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不远处的刘氏听得有些不喜,准备算完这一笔账就让夫君换个曲子。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的匆忙前来,将一封信交上。
赵士从按住琴弦,缓缓起身,将书信接了过来,撕拆拿出,才看数目,眉头便缓缓皱了起来。
刘氏掸了掸衣角不存在的灰尘,款款走到夫君面前询问道:“何事令你如此烦忧?”
赵士从甩了甩信纸,将书信交给了夫人。
刘氏看了数息,眉宇间也浮上怒意。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意思是羊毛之利,已入诸公之眼,合州防御使朱勔上书,想让朝廷将羊毛收为官营。
刘氏将信纸猛然拍在桌上,大怒道:“朱勔这奸贼,主持应奉局、在东南弄什么花石纲就罢了,居然还敢打我家羊毛的主意!简直当杀!”
她这才富了几天,居然就有人要来断她财路,怎能让她不怒。
赵士从挑眉道:“夫人莫忧,只是的上书,这消息能落到咱们手上,当然是朝中有人不愿意将此事定下。”
这一件事上,他不得佩服小弟——在扩大规模后,小弟就迅速降低了梳洗后羊毛的价格,这么些时日后,已经有了很多牵连其中商户,其背后不乏有朝中大家族参与,他们当然都不愿意将这些钱都被朝廷收入囊中。
“可是万一官家允了呢?”刘氏面带忧愁,“那小弟这一片大好家业,岂不是都要无了?”
只要这利润还在,便是朝中有人阻止个一年半载,也阻止不了三年五年。
赵士从当然也不会把这事成败托付在官家的英明上,他沉吟道:“速速把这消息送给虎头,羊毛这事还可以拖一拖,可我担心小弟洗羊毛所用的碱,朝廷看到碱利,怕是也要收为官营。”
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盐铁自古官营,而到本朝,煤、巩、茶、酒,只要是有利之物,无不归之官营,先前只是小打小闹还好,如今羊毛之风已经开始刮至大江南北,甚至吹到诸夷之中,这样大的利益,别说是宗室,就算是亲王,也不好使了。
刘氏更心急了:“那如何是好?”
“如今张商英当值,这位丞相才上任半年,就敢主持重立钱引之事,定是想大干一番事业……”赵士从认真道,“咱们得搭上这条线,让他帮着阻止。”
“这、这行么?”刘氏犹疑而不安,“那张商英是丞相,咱们是宗室,怕是会引起官家猜疑……”
赵士从摇头:“当然不是私下里商谈,而是得入宫,正大光明地与张商英对峙,斥责他与蔡京是同流合污之辈,再与牵连到羊毛之利的官员一起造势,方有扭转之机。”
刘氏松了一口气,不是私下勾连就好,怀素案余威犹在,她也是很怕皇城司那些眼线的,但还是有些担心地道:“可是夫君,只是如此,怕是止不住朝廷争利之心……”
赵士从皱眉道:“我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把消息传给虎头……不,还不够,我得亲自去一趟密州。”
刘氏更烦恼道:“你是宗室,岂可轻离驻地,让皇城司知道,又是麻烦。”
赵士从微微一笑:“事出有因即可,于我不算麻烦,只是,这事,怕是要麻烦一下老爹了。”
-
二月初,一封从远方而来的家信寄到了密州赵家。
赵仲湜、种氏、赵士程都收到了大兄的信件,一家人各自打开自己的收到的书信后,面面相觑,最后,种氏和赵士程的目光,都落到了一家之主脸上。
赵仲湜面皮抖动了一下,拍着大腿,吹胡子瞪眼:“不孝,太不孝了,逆子!真是逆子!”
这下种氏可就不依了,当下把桌子一拍:“哪里逆了,士从还不是急家人之所急,才给你出了主意,你可别不知好歹!”
赵虎头也主动爬到老爹腿上,给老爹顺胸口:“爹爹不气,大哥也不是有意,儿子认识一个大夫,医术特别好,一定帮您把消息传出去,好不好嘛……”
老婆儿子都连起手来了,赵仲湜哪有反抗的余地,于是没有多久,便传出赵仲湜身染风寒,不省人事,急信让长子前去侍疾的消息。
大宋以孝治国,没什么事情是比孝顺更大的,所以朝廷没有阻止赵士从前去密州侍疾,让他过去了。
就这样,在三月初时,赵士从启程,踏上了前去密州的路途。
一路风尘,终于在三月底时,到达了密州。
迎接他的是种氏和赵士程,至于赵老爹,风寒未愈,还在房里不好出门。
回房后,赵士程告诉大哥,老爹为了让兄长前来,一个多月没出门,这牺牲不可谓不大了——家里好一番鸡飞狗跳。
开始时,赵虎头还想给老爹打造个轮椅,差点气得的老爹把他屁股打肿。
后来他亡羊补牢,拿了一根“极品红珊瑚”残枝,给老爹做为赔偿。
有了这个补偿,老爹便心安理得地躺平了,在他看来,反正如今天气正冷,出门也没什么好的,不如在家里赏玩珊瑚,并且向小儿子表示,如果还有其它的“残枝”,他也不是不可以再躺一个月的……
但这个暗示当场就被种氏嘲讽了,说他的大屁股可没这么值钱,躺一躺就想值这么贵的珊瑚是做梦,知趣的就该在躺完之后把东西还给儿子,两人为此好一番争执,还是赵士程出来打圆场,说身外之物,就算不送老爹,让老爹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还是可以的。
这才化解了一场可能导致家庭破裂的危机。
赵士从听得忍不住笑。
种氏和赵仲湜对视一眼,各自移开了视线。
赵士程这才问道:“大哥,你专程过来找我商议此事,是觉得这事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么?”
“恐怕不大,”赵士从摇头道,“若我所料不差,你这次,应是让朱勔盯上了。”
他沉吟了一下,才道:“朱勔是官家心腹,他主持江南应奉局五年,因采办花石纲有功而多次被官家嘉奖,东南一带刺使、郡守多出于其门下,你的羊毛畅销东南,岂会不入他眼?”
羊毛保暖,江南一带冬季阴寒、春季湿冷,加之江南富庶,大量采购,被朱勔盯上,太正常了。
“那大哥的意思是给,还是不给?”赵士程问道。
“肯定不能不给,”赵士从叹息道,“专营,就是朝廷低价收购你所制之碱,再高价卖出,由此牟利,你若不给,官家要收拾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若运作得好,也能给你讨一个官爵。”
赵士程当然也知道这点,但一想到自己利民之物,就要被那个废物拿去搜刮民脂民膏,然后建园子挥霍,就心态爆炸。
赵士从当然也知道弟弟的性格,不得不苦口婆心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虎头啊,这事任性不得,咱们家虽然是宗室,但身家性命,都在官家一念之间,咱们可以的试试阻止,但若真事不可为,还是认了的好。”
“大哥想要怎么阻止?”赵士程不开心地问。
赵士从道:“丞相张商英还算是有几分本事,我准备从他入手,让他为民请命,阻止此行,但这事还要官家决断,所以有几分胜算,我也拿不准。”
赵士程认真道:“谢谢大哥了,但这事,可以不用劳烦张商英,我想,我有个一个办法。”
赵士从疑惑:“这事关天家,你能有什么办法?”
赵士程眨了眨眼,道:“就是因为事关陛下,所以才有办法。”
不就是奸臣出马么,当然,是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本来不想那么早用的,但是既然遇到了,就只能让自己那位便宜师父,提前出马了。
第100章 送入宫中
赵士程的便宜师父, 林灵素,纵观历史,那也是弄臣里鼎鼎大名的人物, 在献媚君王、结交权贵、谋取利禄这些行当里混得风生水起, 很长一段时间, 蔡京都要避其锋芒。
他充分相信,这位师父缺的只是一个台阶, 只要能把他引荐到宋画宗身边, 这位就会同风而起, 扶摇万里。
这种人,本也不是池中之物,唯一要忧虑就是他一出马, 怕不是又要为本就摇摇欲坠的江山再添一捆稻草了。
但忧虑之后,赵士程转念一想,那位道主皇帝, 本就崇信道教,林灵素只是从万千道士中杀出的最后胜利者而已,没有林灵素, 画宗要封自己当道君, 还怕没有其它的道士当他的捧哏吗?
便宜师父出马,至少能暂时控制着, 以后谋算大计时,也会有更多筹码。
不过, 这事, 还得那位便宜师父配合才行。
……
赵士程又去了神霄观。
林灵素依然是那不修边幅的模样, 不过, 他并没有做实验, 而是正在和自己的仙鹤培养感情。
只见那白鹤张着翅膀,陪着那邋遢的道人奔跑,争抢他手中的食物,颇有几分仙趣。
这几只白鹤也不怕人,赵士程来了,有的视而不见,有的凶狠地扭头,对着小孩鸣叫了数声。
林灵素见徒弟来了,便将自家的几只白鹤打发回了自己的院子,把小孩带到了房中,令小童煮上茶水,调侃道:“今儿个是刮什么风啊,居然把我这小徒弟吹来了?”
赵士程面露难色,认真道:“师父啊,徒儿有麻烦了。”
林灵素烫着茶碗,调侃道:“身为宗室,还有谁敢找你麻烦不成?”
“是的呢,”赵士程一脸烦恼地道,“师父,你知道刘混康吧?”
林灵素烫碗的手一停,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放轻了语调:“刘混康,他不是死了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刘混康,就因为他一句“京城东北隅,倘增高之,则皇嗣繁衍矣!”而让今上深信道教,小大之事,来往去□□问,一年三十余次,所在茅山派更是一越而成众派之首,是无数道士想要效仿的人生巅峰。
赵士程嘟囔道:“去年,那刘混康不是死了么,官家又到处征招有道之士,我们家也在找啊,爹爹就听说濮州有个叫王老志的神仙很厉害,派人去寻访,结果发来的信让我给拿去点烧杯了,结果这个老神仙,就被另外一个宗室抢了先,老爹很生气,说要给我好看。”
林灵素指尖一紧,故做随意地道:“那个王老志,有什么奇特之处么?”
赵士程思考了一下,努力回想:“听爹爹说,他很能算卦,十中有七八都是能中的。”
林灵素不由得目露鄙夷:“算卦之术,小道尔。”
赵士程抱怨道:“大道小道都没有用,爹爹不高兴。”
林灵素诱导道:“你这孩子,有何可虑,有现成的仙师在你面前,你却舍近求远,为师我难道不是有道之士么?”
赵士程愣了一下,有些嫌弃地道:“师父啊,咱们也当了这么久的师徒了,你有多少斤两,我能不知道么?”
林灵素大为不悦:“你这小子,简直目无师长,平时不是那么聪慧么,这道法论是境界,是修养,你们父子不懂其中三味,但官家却是明白的,若是不信,荐我前去宫中一试,便能让你们知道厉害。”
赵士程猛摇头:“那不行,推荐你进宫,我家是要担上干系的,要是你惹了陛下不喜,岂不是大麻烦。”
林灵素不由得磨牙,闷声道:“你这小儿,我和你说不上,让你爹爹来与我说,便知晓了。”
赵士程这才疑惑地看他,谨慎道:“师父,你是认真的?”
林灵素傲然道:“神霄一脉,由我创建,自然也应由我发扬光大,天生我才,岂能困于乡间野庙之中,再说了,若是我能得陛下亲睐,你是我的徒儿,必也能水涨船高,于道史留名。”
赵士程心说我可没有这兴趣,但他还是要把话给便宜师父说明白:“师父啊,你口气这么大,我就问一个问题,官家的性子,你清楚么……”
林灵素一滞,轻咳一声,掩饰道:“有所听闻。”
从平日里官家的各种政令、他还是能推断出一二的,更何况,若是赵观察使当他的推荐人,又岂会不把官家的各种性子告知于他?
赵士程认真道:“师父,如今官家沉迷书画,又宠幸童蔡,若是推荐你去,您会给官家谏言么?”
林灵素被问住了,一时吱吱唔唔道:“这、这谏言,不应该是御史台的事情么,我长于道术,不通俗务……”
赵士程当然明白这一点,于是道:“那师父,若你去官家身边,肯定是让官家大兴道教,对不对?”
林灵素被问得有些烦了,怒道:“你这什么意思,在你眼中,师父也是如童蔡一般祸国殃民之辈么,若是不愿,拒了便是,别在这问来问去!”
赵士程嘴一扁,眼睛里一下就盈起水光,弱弱地声音就带了哭腔:“问一问都不行么?”
林灵素顿时心虚,毕竟感情都处出来的,小徒弟虽然牙尖嘴利,但平时也是个顶贴心的小棉袄,不由得微微后悔,心说我凶一个孩子干嘛,于是便软了语调:“士程啊,你还小,这有时候,开始的诺言,在将来,不一定还能作数,师父答应你,能劝,就尽量去劝官家国事为重,好不好?”
赵士程这才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师父,是徒儿说错话了,师父想做,徒儿一定尽力相助,把咱们神霄派的炼丹之术传播出去。”
林灵素一怔,不解道:“什么炼丹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