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她的意思是,这种地面跪起来应该挺不舒服的。
所以看到门口有人跪在那里,她脑子里有点空,就没反应过来。
从背影看,跪着的是个男人,一身细布衣衫,听到马蹄声,男人就转过了头。
虽然那两只眼睛下青黑一片,头发胡须乱蓬蓬的没法看,但那张脸她还是勉强认了出来。
“曲……”
于是这汉子眼圈里的泪水哗啦一下就流出来了!
哽咽着,膝行着转过身,给她磕了个头。
“求将军让我见见我妻儿一面吧!”
……她茫然无措地向着四周看了一圈。
……下邳这群围观的闲人们嘴巴围成了一个圆,兴奋地发出了一声“喔——!”
……她感觉更无措了。
吕布的并州兵卒虽至小沛,其中高顺营中也有许多人与陆悬鱼相识,但现下陆悬鱼已经改名为陆廉,况且又率兵自小沛撤出,并州的兵卒中就很少有人知道,当初那位常去将军府上的少年现下在徐州,并且还在刘备这处出仕。
……但经不住一个嘴欠的魏续。
他那一日吃饱了在营中晒太阳,看兵士在他面前跑来跑去的操练,突然就见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曲六?曲六!”
那个小军官就跑了过来,“魏将军有何吩咐?”
“你怎的还在营中?”魏续说道,“怎没告个假?”
曲六睁大眼睛,“何故告假?”
“啊,你还不知道!”魏续从胡床上蹦起来,兴奋地嚷道,“陆悬鱼你知道吧?小陆而今是刘豫州的将军了,他可不是只身来的徐州,他还带上了你妻儿一家!”
这个并州汉子像是被雷打了一般,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我妻?”
“是啊,”魏续点点头,“那小妇人变化不大,我认得她的,那日我同将军去小陆将军府上赴宴,便见到了她!”
那汉子低了一会儿头,不吭声。
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小心翼翼。
“她……装束如何?气色怎样?”
“气色好得很,衣食无忧,你放心吧!”
魏续爽朗地嚷了几句后,又仔细想一想,停一停。
看到那汉子脸上略微安心的表情,他突然冷不丁又开了口,“不过小陆现在还没有正室,他与下邳陈氏很是亲近,说不定这一二年就要娶一位高门贵女为正室了。”
曲六脸上的神情一阵一变幻,最后终于咬住牙,“既如此,小人想告两日假……”
魏续咧开了一口白牙,用力拍了拍曲六的肩膀。
“去吧,”他说,“听说那孩子还挺可爱的!”
同心原本觉得这日子特别过得去。
她心里有一个算计,小陆郎君最多不过这一二年便会娶亲,到那时她们这些妇人若是仍住在这里,于新妇而言难免有些不自在。但她精于女红,四娘这两年跟着她也学了些好手艺,阿白原本便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自然就悄悄地攒下了一点钱。
虽说与田主簿那里掌管的银钱比起来不值一提,但这也是她实实在在的辛苦钱。她是个勤劳能干的人,便想着待将来小陆郎君议亲时,她可以在李二家对面买下两间小屋,带着两个女孩儿,还有小郎和阿草,搬出来过。这一条街上住了许多与陆郎君亲厚的人,她便是搬出来住,街坊邻居们也不会欺她,日子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所以当她听说有人在外面寻她,而且还自报了姓名时,同心整个人是不可置信的。
她的人生规划得很好,要照顾小郎和阿草,要给四娘攒一份嫁妆,最好再置办些田地,若是陆郎君愿意帮衬,那阿白的婚事也就简单了……
但这些规划里绝对不包括曲六!
曲六那日马不停蹄地跑到下邳,一路打听了小陆将军的府邸,想要登门时,又恐怕两手空空被人看轻,思来想去,买了一匹布抱着,才鼓起勇气登门。
按照魏将军的说法,这两日小陆将军去了兖州,他若是能和同心见上一面,求得谅解,小陆将军是个豁达之人,说不定就令他们夫妻团聚了!
两年没见,同心似乎一点也没变。
她穿了件淡青曲裾,耳旁两粒小小的珍珠耳坠,乌云般的发髻间插着几根银簪,站在廊下的台阶上,冷淡地望着他,整个人好像漂亮得能发光一般。
而他自己前些日子受了几处伤,军中的口粮又不足供给,整个人又黑又瘦,一路走过来,连府上的亲兵也比他显得气派体面些。
曲六原本不足的气势就更弱了些,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冲着自己的妻子笑了一笑。
“同心,我这两年来,没有一天不想你。”
他的妻子丝毫不为他那本就笨嘴拙舌的言辞所动。
“可是你已经死了。”她轻飘飘地说道。
“那一日,我是不得已……”曲六连忙解释道,“将军有令,我……”
“我知道,谁都死的不得已,”同心说,“但你既然死了,每逢岁除,我还是会给你供一碗饭的,你就不必再从土里爬出来了。”
……早春的寒风还很冷,但曲六的额头却落下了汗珠。
他知道那一条街上,数眉娘最厉害,最不饶人,因此寻常也没有什么汉子敢惹她。而自家娘子娇娇怯怯,一贯是个温顺的小妇人,如何却变成这幅模样?
“同心,你我毕竟……”曲六小心地说道,“毕竟还有孩……”
一贯温顺的小妇人立刻接了口,“不是你的。”
曲六的话在半路上,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半晌才接了一句,“我不信。”
“有什么不信的,我的野男人可多了,”同心冷冷地说道,“我都不知道他爹是谁,你怎么知道?”
四周悄悄伸出了一圈眼睛,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前院这一幕,同心似乎根本没察觉,但曲六察觉到了,于是脖颈到后背的汗就更多了。
“你这是气话,”他说,“你是怨我,怨我当初抛下你和孩子,跟着将军走……”
同心胸膛忽然剧烈起伏了几下。
“你自己竟能这般厚颜,将这话说出口……”她咬着牙说道,“你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吗?!”
这样美丽的一个小妇人,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
曲六不是不通世故的人,再联想到妻子之前说有许多“野男人”的话,他立刻想到了很多不堪的事,甚至心中也深深地痛起来。
“那与你没有干系!”他急切地上前几步,“都怪我不好……我半点都不在意的!”
同心愣住了,那双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面色铁青地望着院中的曲六。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冲进了室内!
曲六整个人都被自责与悔恨席卷而过,因此没有注意到那杂乱的脚步声。
同心拎着棒子冲出来时,身后跟了一串儿的人。
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媳妇,一个皮肤白得不像汉人的小姑娘,一个羊家的四娘,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但同心的脚步太快,她们谁也没跟上,任由同心拎着棒子冲到了他面前。
“狗贼!狗贼!”她破口大骂道,“滚出去——!”
“曲六告假了?”高顺突然走进帐中,“还去了下邳?”
张辽和其余几个武将有点诧异地互相看了一眼。
“有什么事吗?”
“他在悬鱼的家门口跪了两天了,”高顺皱眉说道,“这事竟然沸沸扬扬,传到了小沛处,岂不荒唐!”
侯成没懂,还企图将这个消息了解得更完整些,“他为何要跪?”
“他当初跟着将军离开并州,将家眷抛下,”高顺叹气道,“他家妇人与悬鱼有旧,一路带来了下邳。”
侯成左右看看,评价了一句。
“那跪就跪吧。”
“……荒唐!”高顺责备了半句,又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这一圈并州将领吃过这个瓜后,还是张辽突然明白了高顺那欲言又止的意思。
“将军今日怎未出府?”
“妾昔在长安,为将军所弃,赖得庞舒私藏妾身耳,”严夫人泪流满面,将脸向着墙,不肯去看吕布,“将军若想跪,也该跪姐姐的亡灵才是!”
第148章
别说下邳城,就是雒阳,寻常百姓一年到头的娱乐活动也很少,那些赏花赏月赏美人吟诗作赋学驴叫的闲情逸致大家学不来,因此养成了看八卦的好习惯。
被大家当八卦看一看,变成街头巷尾的逸闻其实也少不了几两肉。
但她还是挺尴尬的。
陆悬鱼咳嗽了一声,“进来说吧。”
其余骑士也纷纷下马,有人上前叫了门,于是留守宅院的亲兵连忙跑出来,先给她行了礼,而后大家开始手脚麻利,默不作声地卸货。
虽然默不作声,但还是三心二意,两只眼睛一只在干活,总有一只要分出来跟着将军走。
只是将军带着那个并州口音的汉子穿过二门,进了主室,这群亲兵不免觉得十分遗憾,甚至连自兖州走了这么一遭,买了东西给家人的兴奋劲儿都去了不少。
曲六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连婢女奉上的温水都没碰一碰。
那个可怜劲儿看得她直想叹气。
“你这些日子都好?”
“还好……”曲六想了想,又改了口,“其实……总归还好。”
不用看他,光看那一日那群并州狗子冲进她家里大吃大喝,陆悬鱼就知道这么久以来,这群四处漂泊的并州人过得并不好。
“刘使君是宽和仁义之人,”她说,“你们现下在小沛可以安身了。”
曲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是蜜水。
这个汉子又一次抬起头来,那张黑瘦许多,也憔悴苍老许多的脸上,两只红眼圈特别的显眼。
“将军自长安一路至此,十分辛苦吧?”
“还好,”她想了想,“我带着邻里们出来这一路,大家累是累了点,好在路上也有人帮衬,没受什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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