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施晚意手指无意识地勾了勾银镯。
陆姝是圆润了些,可也不像是受过气的,否则不能是那样的性子。
“性子坏些,不易吃亏,咱们才回来,且再看看,若是不妥当,日后想办法给她些教训,知道分寸,也就行了。”
宋婆子瞧见她手腕上的疤,眼里闪过心疼,沉默地点头,“老奴心里,您才是最重要的,您说过,往后只会快活。”
“当然。”
施晚意忘不了她才醒过来时,原身这些仆人们喜极而泣的神情,便代原身说了这话。
既是要快活,倒也不必沉浸在一些情绪,遂又笑道:“佛堂收拾出来了吗?”
宋婆子瞬间恢复一板一眼,“您说要间宽敞的,老奴便让人收拾了前院姑爷的寝室。”
她说是要立一个无字牌位,祭奠原身逝去的喂了狗的六年,这冷面老嬷嬷就用陆仁的屋子祭奠。
施晚意教她的促狭逗得发笑,边笑边叫婢女给她找东西。
“娘子,您要的画。”
婢女奉上一卷画,又指着柜上一只上了锁的匣子问:“娘子,这匣子放在何处?”
那是陆仁留下的。
施晚意抬头瞥一眼,拿着画边往外走边,不以为意道:“锁起来。”
她孤身来到小佛堂,展开画亲自挂在显眼处。
画上有一男子,长身玉立,面目清朗,俊逸非凡,乃是陈留姜氏已故玉郎姜岑的画像,也是她从陆仁的遗物中发现的。
据说姜玉郎在世之时,见之便惊为天人,这画尚不及他真人风姿三分。
施晚意当时便是教这画上人的气韵迷了眼,此时给那无字牌位上了一炷香,便语重心长地说:“二娘,下辈子照这个找,莫要照猪找。”
至于陆仁,就看着她们快活吧。
第4章
冬日天色暗的快,加之又大雪翻飞,陆侍郎下值回府的时候,陆府已经提前掌灯了。
朦胧的亮色,晕着两三步见方的地方,聊胜于无。
下人估摸着府里老爷郎君回来的时辰,提前清扫过,不过游廊墙根下捎进来的雪依旧有一拃来高,浅处一踩,也能没过官靴底儿。
陆侍郎一进屋,婢女上前替他褪下大氅、官靴,又伺候他换下官服。
随后老戚氏摆手教婢女们下去,亲自给他斟了一碗驱寒茶,便带着些不顺气,说起和施晚意的“交锋”。
“这句句绵里藏针,厉害的很。”老戚氏怨气颇多,“我早说,她就是个内里藏奸的,否则当初咱们大郎能被施家逼的带她一人外放吗?也不会病在外头!”
她说到后面,忍不住哽咽,“我一想到大郎灵柩都不能进府,我这心就疼。”
客死异乡,有些忌讳,暂时停灵,灵棚也只能设在城外。
陆侍郎白发人送黑发人,自也伤怀,可更多的是冷静,“若是大郎没有背着她养妾室还生下庶长子,如何会闹那一场?”
“施家是如何帮扶大女婿的?满京城谁看不见?”
但有些人是断不会反省自个儿的,只会怪罪别人。
老戚氏振振有词,“那是因为他跟那姜家二郎相交甚好,施家出了什么力?再说,若是没有一钊,咱们大郎岂不是断了香火?便是退些讲,以姝姐儿的秉性,施氏能生出来一钊这样的好孩子吗?”
她先前还说施氏厉害,现下又这般,也不觉着话里矛盾。
而陆侍郎对陆一钊这个天赋不俗的孙子,确实期望甚高,且……当初老戚氏会想要拿捏长媳,他也是默许的。
陆侍郎微一沉吟,道:“只要施氏留在咱们府里,自有好处,她既然说出搬回东院儿的话,让两个孩子回去便是。”
老戚氏一急,“这怎么能行?!万一……”
“六岁已大致定性,一钊如此聪慧,又有府里盯着,施氏岂敢胆大妄为?”
况且以陆侍郎想,长媳便是真如妻子所说“长进了”,也不是心机叵测之辈,“你疼一钊,更该想法子为他铺路,若是施氏和他真能有几分母子情分,对他大有裨益,对咱们府里亦是。”
老戚氏仍不甘心。
陆侍郎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驱寒茶,肯定道:“你先前教姝姐儿和一钊亲近,便做得极好……”
老戚氏一听,略加思考,不甚情愿道:“我让他们年后搬。”
“过几日雪停了便搬,你也对施氏宽和些,谋长远之计。”
老戚氏咬牙,“行~”
可施晚意最擅长的便是得寸进尺。
正院传话儿到东院,说是雪大,体谅她奔波,暂时不必拜见陆侍郎,也不必晨昏定省,还突然松口,等雪停就让陆姝和陆一钊搬过来。
施晚意虽然不明所以,还有一点失望,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不用拜见公公正好方便她吃锅子,喝大酒!
宋婆子教人把桌子和炭炉都搬到了床不远,施晚意裹着小袄,外头又罩了个领口毛茸茸的棉坎肩儿,盘腿坐在床上,被子底下腿心中间,还放着个汤婆子。
她一脸认真地盯着乳白色的汤慢慢滚起来,口齿生津,不知道的以为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宋婆子手拢在袖中,没看见似的,面无表情地禀报:“青菜是从府里膳房取得,没花咱自个儿的钱。”
施晚意点头,解别人的囊,肥自己的肠,很好。
宋婆子又道:“赶在年前,给您搭一方火炕,先凑合着,等明年挖个地龙,您就不受冷了。”
老嬷嬷顿了顿,补充:“老奴会去府里支钱。”
施晚意捏着筷子发笑,肯定道:“我身子弱,也是顺理成章。”
宋婆子一本正经地附和:“您就是身子骨弱。”
世上最好、最善解人意的嬷嬷,非宋婆子莫属。
施晚意笑盈盈地招呼她:“嬷嬷,与我一道吃些喝些吧?”
宋婆子未动,“您酒量浅,老奴得看着娘子。”
谁酒量浅?她千杯不醉。
施晚意吃了些涮好的羊肉和青菜,垫垫肚子,便迫不及待地端起温好的酒。
一饮而尽,施晚意举着小酒杯美美地“哈——”了一声,然后伸出手对婢女道:“再来一杯。”
婢女端着酒壶,小碎步极缓慢地走向她。
一步、两步,到第三步……
“咚。”
施晚意不出意外地栽在床上,脸上还挂着迷醉的笑,无忧无虑。
婢女看向宋婆子。
宋婆子淡定地吩咐:“酒收好,汤底都是好材料熬得,能补身,端下去给陪嫁们分喝了吧。”
莫说汤锅子没沾过施晚意的筷子,就是沾了,婢女们也是高兴的,脆生生地答应,小心地伺候自家娘子脱了衣服,这才带着暖汤下去。
宋婆子坐在床边腰凳上,看着醉倒的施晚意,眼里泛起一丝浅笑。
她陪了一会儿,待值夜的婢女回来,方才离开。
与此同时,皇城东,崇仁坊施家——
施老夫人劈头盖脸地训长孙:“不过是让你劝你姑姑回娘家,这么点儿小事儿,你怎么都做不好?她不愿意?不愿意绑回来!她还敢顶撞我不成?”
施羽一直老实听训,但听到这话,忍不住反驳:“您若是厉害,也不能拗不过姑姑,让姑姑嫁到了陆家去;嫁去便算了,妾和庶子都出来了,也没能接回来……”
是她不想接吗,可女儿猪油蒙心,根本管不了。
施老夫人恼羞成怒,“反了你了,你还敢顶撞祖母?”
施羽怕父亲知晓他气到祖母,连忙道:“孙儿不敢,您息怒。”
施老夫人也不是真的对孙子生气,气一泄,忽然情绪一转,垂泪,“我可怜的二娘,守寡的日子哪是人过的啊……”
施羽更怕了,万一父亲知道祖母在他面前哭了,他更惨,忙劝起来,“祖母,姑姑如今性子没那么软弱可欺了,您相信孙儿。”
施老夫人不听,心疼女儿凄苦,越哭越来劲儿。
陆家——
施晚意咂咂嘴,卷着被子翻身,轻轻打着酒鼾。
睡梦里,春风吹涟漪,青草泛酒香。
第二日,施晚意醒过来,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认真地对宋婆子等人解释:“酒量我多练练就会好的。”
她以前真的千杯不醉。
宋婆子看她嘴硬,哄着她,点头应“是”。
施晚意察觉到,颇觉没面子,强调:“嬷嬷,不要小瞧我。”我猛起来,吓死你们。
“没小瞧娘子。”宋婆子敷衍一句,转而说,“晨间丁姨娘的婢女来请示,是否让丁姨娘来拜见您。”
施晚意松开被子,微微坐直。
原身只见过这丁姨娘一次,且那时候她情绪不好,满心厌恶,根本不愿意与丁姨娘同室哪怕多一秒钟。
她记忆里,那丁姨娘跪在那儿安安静静的,看不清脸,但应该是个美人。
后来,陆仁对施家和原身的解释是,丁姨娘是他恩师的女儿,战乱时恩师托孤给他,他当她是妹妹一样,只是醉酒失仪,并没有任何私情。
男人喝多了犯错这种屁话,施晚意是不相信的,然而原身太爱陆仁,不止相信了,还答应陆仁留下丁姨娘在府里照顾……
宋婆子见她只是想事情,脸上没有不好的神色,便招呼婢女为她更衣。
施晚意边唾弃自个儿的堕落,谴责骄奢淫逸腐蚀她正直的灵魂,边顺从地抬起胳膊,忘掉什么“丁姨娘”“刘姨娘”的,对宋婆子道:“嬷嬷,我早膳要吃虾仁小笼包,喝香菇鸡肉粥。”
宋婆子给了婢女一个眼神,婢女立即去吩咐。
施晚意穿戴好,等早膳的间隙,复又想起丁姨娘,无所谓道:“早晚都能见到,以后再说吧。”
宋婆子便派了个婢女去回话。
那头丁姨娘得了话儿,始终沉默着,等施晚意的婢女一走,便回了屋子。
施晚意是个精力充沛的,本来还想着一晚上养精蓄锐,早早去正院请安,达成“每日碍婆婆眼”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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