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珣
他克制着身上的怒气,给雪团顺毛,“你也觉得烦是不是?”
“喵喵喵!”
王玄瑰另一只手痛苦地按住没睡好引发疼痛的头, 再一次感慨圣上到底哪来的好精神。
拉着他泡了半宿汤池, 念叨着要组织一次进攻, 攻打燕息,几乎没睡一个时辰,还能生龙活虎去上早朝,他自己回来之后精神到天亮,才刚刚睡下不久,又被吵醒。
已经快到晌午了,雪团都跟着王玄瑰睡了个回笼觉,想来回去要闹七娘了,蔡奴走了过来,给他热巾敷面,打理好长发,才道:“阿郎干脆别睡了,省得晚上又睡不着。”
王玄瑰不乐意,他斜睨着蔡奴,蔡奴不为所动,直接替他将衣裳都穿好了,又给上了膳,才道:“今日镇远侯府家的表郎君高中,指不定要怎么热闹,阿郎定会被反复吵醒。”
听见自己没有好觉睡了,他脸上的神色全部消失,他素来觉浅,按理王府占地面积大,与镇远侯府虽相邻,却也有树林小湖隔着,除了汤池房离得最近,不应该觉得吵闹。
可架不住他是一有点动静都能被惊醒的,更何况镇远侯府的声音一起,就穿透力极强。
听,他们家回来的几个郎君,正吵着说什么榜下捉婿可不行,闹着要去寻林望舒。
他揉着额头,认了。
镇远侯府上下喜气洋洋,钟叔在府门外扬着铜板,“大家都沾沾喜气!”
百姓们高兴的哄抢,“了不得,状元郎嘞。”
五郎和六郎已经骑马去寻林望舒了,本次春闱策论一题果真让议墨城一战,言之有物又贴合实际的策论自然能脱颖而出。
林望舒与好友们借此纷纷榜上有名,更厉害的是,他与另一个友人,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岂不让人恭贺。
尤其两人青年才俊,丰神俊逸,又尚未娶妻,可谓是贡院刚张贴大榜,就有人盯住了二人,若非沈家奴仆相护,只怕两人就真的要给抢走成亲了!
贡院这边闹哄哄的,将金吾卫都给招了来,正值尚滕尘当差,他们几个金吾卫疏散人群,尚滕尘则让沈家奴仆赶紧回去报信。
最后是五郎与六郎赶来,一人一个拎上马,才得以摆脱他们。
等大家看到林望舒的时候,他身上的斗篷早不知被谁扯了去,头发也散了,就连鞋都掉了一只,哭笑不得被人接进府,寻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给他换上。
沈文戈要去寻母亲,路上遇见林望舒,一见他,就忍不住用汗巾捂着嘴笑弯了眸,林望舒无奈:“表妹。”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状元郎,母亲等你多时了。”
林望舒跟在沈文戈身后,一前一后迈入屋,两人容颜出众,气氛融洽,一人笑着,一人包容看着。
陆慕凝见此,就仿佛瞧见了女儿带着女婿归家的样子,不禁起了些心思。
问着林望舒试题都有些什么,又是怎么答的,嘱咐他给江南家中去信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这才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是回江南祭祖,还是再在长安待些时日。
林望舒早就想好了,当下道:“我与友人协商,均认为今年春闱本就晚了些,我们便不等了,再去参加一次吏部组织的书判拔萃或是博学宏词,若是顺利通过,可以直接授官。”
“这个好,”陆慕凝表示肯定,又问,“你打算参加哪个?”
只听两场考试的名字便知,一个跟地方判案有关,一个似是草拟文书,端看他如何选了。
陶梁官场规矩,非地方重臣出身,懂治理之责,不得入六部成尚书,若想高升,自然还是外放的好
林望舒自也有青云志,他掀起眼睫扫了一眼,跟没事人一般,等着他回答的沈文戈,这才道:“我是想参加书判拔萃的,但我从未接触过判案,传信给家中询问只怕来不及,心中也是没有底气。”
“无妨,”陆慕凝安慰,“尽力便是。”
状元郎要是都通不过,旁的人更通不过了,想来吏部也不会如此苛责没当过官的他们,只怕有其他的考量。
因着林望舒和友人们约好小聚,是以聊了几句陆慕凝就开口让沈文戈送送,待晚间再给林望舒办庆祝宴。
白铜马车慢悠悠走在青石路上,王玄瑰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眼见着就要垂下去,蔡奴突得道:“好像是七娘和她表兄。”
充斥着血丝的眸子倏地睁开,皮鞭挑起车帘,正见沈文戈和林望舒两个人有说有笑,并肩而走。
他丹凤眼眯起,满脸的矜贵傲人,却被突然从他怀中冒出,在车窗处出现的黑色猫头破坏了。
翡翠的眸子里竖瞳盯着沈文戈,“喵呜”一声,皮鞭抵住它的猫头,禁止它跃下去寻沈文戈。
雪团注意力很快被皮鞭转移走,伸爪去够。
沈文戈第一时间看见了他们,侧头对身旁的林望舒道:“就不送表兄了,我去和王爷打声招呼。”
林望舒还未回话,王玄瑰已经开口了,直接道:“上车,去鸿胪寺。”
对他歉意地点点头,沈文戈登上马车,车帘落下,白铜马车从身旁过去,林望舒停在原地片刻后,方才重新迈步。
鸿胪寺中的官员们见到雪团眼睛一亮,等听说七娘就在会客室可是乐不可支,今天的王爷定很好说话,有什么积攒不好处理的事情,赶紧去汇报。
王玄瑰彻底忙了起来,也没时间犯困了。
隐隐瞥见几个年轻官员推搡着彼此,说着:“七娘这几篇外文翻译的有些问题,我们得让王爷知道。”
“七娘从来没出过错,会不会是我们自己查错了意思,不如先去问问?”
“也好,直接去寻王爷,总觉得像是背后说七娘坏话,我们还指着七娘帮我们……”
“嘘!”
王玄瑰皱着眉直起了身子,用皮鞭指着他们几个道:“你们说什么呢?”
年轻官员们眼观鼻,鼻观心,谁也没出声,王玄瑰哼笑一声,索性起了身,来到他们身边,将一人手中的文章拽下,翻开一看,都是波斯语,旁边是沈文戈给翻译的译文。
他看了他们几人几眼,若有所思道:“既有问题,就去当面寻她说个清楚。”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会客室而去,沈文戈则趁着有些空闲时间,请人跑了趟蕃坊,拿回状纸替住在蕃坊的人翻译,赚些私下里的小钱,钱不多,但赚得很有成就感。
这还是鸿胪寺的年轻官员与她熟了指点她的,她也借此认识了不少外国友人,知悉了他们当地的风土人情。
大家突然来了会客室,沈文戈不明所以,合上状纸站了起来,跟在王玄瑰身后的年轻官员们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出卖了沈文戈,一个个不好意思看她。
王玄瑰将手中请沈文戈翻译的文章递给了她,“他们几个觉得你翻译的有些问题,你看看。”
沈文戈的翻译水平确实高,大家觉得晦涩难懂的地方,她轻而易举就能翻译出来,刚开始是年轻官员请她翻译些无关痛痒的小文章。
后来王玄瑰见她做得不错,也将出使别国带回的书籍,给了她一本翻译,她如今正译着,承诺没有任何问题,能够如期交稿。
王玄瑰觉得此法既解放了原本负责此事的官员,又提升了鸿胪寺办事效率,一举两得。
但偏偏有些人对此颇有微词,觉得鸿胪寺的书籍怎能轻易给个外人,还是个小娘子来翻译。
这个时候,他们倒是没有想过,民间也有人通外语,专门喜欢翻译别人他著,自己翻译不好,还不能请沈文戈来翻译了。
王玄瑰对此嗤之以鼻。
如今被人指责她没翻译好,与其让大家私底下乱传,不如当面问个清楚,总归他是不信她翻译出错了的。
沈文戈接过稿子一看,当即闹了个大红脸,这些稿子可不就是之前那几篇写满了艳词的外文,她实在没法翻译。
有年轻官员给她台阶下,“七娘,是不是我们学艺不精?你翻译的没错。”
严格意义上来讲,不能说她翻译的一个字都没错,是以,她握着这些文章,就有些羞于启齿。
王玄瑰抱着雪团,见她耳朵都红了,挑起眉来,“嗯?”
沈文戈深呼吸一口气,对他道:“王爷,我确实没按照原文,一字不差的翻译,实在是……”
她在脑中措词,怎么才能不那么露骨的解释。
年轻官员惊呼:“什么?七娘你真翻译错了,怎么可能?”
不知是哪个官员小声嘟囔:“我就说,这种重要的外文,怎能交给一个小娘子翻译。”
王玄瑰脸色阴沉下来,冰寒的目光扫视众人,大家缩缩脖子,谁也不敢说话了。
沈文戈也将刚才的话听了个清楚,耳上红热褪去,她不是别人质疑到自己头上,不敢反驳的人。
当即说道:“不知各位可都看过这些外文,真正翻译过?”
见众人摄于王玄瑰之威不敢说话,正好,她可以将自己想说的话全说了,她走到各官员面前,背对着王玄瑰。
不看他,她就敢大胆的将这些外文现场翻译了。
她说:“我确实美化了这些外文,是我故意之举,非翻译错了,既然诸位有异议,那我不妨翻译一遍,就拿这篇写得最含蓄的来说好了。”
“陶梁长安繁华,我最喜欢去一个红袖的地方,里面陶梁美女特别多,她们的肌肤摸起来光滑,腋窝没有异味儿,尤其是那,水儿特别多……”
“够了!”王玄瑰喝止。
沈文戈对面官员也纷纷红了脸,被她美化过的译文,是将一个个女子写得美若极致,根本没有艳俗。
她举着外文道:“这就是真正的译文,我这个小娘子是觉得,如此的污言秽语,不能污了诸位的眼,是以稍加改动,不知还有谁有问题?”
年轻官员想接过她手里的外文撕了,又耻于碰它,当下对沈文戈拱手:“是我等误会七娘,七娘莫气,怪我们,给了七娘不该给的外文。”
沈文戈自然对他们没有异议,两方合作翻译,相处起来一直融洽,她针对的是刚才说给小娘子翻译不妥的那人。
看着大家,她道:“我还有话说,古有开国皇后文能定乾坤、武能护万民,现有镇远侯府二娘瑶将军,单枪匹马闯敌军,至今生死不明。
小娘子怎么了?诸位这么厉害,有几个真正出使过别国?去过边关的?”
没人说话,半晌,齐齐拱手:“是我等不是,给七娘赔罪。”
“你们确实该给七娘赔罪,丢人现眼!”不知何时,会客室外面站了一圈鸿胪寺的官员,都是王玄瑰不在时,鸿胪寺真正的主事人。
他们进了屋,十分尊重地给沈文戈赔礼道歉,要走了沈文戈手上的外文,只一打眼,就知道她没翻译错。
便又拱了拱手道:“七娘之才,我等真是见猎心喜,恨七娘无法考试,不然定向吏部要人。”
真心恭维了沈文戈之后,他们对屋子里的闹出笑话来的官员可就没有好脸色了,王玄瑰还在那坐着,必须得严惩他们!
正好趁机敲打那些只顾着钻营人脉,不知道提升自己能力的官员。
“鸿胪寺下月组织考核,翻译不合格者,直接退回吏部,再不用来鸿胪寺当值了!鸿胪寺用不起你们!”
“是!”
他们又走到年轻官员们面前,“你们一样,再加一条,配合七娘译外国书籍。”
“是!”
这便是肯定了王玄瑰的做法,将沈文戈帮助鸿胪寺翻译外文书籍一事坐实了。
等人都走了,王玄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意有所指道:“你可知平日里,求你帮忙翻译的那帮人都是什么出身?
一个三年前的状元,一个去年的状元,还有一个探花。
刚才出言说要考核的那个白胡子老头,也是他们当年那届状元来着,还是三元及第。”
是以,长安城状元遍地走,一点不稀罕。
沈文戈那被激起的怒气,和想念二姊的伤心,险些被满耳朵的状元给冲散了去。
见她不说话,王玄瑰将自己怀中的雪团给她抱,沈文戈险些抱不住雪团,吃力地跟在王玄瑰身后上了马车。
王玄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决定今天晚上去寻圣上,不回府了,看她垂着眸子,乖乖巧巧跪坐在自己对面。
手指抵着自己喉结突然道:“尚滕尘要娶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