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但吕布很是郁闷,“我很不愿与小陆为敌,你难道不能说服他么?”
“如何不能?!”陈宫立刻说道,“将军下一请帖,我那里尚有美酒数十瓮,皆是自兖州带出,甘醇无比,到时与小陆将军把盏如何?”
好是好,但吕布还有些不确定,“他是个口齿极伶俐的,我若是说服不动他呢?”
说服不动?怎么会说服不动?!你将他赚来,再将今日带出去这千余士兵,荷戟执戈亮给他看!岂会说服不动!只要你将他骗了来,他若不肯归降,今夜便出不得这营!
陈宫心里发着狠,也不知道是在恨吕布,还是在恨这个让吕布十分在意的陆廉,但他最终还是想到了一个能说服吕布的主意。
“将军,”陈宫将腰间所配玉珏拿起来给他看一看,“宴饮时,我以摔玉为号,到时将军帐下百余名亲兵一起涌进来!管教他不降也得降!”
吕布大惊失色,“你这岂不是——!”
“总比战场刀兵相见来得从容。”陈宫如此说道。
大家呼呼啦啦都南下了,包括但不限于主公,二爷,陈登等等等,城中一下子空了许多。但是并不会显得沉寂。
三爷军纪严整,对自己麾下的士兵丝毫不宽待,稍有违反军纪之事,那就是一顿好打。此时也毫不留情地将这套钢铁作风搬到了丹杨兵营中,于是每天皮鞭声,军棍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田豫曾经委婉地劝过几次,但收效甚微。
换她去劝时,三爷正在营中看人打军棍,看得不过瘾了,自己上手敲了两棍子,那个又快又狠的手劲儿,简直比贾政打宝玉还狠。
于是营中冷不丁就有直接敲到没气,抬出去的。
她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颤颤巍巍地上前劝了两句。
“三爷虽然应当管教这些兵卒,但也要看在陶恭祖份上,陶公亦是丹杨出身,故去前心心念念只有这些丹杨兵……”
三爷拎起军棍,狞笑了一声,“你知道这人做了什么?”
“……啊。”她茫然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三爷摸了一把自己那又浓又黑的胡子,“这么说吧,他若是初犯,我便饶他;他若是二犯,我也饶他,他害了人家姑娘,若是肯拿些钱来赔,我也饶他。”
“……结果呢?”
三爷露出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笑容,“他把人家年逾五十,来营前讨公道的老父一顿好打,打断了腿!丢进了泗水里!若不是渔夫搭救,这事就算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那其余几个被三将军打死的……”她艰难地说道,“总不会也……”
“你说我没收住手的那几人?”三爷想了想,“和那几个比起来,这人的确宅心仁厚,可以留一条命!”
……这群丹杨兵是什么牲口啊。
虽然牲口,但那也是丹杨兵,是陶谦自家乡带出来的精兵!
曹豹在营中沉默不语,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酒。
不是他们这些丹杨兵出生入死,陶谦岂能坐稳州牧之位?!可恨他老迈昏聩,临死将徐州交给了刘备!从此丹杨兵再无出头之日!
在曹豹简单的头脑中,人总是分成“丹杨人”和“其他人”的,丹杨人是人,但那些被欺凌的徐州百姓算不算人,他从未设身处地去想过,反正曹操来了,那些人也是一片片像割草一样被屠戮,那现在他麾下这些儿郎们偶尔缺些钱用,或是想寻几个妇人取乐,究竟有什么不妥呢?
这样一点小事,也值得张飞这黑脸汉这般羞辱他们!
那几个被敲死抬出去的丹杨兵,每一个都是他的儿郎!看他们死得那样惨,叫得那样痛,他的心也跟着泡在苦水中一般!
曹豹这样长吁短叹,曹宏同许耽互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便开了口。
“将军,我听说军中有流言……”
曹豹头也没抬,“什么流言?”
“张飞此举,不过是取一个由头罢了……”曹宏说道,“营中皆传,待刘豫州归来,要尽逐丹杨人哪!”
第153章
除了三爷这边的军队之外,陆悬鱼也隔三差五去自己的军营看看。
她这里的兵卒没有什么优待,一部分是青冀带过来的士兵,一部分是在徐州本地招募的士兵,因此比起那些恨不得跟太阳肩并肩的丹杨兵,可以称得上相当老实。偶尔有人耍个赖,骗个病假偷溜出去跟谁家的小寡妇私会一下,就算是很值得拎出来当典型的坏家伙了。
太史慈很善于带兵,又有关张送过来的几十号老兵部曲当表率,训练了这大半年,看起来很像个样子。田豫又十分精明,招了不少工匠在营中,日夜不停地锻打兵器铠甲,为这些兵卒添置了许多装备。因此她虽然兵力并不多,只有两千人,但每个人都知根知底,游侠奋勇、农民朴实,老兵骨干经验丰富,每日勤加操练,不说那些散兵游勇,便是丹杨兵与她这支军队的差距也是肉眼可见的一下子拉开了。
……这样看来,给田豫套麻袋绑了来还是值得的。田主簿虽说对他们仨挺小气,总不肯随便发奖金补贴,但对士兵并不吝啬,现在看来,她这支兵马纵比不上高顺的陷阵营,恐怕差别也不大了。
“我觉得元龙兄失策了,”她这样跟自己的两个股东嘀咕,“看看我们这支兵马,多神气,就该带去广陵遛一遛。”
田豫和太史慈互相看一看。
“城中有些流言,”太史慈说,“不得不防。”
她愣了一下,“什么流言?”
“据说待刘豫州归来,便要尽逐那些丹杨人。”
“这怎么可能?”她愣了一下,“这是谁传的?”
“丹杨今岁春旱,有许多丹杨人投奔下邳而来。”田豫思索了一会儿,“倒像是什么人特意放出的流言。”
有这样的流言,确实麻烦。
就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搞的,她想,但凡她要是知道幕后主使,必须得揪出来打一顿。
“现下当如何?”她试探地问了一句,“我劝三将军待他们宽柔一些?”
“听了这样的流言再宽柔,反而显得假心假意。”太史慈说道,“现下营中当加强戒备,若有动静,进城驻防便是。”
守城的也是丹杨兵,陶谦挖了好大坑。
“可惜不能请吕布来帮忙。”她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那封请柬,于是随口说了一句。
田豫和太史慈那一瞬间表情十分精彩,精彩到不需要什么察言观色能力,她也知道他们俩心里在想什么——
“还请他来帮忙?!防的就是他!”
并州狗子们刚来小沛时,将领们都一个个胡子拉碴,瘦不伶仃,士兵们饿成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但经过了这俩月的休整后,她进了吕布的军营时,看到那些并州士兵一个个又恢复了好气色,铠甲铮亮地一排排站在那里,疯狂地刷着存在感。
前来迎接的不是吕布,也不是那群将领,而是陈宫。
这位中年文士笑吟吟地站在营门口等她,待她下了马,便姿态十分优美地行了一礼。
“上次登门作了不速之客,心实不安,今日总算能与将军把盏致歉……”
“没事,”她倒是不在乎上次吕布带着一大群狗子冲进家里吃了她半年存粮的事,“这一次公台多吃点就行了!”
陈宫的笑容停滞了一下,但立刻继续笑起来,而且笑得很流畅。
进了中军帐中。
狗子们都在,大大咧咧地跟她打了招呼,魏续这种狗子甚至连起身都不起,只是大呼小叫让她过去坐。
“今日小陆将军是客,”陈宫说道,“如此随意,恐惹人笑。”
“公台就是士人性情,太不自在,”侯成笑道,“我们和小陆是什么交情,这有什么随意的。”
吕布上座,一旁坐个陈宫,另一旁应该就是她的位置,她左右看看,正准备坐下来时,高顺走了过来。
“啊,高将军!”她打了一声招呼,刚准备——
高顺默不作声地弯下腰,挪了挪他那张小几,又挪了挪他的席子。
她有点呆滞地盯着他看。
一直以来,并州狗子们多多少少都会干点让人不能理解的事,原本张辽是个理智派,但张辽最近不知道犯什么风,跑到她家里来喝酒聊刘备。因此在陆悬鱼心里,只剩下高顺这一个理智派了。
现在高顺看起来也不太理智了,他穿着一身铠甲,坐在那里已经很占空间,还特意要往她这边靠一靠……这什么毛病!高顺可不是一个爱和人说话套近乎的活泼人!
“……高将军?”
高顺看了看自己那张席子的位置,又看了看他上手位小陆将军的席子。
两张席子快要挨在一起了。
于是高顺一脸平静地坐下了。
她四周看了一圈,狗子们大呼小叫,很熟悉。
张辽坐在高顺对面,与她的目光正好碰在一起,于是笑了笑。
陈宫的笑容淡淡的,看不出来什么。
只有吕布似乎在闹牙疼,但总归还是摆摆手,让她坐下。
她也一脸平静地坐下了。
旁边高顺铠甲上的金属片互相摩擦,发出了轻轻的响声,因为距离太近,因此听得十分真切,让她一阵牙酸。
酒宴开始了。
吕布似乎还在闹牙疼,见到大家收了声,都在看着他,便只是举起酒爵,飘飘忽忽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与小陆一别两年有余,上次登门实在唐突,这一次请小陆过来赴宴,不仅为旧情,更为……”他迟疑了一下,“更为……”
“共贺上巳。”陈宫接了一句,又笑了一笑。
……总感觉上巳节像个由头。
《论语》中所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因此上巳节还是个洗澡的节日,一提起洗澡,狗子们就有追忆往昔的了。
“咱们是一起练过兵,一起洗过澡的交情!”侯成嚷了一句。
“没洗!”魏越回忆了一下,“小陆说什么都不下水!”
……啊这!
“他那几日受了风寒,”张辽突然说道,“下不得水。”
“……我记得你那天还踹了他的马一脚,想给他赶下水的。”魏续有点怀疑,“你怎么又知道了?”
“是后来知道的。”张辽面不改色。
“酷暑时受了风寒?”
……她赶紧点点头。
吕布终于能冷不丁说句话了。
“小陆和张辽交情最深,天天一起睡觉的,肯定知道。”
……张辽不说话了,好像突然哑巴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筷子,感觉也有一点点抖。
尴尬时刻,还是陈宫出来拯救了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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