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什么人?”她警惕起来。
“哦,无事,我那还有一位兄弟,”臧霸面不改色,“他这人优柔寡断,我劝他许久,想带他一同来下邳投刘使君,他却犹豫不决,现下当是想明白了吧。”
……新来的这位兄弟叫昌豨,也是泰山寇出身的东海地头蛇。
……现在可能是刚刚想明白,刚刚追上来,有点羞愧,时不时就会偷偷盯着臧霸看,也不知道是在看个什么。
但是臧霸是不看他的,他看张飞,也看陆悬鱼,而且看得很专注,很认真。
这位山东大汉在酒桌上讲起他们捆了孙康至此的事,讲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二位将军不知,那孙吴两家一心结交东海豪强,根深蒂固,兵多将广,他们如此豪横,连我也不放在眼中!我几次三番,忍了又忍,却不想他们竟闯下这样的大祸!
“刘使君是天下人尽皆知的宽仁之主,徐州能得使君,实是得了一位明主!我听了他二人出兵作乱之事,岂能一忍再忍?!”
臧霸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与反贼混战这一夜,莫说我这麾下数千将士,连我那一身铠甲亦是矢集如猬!全身尽赤!”
“不错!”尹礼在旁边连忙插了一句嘴,“几次三番都要坚持不住了!”
“我等为刘使君驻守东海!怎能在乱贼面前退却!”臧霸大声说道,“全靠着对刘使君这一片忠心热血,激励士卒!终于仰仗陆公神威,一夜破贼!”
“不错!”
“不错!”
尹礼之前就眼泪汪汪,此时终于痛哭出声,“现在好了!见了陆将军,这东海就天晴了!”
随着他的哭声,厅堂之间哭声一片。
几十个中年大汉就都在那里冲着她大哭。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三爷。
三爷的筷子还在手里,一条小鱼干落在了案几上。
她再看看后赶过来的昌豨,昌豨看着她,张了张嘴。
……他好像特别,特别,特别的委屈。
……他终于也哭了。
一屋子的来客都哭成了泪人,主人家不能坐在那里看他们哭,得赶紧起身,自案几后绕出来,行至他们身前,躬身劝慰,温声软语啥的。
比如说田豫,就很流畅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
三爷愣了一会儿,也结结巴巴地去尝试着劝一劝。
她有点社恐,这场面其实应付不来,也还是跟着站起身了。
但有两个人坐在那里硬是没动。
陈群那张小脸还在那里绷着,好在这次他没说话,因此存在感也不太强。
但是太史慈没忍住,他说话了。
“在下听出来了,”他说,“各位平贼辛苦,大大有功啊。”
臧霸前面一直没哭,此时出声了。
这条豪爽大汉嗓门极其洪亮浑厚,在屋子里开腔,就好像是自动带了混响似的,整个屋子都跟着嗡嗡的。
“我受刘豫州重托,东海一郡所望,却因为染病在床,不能预先防备,竟令几个兄弟闯了这样的大祸!
“我能不受重责,全是靠子义你!我岂敢称什么功劳!”
说到这里,他那双虎目中又渐渐染上了一层泪水,“孙吴两家跟我多年,我不能教他们忠义,是我的错啊!我心中的痛楚……语言岂能形容万一!”
她小心地,盯着臧霸那张毛茸茸的,藏在胡子里的嘴看。
从她身旁路过的田豫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
“郎君,你这是看什么呢?”
“嘘,”她也小声回了一句,“我在学人家怎么说话……”
第161章
宾主尽欢。
一夕之间突然痊愈的臧霸带着他的小弟们,醉醺醺地被安排去客房各自躺平,临走之前还不忘记表一表忠心,拍胸脯声称只要刘使君有命,刀山火海那都可以走一遭。
三爷的酒量极好,喝到这群人都醉得走不稳路,他还能在那里稳稳当当地喝酒,时不时还会夹一颗盐豆子。此时见到这群人都出去了,便转过头来。
“辞玉。”
“三将军?”
“你观臧霸今日作态如何?”
……她想了一会儿。
“很感动,”她还是决定选个客气点的说法,“但是不是太……太过做作了。”
三爷冷笑了一声。
“这群狗贼个个心中有鬼,我岂能不知?但我心中有个计较。”
“如何?”
“大哥二哥新破孙伯符,此时尚与袁术交兵,我有心帮他们一把,将这群狗贼都赶过去。”三将军凑过来,认认真真地说道,“也不用他们真去交战,只要大张旗鼓的迤逦南下,就足以吓阻贼兵。等他们到得大营,待上个把月,以大哥的雄姿,管教他们一个一个心悦诚服,便是假意也成真心。”
……说到最后这句话时,三爷的话里透着一股“我大哥肯定能行”的神气,听得她连连点头。
要是给刘备写一张人物卡,别的属性不管高低,魅力值绝对是相当亮眼的,你就找不到他这么讨人喜欢的人【
“是只用这些泰山寇,还是再添些人?”她问,“用不用去问问下邳其余世家的意思?”
三爷摸摸胡子,“若说其余世家,待明日问问陈长文便是。除此之外,我还要再向你借两个人。”
她手下人不多,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了。
“子义和国让?”
“嗯,请太史子义去臧霸收编军队,让他们改了旗号,”三爷笑道,“必然事半功倍。”
……这真是打出名声来了。
“国让处置辎重粮草事,一直极为稳妥。”她说,“不过三将军与他们也十分相熟,何必说是同我借呢?”
张飞哈哈笑着,将最后一碗酒喝尽,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自去安歇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阵子,直到第二日同太史慈和田豫各自商议完,准备去办正事时,在一旁替她收拾东西的李二寻到了时机,小心地出声了。
“我看郎君似乎在因了什么事困扰。”
“也没什么……”她说,“只是昨天三将军有句话有点不明白。”
张飞留在下邳,理论上说是代行刘备的职责,因此此时肯定是她半个上司,调用一下太史慈和田豫并不能算是“借”……大概也可以算是借?
听了她这样嘟囔几句,李二的眼睛亮了,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郎君你细想,,君君臣臣,他们两个应了郎君你的征召,这辈子就与你有君臣之义了!以后便是刘使君更进一步,提拔他们做了两千石的大官,那也要与郎君你家为臣的!”
“……啊?”
李二虽然书读得不多,但不知道为啥在这种事上很下了功夫,竟然同她科普起来了!
简单说就是……东汉有这么个“二元君主观”,当然说成是“二层君主观”或者是“二重君主观”都差不多一回事:天下第一重的君主是天子,人人都是他的臣民,在此之下,那些征辟或是举荐了某人为官的官员,就是那个某人的“君”,以后不管这位被举荐的做了多大官,当初举荐他或是征辟他的,这一辈子都是他的故主。
当然这个“故主”也只是道义上的,你要是不想走寻常路,那别说故主,就是义父,也照砍不误啊对不对……
关于对某位并州出身武将不太友好的联想只在她脑海里跑一跑,然后她就看向了李二。
“你对这些还挺上心的。”
“那是!”李二连忙又凑近了一步,那张最近似乎吃胖了的圆脸就显得特别有存在感,“郎君啊……田先生公务繁忙,郎君身边的杂事,还有这府中的事,就都交给小人我吧?小人跟随郎君多年,郎君岂有不放心之处?家令这种小小差事,自然是自家人做起来最稳妥!”
……“家令”又是什么东西?
她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想这件事了,挥挥手,让李二下去。
……李二下去的模样乐滋滋地,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啥。
……算了不想他了。
除却臧霸,张邈张超处也可以差人过去问问,反正是壮大声势的事,刘备与张家兄弟有大恩,他们必是乐意帮一把忙的,东海相徐璆,琅琊相萧建,都可以问问,出百八十人打个旗也不错。并州那边……她想了一会儿,反正吕布和袁术也有仇,问一句也不费什么事。
刘备与曹操不同,曹操杀边让,令兖州士族胆寒,而刘备此时同徐州士族的关系却尚算融洽,如果徐州各路豪强一并南下,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到时凭二爷的勇武,难道不能大破袁术吗?
陆悬鱼这样忙忙碌碌,筹备起徐州联军南下之事时,李二也开始忙了起来。
他心中也有一个计较。
自从跟了小陆郎君以来,李二的身份地位一步步地稳稳向上,从一个杀猪的帮佣,变成小陆郎君的部曲,现下已经称得上亲随。出门在外,哪个一听说他是小陆将军的亲信,是从长安一路追随至此的,不都对他另眼相看?
那些想来拜访的,想打听消息的,想同小陆将军攀上关系的人,多多少少都要给他一点好处,初时是几十文钱,有时也可能是两斤肉,后来就变成了一贯钱,一匹布,甚至是半扇羊肉,几条肥狗。
前不久小陆将军在丹杨兵乱中,只身单剑守住了这座城,名气一出来,李二身价也跟着涨起来了!不止一家备了厚礼跑来打听,小陆将军至今未婚,可是有什么心上人不成?
李二听了便叹气,“唉,我家将军当初在雒阳,原有一个极相熟的娘子……”
“那后来呢?”来人便会急切地问一句,“那娘子后来如何了?”
“虽未婚嫁,但彼此必定极通情意,”李二说道,“我家将军是何等磊落之人!”
“然后呢?”来人连连催问道,“李二哥,你可要急死我!”
“后来那位娘子在长安之乱中,没逃出来……”李二提起来也觉伤心,“若是她还在,将军的孩子都能满地乱跑了!”
来人便跟着拍了拍大腿,一同惋惜了一会儿。
然后一个新的问题悄然诞生,“那位娘子,生得如何?”
陆廉后宅里据说只是收留了友邻家的娘子,虽说有些流言声称那位生得十分美貌的娘子与他之间定然有些什么,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陆将军没娶妻,待女子又十分客气,虽说出身低了些,但出身低自然就会倚仗岳家的力量。因而大户人家会开始思考自家还有哪个女儿待嫁闺中,中等人家则会开始思考陆将军要是不忙娶正妻,是不是纳一位温柔持家的妾室也不错。
至于那些只能送李二一块咸肉,半匹细布的平民百姓想得就简单多了:听说小陆将军府上包吃包住,从不打骂婢女,那等他娶了妻,家里是不是该添些婢女啊?我家闺女手脚勤快,干活从不偷懒,不敢高攀将军,但是府上有没有那种忠厚老实又年轻的亲兵啊?
李二之前收这些财物时,多少还有点心虚,尽管只是嚼一嚼郎君那些私事——郎君所忙的正事他不太能听得懂,听得懂也不敢拿出去讲——但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亲随身份,收起财物就不那么的理直气壮。
但现在不同了!
他现在是陆家的郎中!家令!他可以代行郎君的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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