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好。”陆白轻轻地说道,“便听将军的。”
那些妇人脸上还没来得及绽开欢欣鼓舞的神情时,陆白又开口了。
“但还有一事,相求将军。”
偏将微微皱起了眉头。
生死关头之际,他将这些妇人请出去,也是为了不令她们哭泣尖叫,扰乱军心,又哪有什么心思再听陆白讲条件?
但女郎那双黑白分明,似无情又似多情的眼睛望了他一望,偏将的心便软了。
“女郎请讲。”
“将军的旌旗,还有车上的布帛,”她语气冷静地说道,“借我些来用用。”
第167章
尽管自小学习了所有世家贵女应当学习的知识和技艺,但董白仍然称不上出身世家。
她是边地武将家的女儿,她的祖父尽管罪恶滔天,但无人能质疑他盛年时的强大,是他一次又一次击退羌人的进攻,守护了关中的安定。
在董白很小的时候,她坐在祖父的膝头,听着这些故事入睡,因此她懂得许多扎营与操练的技巧,行军的技巧,以及作战的技巧。
当她举一反三地提出自己的构思时,祖父会摸着自己浓密的胡须,哈哈大笑说,“不亏是我的孙女,阿白若是男子,必然也是一名勇将。”
“大父必定是逗我开心,”小董白说道,“我哪有那么厉害!”
“嗯……虽然现在还没有那么厉害,但是将来,”董卓拍了拍她的头顶,“将来大父会为你择一门好亲,你的丈夫,你的儿子,都会是大汉名闻天下的勇将!”
后来她的祖父也没有为她选一名武将丈夫,而是悄然动了心思,想要将她送进宫中,成为皇后……当然,祖父的努力失败了,但这也不是她偶尔会回忆起来的重点。
她只是想起了祖父的那句话。
……那的确是在逗她开心。
她现在已经成为了陆白,也逐渐明白了为什么阿兄组建军队时那样狼狈。
她将军营整治得井井有条,军纪严明,这些小妇人又十分听话,样样完美。
但在她们现在甚至无法听从她的指挥,井然有序地往沼泽地里撤退。
这些小妇人互相牵着,拽着,惶恐地四处探看,根本无心去听她在说些什么,甚至她说要她们停下来时,尖锐的反对声立刻响起。
“女郎为何要拦我们?”
“我们连武器都没有,只有这些长棍!”
“拿了这些布帛旗帜又有什么用!”
“还是快逃的好,若是贼人来了,难保不遭难!”
陆白心中诧异极了,“你们究竟是为何要从戎?”
那几名妇人的脸上便显出支支吾吾的神情,一个人大着胆子开口,“只以为会在下邳附近行走,哪想到能遇到这样的祸事!”
“若早知道……便是在家里,也不过被我丈夫再打几顿罢了!”
“不错……其实原也想,来营中有饭吃……”
“那些男人!他们也逃的!凭什么不让我们逃!”
这样一群人叽叽喳喳得越厉害,陆白的心一寸寸地冷得就越快。
“你们腿脚快,还是那些贼人腿脚快?”
妇人们面面相觑一眼。
“他们要粮草呢,只要我们这百十来人一起逃了,未必就会来追我们。”
“你们也听到了,他们有五六千人,这一队不过千人,为何不能来追你们?”
“那……那我们现在更得快些!”
“快些!我家中还有孩儿!我得回去……呜!”
一个小妇人一边慌慌张张要奔着沼泽深处去,一边拽了身边的妇人一把。
那妇人胳膊动了一动,两条腿却向长在地上一般,“我不走。”
“刘家阿姊!你怎么回事!”
那粗壮妇人眼皮上带着箭疤,因此看着别扭得很,是以说话时眼皮也不抬。
“我夫、我子、我的公婆,都让曹贼杀了,我脸上中了一箭,躺在死人堆里,”她说道,“我是不想再逃的。”
“……你,你不想活就不要活了吧!我们还想活呢!”
“不错,我们还有家人呢!”
“你们真是傻!”另一个圆脸的姑娘也大着胆子出声了,“你们既有家人,难道现在做了逃兵,逃回下邳就能免了责罚吗?”
一群妇人静了一刻,想要再交头接耳时,陆白出声了。
“别害怕,”她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有办法,带你们回去。”
阿兄是在保卫郯城时一战成名的,那一战很为人所津津乐道,因此陆白也翻来覆去听了几遍。
潜伏在沼泽地里,待敌人来时,以旗帜与喊杀声惊扰敌人,令其以为沼泽中埋伏了一支伏兵,令敌人心生惊惧,不战自退。
阿兄能这样做,是因为那时曹操忌惮南方的袁术,阿兄又故意扯了袁术麾下那个假“列缺剑”作幌子,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才寻机杀了曹洪。
她现在想要假冒“列缺剑”是不可能的,敌人仔细分辨也能分辨出这百十来人不过故布疑阵,但这支敌军不是溃兵吗?
溃兵如蝗虫,聚的快,散的也快,只要有这么一点刺激,令一人惊惧溃逃,便能令周围十人跟着溃逃,到时便是百人,千人,若当真如此,这场危机便可化解了。
行军运粮途中,虽然身边没有武器,但也都带了长短棍,董白吩咐,拿旗帜的人在前面,将旗帜放倒,但小心不要脏污,撤了布帛的人在后面,影影绰绰看着是个气势就行。
又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妇人被她安排着拎了两口焦斗回来,敲起来响亮无比,正好用来惊扰敌军。
她这样一件件安排下去时,远远地便传来了一阵呼喝声。
“小心点!”她说道,“都躲在树后,看我的小旗,我未挥旗时,你们不许出来。”
当那些贼人一波接一波地奔跑过来时,倚车辕为鹿角的偏将估量了一番距离后,下达了命令。
“弓手上前!”
“弓手上前!”
先是一片弓弦绞紧的声音,而后令旗一挥,那一波箭雨便挥洒而下!
那些溃兵几乎都不穿甲,全凭肉身来扛箭雨,因此跑在前面的立刻倒下了一批!
“弓手退后!”
“刀手在前!”
第二波箭雨过去,已经有人跑到了车队面前!有回撤不及的弓手,上去便是一刀!
陆白藏在几十丈外的地方,悄悄伸出头来看。
真实的战争是混乱的,残酷的。
辎重车队最大的问题是阵线过长,也过于单薄,它自然就是一字长蛇,现在虽然勉力围成一个半圆,但仍然有许多粮米四散在外面,有些贼人扛下了粮米,立即便跑开,但更多的仍然在一波接一波地冲击他们那条单薄的防线。
不能再等了。
陆白回过神看了看那些趴在泥里,两眼直勾勾盯着她的小妇人,挥了一下手里的令旗。
那些小妇人好像傻了一般,还在直直地盯着她。
陆白咬紧牙,从身边女兵手中抢过了金柝,用力地敲了起来!
金柝声急切响亮,立刻有人向着这边张望过来!
“快把旗打起来!”她喝道,“不然你们就死定了!”
偏将的牙倒是不需要咬得那么紧,他现在牙缝里都浸出了血沫。
这条防线太单薄了,只有两三排兵卒,而对面的贼军却是一波接一波地冲击过来,想要撕开阵线,彻底击溃他们。
他已经派兵去广陵求援,但援兵要多久才能到?那时粮草还剩多少?这些士兵又能剩多少?
不止一处的车辕被贼兵砸碎,两边短兵相接后,逐渐开始有了溃退的迹象。
他们才刚刚白刃相接,还不过几个回合!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贼兵冲过来——
因此金柝声自后面响起时,他一瞬间以为当真有援兵来了!
但这名偏将转过头去时,却只见到沼泽地中模糊不清的人影与旗帜……那是他的旗?
偏将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援兵已至!”他高呼道,“儿郎们!随我杀敌!”
那些旗帜越来越近,金柝声也越来越响亮,这些贼人原本便是桥蕤的溃兵,当初桥蕤以山贼的身份投身于袁术麾下,现在桥蕤已死,不过几个大小头目领着这些山贼四处找饭吃。
现在见到对面顷刻间士气大振,立刻有人肝胆俱裂,掉头便跑!
一个人掉头,撞上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也跟着掉头跑了起来,这边乘胜追击,那边慌不择路!
望着远远那一片战场形势调转的景象,陆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但在下一刻,她的笑意凝固了。
她幼时经常跟着大父,在西凉兵营中玩耍,也学习骑马的本事。
她因此极其熟悉骑兵快速接近时,大地的震颤声,与步兵非常不同,绝不会弄混。
在那些贼兵身后,丘陵的另一侧,有骑兵在快速靠近!
骑兵很快爬上丘陵,而后居高临下,一鼓作气!
她看到“关”字旗如同尖刀一般,扎进了贼军之中!顷刻间如巨浪,如狂风,席卷过整片战场!
……援兵来了,这是好事。
……不,这对整个战场是好事,对她们来说,不是!
那些溃兵以为自己被合围,势必要寻一个突破口逃命!对他们来说,身后关羽威胁是实实在在的,但前方那支在沼泽地里的伏兵却还没有出来!那是可以试一试,可以搏命的方向!
陆白浑身颤抖起来,她转过身大叫起来,“快跑!快跑!”
打仗这种事,许多将军觉得自己是掌控全局,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高手,能将战场为棋盘,两军为棋子,自己便是那执棋的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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