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珣
也间接告诉大家,在她们心中,阵亡的将士没有叛国,他们是英雄,理当得到礼赞。
有人擦擦眼睛,跟着吟唱了起来,有一个开口的,便有第二个、第三个,慢慢的所有人都开口唱了出来。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亦兮为鬼雄。”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亦兮为鬼雄。”走在送葬队伍最前面的沈文戈和众人一起回头望了望,摸着牌匾露出了一个伤感的笑来。
宫城楼阁之上,王玄瑰陪着圣上看着镇远侯府送葬的队伍,边看边为圣上介绍,“打头的女子应是镇远侯府的一干女眷,真可怜,全家男丁都战死了。”
圣上不语,他接着说:“那白布圣上可瞧见了?”
“孤知道!”
兵部尚书是通过他的同意,才给出的阵亡名单,他如何会不知道。
王玄瑰背着手,斜睨了眼圣上,“镇远侯府有心了。”
他们二人在楼阁之上,足足站了一个时辰,眼见镇远侯府的送葬队伍通过安上门街,进入承天门大街,其后坠着的人愈发之多,形如黑色涌动的蚂蚁,像是半城的人都出来了。
纸钱纷纷扬扬落下,歌声起,初时如蚊蝇振翅听不清楚,后来声如惊涛骇浪,一波比一波强劲地灌进圣上耳中。
圣上默默地伸手揩了一把眼睛,王玄瑰当做没看见,只陪他静静站着。
这日,有画家将送葬场景印在脑中跃于纸上,一幅长三尺的《送葬图》出现,那图上的白布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一位位士兵的名字,虽不全,但也能聊以慰藉。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本来是想写到小六出现的,但是又觉得这一章在这里是最好的。
注(1):战国屈原 《楚辞·九歌·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亦兮为鬼雄。
第四十二章 六郎归来
【三合一】有登徒子,快来人!
有人将《送葬图》重金买了去, 而后送进了宫中,承于圣上面前。
还有这段日子,大家作得诗、谱得曲、写得赋, 被人一一整理送到了圣上手中, 圣上又将其转赠于太子,太子得到后, 悲痛欲绝,当即决定闭门不出, 为镇远侯府吃素三月。
镇远侯府则迎来了苏相,苏相在送葬出殡之时来过,他既如约,那苏清月就得交还给他,连同她那些肮脏的东西。
但沈文戈多了个心眼, 在将苏清月与她表兄通信的信件交出去前,誊抄了一遍, 本想暗留一张, 但想苏相定会和苏清月核对,便也算了。
苏清月被关了几月,刚开始还闹过、吵过,甚至真的干出自杀之事,可每每她闹完, 都会有人直接强喂她吃饭,每天日日夜夜有人盯着。
看出她们不会放她,索性也偃旗息鼓了,如今不仅没有瘦削, 反而因为吃得好、睡得好, 气色比守灵守了七日的沈文戈她们好太多。
她被人通知可以出屋时, 还有些恍惚,终于可以重见天光了。
门外,沈文戈牵着岭远正等着她,原还想呛声两句的苏清月,看见岭远到底什么都没说。
她自顾自往前走着,就像是以往般高傲地扬着头颅,没瞧见他二人一样,很快便从他们面前走过。
在她身后岭远“扑通”跪了下去,苏清月步子微顿,只听身后传来他稚嫩又坚定的声音:“岭远拜别母亲。”
脚步声响起,她走了,头也不回没有挽留的走了。
唯留岭远泪流满面,他不光丧父,也失去了母亲。
沈文戈待他哭够了才重新执起他的手,“没事的,你还有祖母和姑母。”
苏清月跟着苏相从镇远侯府回苏府后不到三日,便“病逝”了,真正的她则被他送入寺庙。
苏相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外界很快就流传起世子夫人太过伤痛,跟随世子一道去了的消息,为苏府挽回了苏清月没有去送葬的颜面。
本以为回家能得到安慰,向家人讲述镇远侯府如何禁她足的苏清月,迎来的是母亲和姊姊严厉的训斥。
苏相失望的目光,更如同刀刮。
不管她如何挣扎辩白,苏府嫡女苏清月在外界眼中都已经病逝,家中再无她之地,就算她从寺庙逃出又能去哪,用什么身份?
她父亲好狠的心!
可教养她的双亲比她更伤心,他们怎么会养出如此自私自利的女儿来,做出如此祸事,竟不反思自己,反而埋怨他们。
她怎么不想想,若是她与人私通的名声传出去,苏家那些没来得及定亲的小娘子该怎么?她当了太子妃的阿姊又该怎么办?
寺庙的生活清苦,什么都要亲力亲为不说,也没有人再能服侍她,夜深人静之时,她百般算计,自己可以收买谁,替自己通个信儿给表兄,让表兄来接她。
左右她现在没了身份,表兄也不用顾忌那么多了,又或者说,她已经失去太多了,只能死死抓住她的表兄了。
她不知道,她的表兄正收起尾巴做人,燕息派来的探子在长安一时被抓了个七七八八,好在没有怀疑到他的头上,他只能好好温习,以求春闱高中,打入陶梁内部。
处理完自己女儿的事情,苏相直接上书,要告老还乡,圣上暂扣不理,却也没有挽留,他是去是留,全待墨城调查结果。
镇远侯府上下一片沉寂,他们沉默地拆了灵堂、沉默地将几位郎君的牌位放进祠堂中、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白绫依旧高挂,在冷冽的寒风中飘荡。
他们已逝,活人还要继续生活。
送葬那日的场景,带给她们了无限慰藉,就算镇远侯府真的逃脱不掉通敌的罪名,可百姓心中雪亮,只要他们不那么认为,就够了。
嫂嫂们可以尽情悲伤痛苦,陆慕凝和沈文戈不可以,陆慕凝要撑起镇远侯府,沈文戈如何能不心疼、不相帮。
陆慕凝将镇远侯府管得更为严格了,任何人出入,都要进行记录,近来出入最频繁的就是六夫人唐婉了。
她将给她的二百两银子全都投进了两家铺子里,又是重新装修,又是重新规划的,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有时连沈文戈想找她说几句,都抓不到人。
“喵呜。”
过了个年,又长大了一圈的雪团,算不上小猫猫了,已经是一只成年大猫了,好在没有长磕碜,还是如小时一般可爱。
它呼噜噜蹭着沈文戈的脚撒娇,沈文戈走一步,它转三步,闹得沈文戈没法子,只能将它抱起来,沉甸甸的。
毛绒绒的脖颈处没有白色发带,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自己能抱的更久,说道:“宣王府伙食就那么好,瞧你胖的。”
“喵。”
许是很久没有亲近了,明显感觉到沈文戈没有像之前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雪团立刻凑了上来,喵喵喵在她怀里翻了个身,想让她给自己挠肚子。
两只手都已经占上的沈文戈,挠是不可能挠了,她低头蹭了一把了事,软乎乎的猫毛擦过脸颊,让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鸿胪寺,发现今日的宣王没有带黑猫来,所有人头皮一紧,正襟危坐、认真干活,来访使团要核对、外国人滞留人数要核对、使臣提出想派遣优秀子弟入太学学习要上奏,哎呦,我们忙着呢!
宣王殿下,你的眼神就不要往这里看来了,忙呢忙呢。
该死,那只能吸引宣王全部心神的黑猫怎么没有来!
王玄瑰百无聊赖,看了一圈这里,又看了一圈那里,他案几上不仅没有一张纸、一卷竹简,甚至连笔墨纸砚都没有,有的是一套还冒着热气的茶具,以及雪团专门的猫猫碗。
都是在鸿胪寺任职多年的老油条了,装忙碌还装不出来么,王玄瑰就算看出来了,也没心思挑破,总比他们聚众偷摸猫来的强。
实在没有意思,他索性起身去别的地方看看,但凡他身影出现的地方,都是一片低头忙碌景象,除了刚入鸿胪寺只能打打杂的几个年轻官员。
他们唉声叹气,案几、身旁有着堆积如山的竹简,就连王玄瑰何时到他们身边的都不知道,还在自顾自的翻译。
身为鸿胪寺的官员,不熟练掌握几门外语怎么能行,是以新入职的官员们,率先要学的就是外语,先把重要的吐蕃、波斯语学会了,再学新罗、天竺等语。
而学习最快的方式,就是自己对照翻译,所以鸿胪寺的老官员们毫无同情心的将长安城,最近流传的外国诗文交给了他们翻译,快看看他们都说了什么,有没有说陶梁坏话!
是以,王玄瑰一低头,就瞧见了年轻官员翻译了一半的波斯语,说的竟是镇远侯府的事情。
蔡奴也跟着探头看了一眼,出声道:“阿郎,奴记得七娘也是会吐蕃、波斯等语的,既说的是她家的事情,不妨让她来帮忙翻译?”
他突然出声,将一群年轻官员吓了个半死,瞧见王玄瑰,更是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利索了,唯独听见有人要帮忙翻译,亮了眼。
王玄瑰哼了一声,“朝廷给他们发俸禄,可不是让别人来替他们干活的,翻译都翻译不了,还在鸿胪寺做什么。”
年轻官员不敢说话,失望地眼里没了光彩。
“那阿郎给七娘译钱不就好了?”
陶梁外国人多,尤其是长安,因而私下里有许多非官员出身的人给人翻译,赚赚小钱,有时若是朝廷俸禄发的迟了,连官员都会偷摸给人翻译,他们能赚,七娘自然也能赚。
蔡奴继续劝说,“他们既然对镇远侯府的事情那么好奇,不妨让七娘用外语撰写她几个兄长的故事,总好过,让这些外国人自己瞎写瞎说强。
这万一他们写的哪里不对,传回他们国家,岂不是丢我们陶梁的脸。”
他凑到王玄瑰耳边,低声道:“更重要的是,七娘如今想必甚是伤心,都是强撑着罢了,给她找些事情做,分散心神,又是为兄长们书写,也能宽宽她的心。”
王玄瑰想起自己在雪地里找见的那个险些要破碎的沈文戈,有些心动了,蔡奴给年轻官员使了个眼神,“还不快挑选出涉及镇远侯府的文章来。”
他们迅速行动,很快就将案几上要翻译的东西收拾好了,一看竟是除了要翻阅的竹简,全都拿上了。
这他们也不好意思了,有个胆大的年轻官员道:“镇远侯府的事情,现在大街小巷还在议论,尤其送葬那日齐声唱的国殇,舞姬特意编排的送葬舞,太吸引他们了,是以最近收罗上来的均是对那日场景的描绘,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曲子和舞蹈。”
“是极,我这里也全是说歌曲和舞蹈的。”
蔡奴紧接着道:“瞧瞧他们,竟只会关注这些了。”
见宣王不似那传闻中一言不合就拔刀的人,身旁又有蔡奴,年轻官员哭丧着脸道:“我愿把我本月俸禄全给七娘当译钱,要是七娘真会翻译,请她帮帮忙。”
他们真的翻译的要头秃了!
本就是刚被吏部安排进鸿胪寺的,两眼一抹黑就被塞了一堆要翻译的外文,看着那些像鸟爪一样的文字,眼睛疼还不说,还翻译不顺啊!
说舞姬是神?这句子能翻译?他们是不是翻译错了?让圣上看见,他们有几个脑袋够坎的。
他们错了,在得知自己要进鸿胪寺时,不应该担心在宣王手下性命不保,应该担心在外文世界里丢了全部的头发。
“我也愿把我本月俸禄给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