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梁王殿下,您真的要卖马匹吗?”陈行舟劝慰道,“这是大事,您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啊!”
“说了多少次了,你叫我撒鸾就好,”少年淡定地挥手,“这些马在上京道一匹才五贯钱,送到的南边却是四十贯一匹,一千匹就能有四万贯,足够你再开垦一万亩田泽,若能收获,能供养多少百姓,这全然不同。”
陈行舟颇为无奈:“可这事若让陛下知晓,必然迁怒于你……”
“你不是说了么,如今女直有不臣之心,辽东又马匹泛滥,与其将来资敌,不如给宋。”耶律雅里果断道,“我到时这样说,父皇也不会有意见。”
陈行舟头大道:“你这话说得,宋就不是敌了么?”
耶律雅里随意一笑:“先生,你有所不知,当年宋欲灭西夏,我朝前去调停,为了给宋一个交代,李乾顺默许我朝道宗陛下派使者毒杀了他母亲小梁太后,西夏如此衰弱,宋朝都能和夏国战上这近百年,就别怕他了。”
陈行舟不由得一滞,勉强道:“真的可以么?”
“我卖的又不是战马,只是驮货的驽马,”耶律雅里无所谓地道,“没事,有我担着呢,对了,你说还有哪些东西卖到宋国很值钱?”
“碳石、木料、还有牛羊,还有各种矿石,尤其是木料中的铁桦木,还有一种画丹青的软锰矿,价值不菲,一船矿石便能换来一船粮食……”
耶律雅里听了一会,就出现了学渣头晕,忙道:“你去处理便好。”
陈行舟有些不悦,拍着桌道:“这些都是政务,你不能全指着我!”
“我不指望先生,我指望谁啊。”耶律雅里苦着脸道,“我不就是做不到,这才投奔你的么?先前我治理了几日辽东,那情况,你也看到了不是?”
陈行舟不由得叹息。
他原本还有点担心把耶律雅里教好了,可能会成为中兴大辽的一代明君,如今看来,真的是想太多,这少年初到辽阳,看饥民遍地,便开仓放粮,结果粮全到世家大户手中不说,还把辽阳后半年的钱财都赔了进去,看到刑法重了,就要求给罪犯减刑。
本来辽东就乱,让他折腾了几月,那就更不能看了。
陈行舟都没想到,自己一个南边不被重用的罪人,在这里一开始就要治理堪比一路的州府,好在辽阳附近的世家大族早就不听中枢的了,他能管的,也就是一些平民百姓,暂时避开问题不大。
就算如此用心,这小子还在给他拖后腿,根本带不动。
有了对比,陈行舟立刻就怀念起小公子的难能可贵来,不但眼界宽广,还能听劝,不像这小子,只拣喜欢的听。
“先生,你当初和我谈梦想时,可没有摆出这么嫌弃的脸色。”耶律雅里不满地提醒他。
陈行舟却没有收敛,只是揉了揉头:“行了,这些事我来,你去打猎吧。”
少年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光彩,不复刚刚的涣散,起身就拿起墙上的猎弓:“先说好了,这可是你让我去的,非我跑出去。”
他可不想回来时又被说教一番,虽然陈先生怼人也怼得很有趣,但总有点尴尬不是。
陈行舟叹息道:“对,您是自在的鸟儿,怎能困在笼中呢。”
于是少年瞬间不见,带起的风吹起了陈行舟束发的发带。
陈行舟脸上的微笑消失,低头翻看贸易的商品单子,马匹可不是能随意售卖的东西,得去信给小公子商量才是,锰矿辽东很多,硫磺和硝石多在西北盐湖,送过来要耗费不少时间。
所以,这边主要还是经营马匹、稻米、锰矿。
行再安排一下,送马匹的船,得是大船才行……
“郭药师呢,把他找来。”陈行舟对左右道。
旁边有人低声道:“郭将军又带船出海了,说是征讨皮岛海寇……”
“这废物!”陈行舟咬牙切齿,“自从他的船来了,我就没见他从船上下来过,多大点出息,不就是给他船头上加了个铁撞角么,成天无事生非,见船就撞,有能耐他把码头上的灯塔也撞了啊!”
左右不敢接话。
陈行舟深吸了一口气:“去,告诉郭药师,他敢不过来,我一定让他后悔。”
之前和公子商讨的,本是打算找个小岛,弄些马匹拿去给他练兵,现在看来,这个家伙不能要了,得去信给小公子,让他换个人来练习骑兵。
小公子先前在信中不是说他的一个亲戚的内弟要来密州了么,我这边有舞台有兵有马,完全可以给他用啊!
唉,他管这么大点地方,都焦头烂额的,小公子那么大的产业和势力,是怎么把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管得那么听话的?
下次去信,可要不能再只是变得法儿要钱要物,得好好向公子求教用人之道才是。
第124章 应该可以
一艘海船, 顺着海潮回到辽泽的港口,这船并不是太大,但前方那尖锐的黑色的尖角极为引人注目, 引得码头不少人注目。
船停好后, 郭药师赤着胳膊,拿着一根麻巾, 提着水桶, 来到前甲板上, 哼着小曲儿擦拭着那铁角上黑色涂层。
听说这漆是小公子亲自找人,拿一种叫什么沥青的东西调出来的, 这都大半个月了, 这船头的铁角在海里来来回回, 迎风破浪,却没有生锈, 简直就是神物啊!
他甚至还幻想了一下如果整个船都是铁做成的,那是不是就可以纵横海上,举世无敌了?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罢了, 不用做整个铁甲船, 他的亲爱的船儿一样所向无敌。
没有任何船经得起亲爱的船儿迎面相撞,他甚至觉得这艘就是他的翅膀,带着他所向披靡……
“郭将军, ”旁边的船员看着这位新上任的辽东禆将, 有些无奈地道, “陈先生让你下船就立刻去见他。”
“见什么见,”郭药师优哉游哉地搽着铁角, 随意道, “他就知指使我干这作那, 这清缴海寇是山、咳,是我的任务,他还管不我头上,等我擦完再去。”
船员很是无奈:“可是他说,您不去,他一定让你后悔。”
郭药师轻嗤道:“天啊,那可真是吓死老郭我了!”
船员无言以对。
然后便看郭药师将麻布丢进水桶里,甩了甩手上的手珠:“走吧。”
“你不是不怕吗?”船员对他的变脸速度感觉到诧异。
“识实务者为俊杰!”郭药师随意道,“这种人要真生气了,能记我一个月的仇,你不懂,这年头人情多重要啊,可不能用在这狗屁地方。”
船员是真不懂,但他乖巧地接过了水桶,代替老大继续擦甲板。
郭药师慢悠悠地去了府衙,路上还卖了个炊饼啃着过去,辽东局势复杂,他们一开始建城时并不安宁,所以城坞修得九曲八拐,不是熟悉的人,根本找不到地方。
到门口时,他看耶律雅里提着一只鹤走了过来,不由调侃道:“梁王殿下,这周围凡是四条腿的、带翅膀的,都让您祸祸光了吧?”
没有行礼,因为耶律雅里如今在这里已经彻底放飞了自己,不喜欢繁文缛节,免除了周围人的礼节,每天就是打猎,然后去看陈行舟的进度,把后者的成绩当成是自己功劳的感动一番,然后继续打猎。
按他的说法,自己不是那块料,不给人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耶律雅里看到他,也眼前一亮:“药师,你回来了?还真是,周围都没什么好打的猎物了,对了,我刚刚听说你又剿了一窝海寇,有三百多人呢,你看什么时候也带我出海试试?”
郭药师没想到这火也能烧到自己身上,他立刻认真道:“殿下放心,若有下次,末将一定带您前去!”
下次肯定不一定,带个皇子出海,陈行舟一定会把他连人带船一起扣了,反正军情紧急,为了不被海寇逃掉,他走得急,来不及通知殿下——这很合理。
耶律雅里很满意,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你最好说话了。”
于是两人一起进去,那团结的神情,仿佛将一起面对困难。
-
而在同时,南边的密州城,也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一位十四五岁、样貌俊美非凡的少年,一身窄袖骑装,骑在棕马上,从官道飞驰而来。
到城门前时,他翻身下马,牵着坐骑准备入城,却突然听到旁边有人道:“这位可是西宁刘都护家公子?”
刘锜转头一看,便见到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一名老者正在车下恭敬地拱手询问。
于是上前询问:“可是赵观察使家从者?”
对方答道:“正是,家主闻公子将至,令我等前来迎接。”
然后他疑惑了一下:“刘公子,您,就单独一人上路的么?”
这也太嚣张了吧,骑着宝马,穿戴不凡,一个人出门,这简直是招人来抢啊!
刘锜微微一笑:“还有几人跟在后边,只是他们的青驴不比我家赤骥,被甩在后面,大概半个时辰便能追上。”
赵府仆人一时无语,不由地劝慰道:“公子年轻,还是莫要太过冲动,君子不立危墙……”
“行了,知道了。”刘锜挥手打断他,眉宇间有那么一丝不以为然。
他的射术极高,在西北军都是鼎鼎有名,但这些,就不用给外人吹嘘了。
一番交谈后,刘锜带着一丝好奇,与这人一起去了赵府,当然,他是不会上马车的,他身边的马是他亲手接生、养大的宝贝,刚刚成年,脾气甚是暴躁,不会让他骑别的马。
路上,他忍不住赞叹了这密州城的繁华,居然有了那么一些东京城的气势,让他对这次远行终于不那么地抵触了。
去年,童贯出征西北,他的父亲、哥哥们都立下不少功勋,他在其中虽然没有太多功劳,却也是有着一番雄心,姐姐却让他去南边押送羊毛。
他当然拒绝,羊毛比得过立功封将么,他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
但今年不行了,童贯出使辽国,对西北诸羌的征讨暂时停止,家里人看他成天无所事事,便又打发他去姐姐那里押运羊毛。
而他无意间听姐夫赵士从说,种家军的大批便宜的铁甲都是从密州弄来的。
这个消息可太重要了,他便在姐夫那随便讨了个差事,千里前来密州,查探此事。
……
与此同时,赵士程正在房间里翻看便宜师傅从京城传来的书信。
这信里一开头就是林灵素吹嘘自己最近又得了什么赏赐,获了什么封号,说官家可比某个不孝徒弟大方多了,然后便是说起了你赵家在东京的园子最近又扩建了,特别华丽,你应该给你师父一间商铺,表示孝心云云。
赵士程就很无奈,便宜师父明明不缺钱,却还喜欢找事。
然后继续看下去,后边便是一些小事,比如哪个官又来巴结他了,哪个文官又来找他茬,哪个太学生又准备集体上书让官家远离他这个“小人”。
赵士程本以为又是一个流水账消息,正准备归档,便看到最后几行,上边写着童贯不知从哪找来一个叫李良嗣的人,看着不像是道士,但官家私下里召见这个李良嗣两次了,也不知又在搞什么勾当。
赵士程看了这名字数息,然后,猛然想到这是谁,顿时一惊。
李良嗣?赵良嗣?马良嗣?马……植?
不是吧,这位都已经见到画宗了?
这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啊,直接改变了历史进程,马植本是辽国人,在辽国混不下去了,就趁着童贯出使辽国的机会,私下献策,称女直人恨辽国入骨,若连金抗辽,则有机会拿回燕云十六州,兴国可图也。
童贯听后动了心,因为大宋有祖训,谁拿回燕云十六州,就可以封王,对于已经是武官最高阶的检校太尉童贯来说,封王可是前所未有的荣耀。
于是便带着马植回宋,宋画宗听了“收回燕云十六州”这几个字,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后来更是几次三番从密州渡海去辽东,与金国签下一起攻打辽国的约定。
赵士程长叹一声,也不能说这马植没眼光吧,至少,他看大辽大势已去,还是准的,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跳槽的大宋能拉垮到十万大军被一万辽军败将按在地上打的程度。
这位被画宗赐名赵良嗣的名人后来的结局并不好,靖康年间,被朝廷以“诱导朝廷违背百年盟约,招来金寇”的罪名,斩首示众不说,妻女流放,名字还被列入宋史的《奸臣传》里,和蔡京并列,他当年看宋史看到这段时,还用这例子去和历史群里水友们吐槽,说跟对老板对人生是有多重要。
这事吧,最糟心的一点就在于没法阻止。
按宋史记载,联金灭辽这个国策提出来时,朝廷里不是没有人反对,一开始画宗也是担心打不过,没怎么理会赵良嗣,直到北方传来消息,金国势如破竹,随后画宗那收回幽云十六州的野望,就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了——倒也不是没有,方腊在南边起兵造反,生生把联金灭辽的事情给拖了两年。
时间越来越紧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