物和商船因此都被扣在市舶司里。
天可怜见啊,他们再贪,也不会在这种东西上做假,办理公凭非常复杂,不但要提前向出航地的市舶司提交申请,把船员姓名、货物数量、所去地点全数上报,还得有本地三家大户担保,随后本地市舶司才会把给公凭给他,否则,根本不能从市舶司起航,港口都出不去。
他们家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手段,修改了公凭的日期,让它可以用上更长时间而已……
为什么这次会被发现呢?
最后,货物被一一清点后,蒲士信和他船上的水手们都被赶下船来。
如果不快点证明自己的公凭是真的,他们的货物和大船都会被打成走私品,不但会被没收,连他们的人,也会被重罚。
蒲士信不得不去寻找有几分交情的其他海商,试图让他们去帮忙说项,打点上下。
但在与几位海商交流后,他遇到了对方敷衍的“愿意试试”做为推脱,这让他非常心凉,可是,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一个消息,让他又萌生出一点希望——大宋的一位高阶贵族,正在试图收购一只船队,可他的开价很低,低到几乎没有海商愿意搭理。
这很正常,海贸是暴利,但却有极高的风险,如果不是那十倍百倍的利润,他们为何要冒着生命的风险,驾驭着风暴与疾病,经历漫长的时光,奔波在大海之上?
一个王朝的郡王,不懂海贸,却想空手套白狼,分润他们利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蒲士信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动了心。
他现在需要一个势力,帮助他们脱离困境,如果是一位高阶的郡王出马,只要他愿意去帮忙说情,他们商队的罪名很可能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时再找他赎回自己的商船。
而在打听到对方的住所后,他几乎是掏空了最后一点积蓄,买了一串珊瑚,以售卖船队的名义,前去寻找那位郡王。
但在进入一处幽静的宅院后,他并没有看到那位传说中的贵族,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衣着华丽,长得十分好看的小孩儿,还有跟着小孩子的一位清秀婢女。
蒲士信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用带着口音的宋语迟疑道:“不知郡王何在?”
“不用看了,不是我爹爹想买船队,是我想买。”赵士程歪着头看他,“是你要卖船队么?”
蒲士信一时心中发凉,几乎想转头就走,但他强行控制住了,涩声道:“十分报歉,您可能是误会了,是我找错了地方……”
赵士程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冷哼道:“你这是觉得我是个孩子,就很好骗么,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不出钱?”
蒲士信不敢冒犯这个一看就来头不小孩子,低头道:“不敢,只是草民的船队遇到些麻烦,已经被市舶司扣留,公子您便是有钱,可能也买不出来。”
赵士程眨了眨眼睛,做恍然道:“原来你就是蔡提举说的,那个不识抬举的船主啊?”
蒲士信心中一动,主动作揖道:“公子,草民不明白您的意思,草民一家,并没有冒犯过提举大人啊?”
“怎么没有啊,”赵士程嘻嘻笑道,“我听说你们只捐三千贯,只有货值的十分之一,这岂不是不给他面子?”
蒲士信险些背过气去,涩声道:“可是,以前只需要打点这么多……”
“那是以前,最近市舶司要修两艘六千料的大船,你们不知道么?”赵士程问。
蒲士信欲哭无泪:“虽然知晓,可、可市舶司里,有比我们更大的商队,为何会盯着我家这么一只普通商队?”
赵士程忍不住笑了笑,摇头道:“小鱼可以穿网而过,大鱼可以破网而出,只有不大不小的,才会落入网中,你家,就正好是那个不大不小的鱼,懂么?”
密州靠北,来的大多是辽国、高丽、日本这些国家的商船,这些地方都与宋朝有朝贡来往,扣押这些大船有很小可能引起邦交问题,但大食远在天边,可没有这种隐患,这种中等大小的番邦鱼,不正好让那位蔡提举拿捏么?
蒲士信恍然大悟,看这小孩的目光终于不再如先前那么不当回事,而是认真讨教道:“那,请问公子,若是我将船队卖给您,你能帮助我家渡过难关么?”
他家船队虽然只有七艘船,却也是自家祖辈辛苦了近百年才积累下来的财富,就算是伪造了公凭,市舶司最多也是没收货物,若是连船也一起没收,他便是舍了父亲的性命,也必需领着水手袭击船港将船开走,否则,蒲家至少要十几年的时间,才能重新建立起船队。
“这自然不难,”赵士程靠在椅子上,淡定道,“但这样的话,我就不会给你购置船队的钱。”
蒲士信心中不由得嗤笑,给不给钱又有什么关系,这小孩以为海船是澡盆里的玩具么,没有足够的水手,便是送给他,他也开不出海去,而只要他船队去了海上,回不回来,便不是岸上之人说了算的——所以,海商都是家族船长制,根本不会给外人插手。
虽然心中如此想,蒲士信还是露同痛苦之色:“这位公子,这是我家祖传的船,如果白白送出去,如何给家族交待?”
赵士程转头看了山水一眼。
山水姑娘便款款而出,将手中的物品递给了这位蒲家船主。
蒲士信疑惑地接过那个小匣子,将其打开,一道光芒从匣中投射而出,闪到了他的眼睛。
瞬间,蒲士信手指一抖,险些把匣子摔到地上,虽然立刻抓紧了,但背后也一下子湿透了,整个人都喘起了粗气。
过了数息,他勉强平息剧烈的心跳,这才再度低头,看着手中的那宝物,那黄金镶嵌的宝物,清晰地映出他那张惊惶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