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总之,就在她夜以继日以继夜,像一个陀螺一样不断催促并殴打着两郡的世家豪强,让他们赶紧把粮税交上来——连臧霸都乖乖交了粮食——为此甚至连名声都不要了时,北海传来的消息让她破防了。
之前她和田豫太史慈商议过,青州战事究竟会如何,大家最后得出的答案是:
袁谭能得到济水之北的全部青州土地,但想打过济水,还要等待来年。理由很简单,济南与齐郡的抵抗力量很弱,想过济水并不难,难的是袁谭需要粮食。
……这时代的战争很奇妙,主帅们出兵是冲着粮食去的,回家也是因为粮食不足而回。
哪里有粮食,哪里就能迅速拉起一支兵马;哪里有粮食,哪里就会引来窥伺的目光。
北海富庶——有粮,因此袁谭一定会打。
但他这段跑路事件足够孔融将粮食收尽,等袁谭兵临城下,面对的就是一个兵精粮足城墙高厚的北海,他在北海饿着肚子跟孔融对峙一冬天可不明智,又冷又饿的士兵能干出来点啥,谁都不知道,谁心里都知道。
因此袁谭将攻伐北海的时间定在了来年春天,到时还有一波春小麦,抢了那波粮食,他就能安然跟孔融耗到天荒地老。
陆悬鱼是这么想的,田豫是这么想的,太史慈是这么想的,连陈群也觉得这个思路很对劲,符合兵家的正常思路。
但袁谭玩了一个小把戏。
大概是郭图出的这个主意,派使者带了金帛,去跟北海境内的那些贼寇们打了招呼,撺掇他们抢粮,放火,攻城。
这些贼寇不像泰山寇这般兵精粮足,人强马壮,他们只是一群青州黄巾余寇,零散地躲在北海各处,因此只要孔融派出郡兵,四处剿灭即可。
……但是孔融,他,没有,出兵。
……他在城内,坐视着那群贼寇将北海百姓今秋的粮食洗劫一空。
……当这个消息传进城时,这位孔北海潇洒地挥了挥手,然后继续读他的书去了。
这意味着,北海的守军在明年春天袁谭南下时,将不会有足够他们坚守的粮食。
破口大骂过后的陆悬鱼彻底冷静了。
孔融虽然废得令人发指,但他仍然是盟友,并且真心实意地依赖着刘备,支持着刘备,从来没有过什么坏心。
……这人但凡有点坏心,也不至于让人操心成这样了。
总之,盟友!就得想办法帮一帮!
在想办法之前,这位徐州别驾调动起自己为数不多的幽默细胞,如此说道:
“我听说如果与孔北海为敌,只需要一千兵士就能够打败他。”
陈群微微睁大了眼睛。
“如果与孔北海为邻,需要常备五千兵士来注意边界的动向。”
太史慈开始摸自己的胡子。
“如果与孔北海为盟,需要一万兵士,才能救得了他。”
田豫脸色很有点哭笑不得地开口了。
“将军这是哪里听来的刻薄话,难道是简宪和先生说的吗!”
“不,”她干笑了一声,“这是很远,很远,很远地方传来的笑话,大概是大秦之类的地方传过来的吧。”
第177章
意大利笑话说几句解气也就罢了,接下来还得研究该怎么办。
关于要不要帮北海,太史慈特别有经验。
“孔北海精于学问,疏于俗务,”他的言辞还是很委婉的,“若放任这般贼寇围攻北海城,不免又如初平四年之事。”
初平四年,就是太史慈受孔融之托,从北海一路突出重围,一人一骑奔袭平原,请来了救兵。这件事陆悬鱼和田豫印象都很深。
“那次也是些贼寇?”田豫犹豫地问了一句。
太史慈点点头,“刘使君兵至,贼寇一触即溃。”
……就这个战斗力,竟然还能给孔融打成这个样子。
“既如此,”她说,“我们这里派两千……”
陈群抬起头。
“将军。”他看了一眼她,“与袁绍为敌,大不智也。”
“我没说要打袁……”
她不假思索的话说出去一半,又收了回来。
她的确不想和袁谭开战,但如果直接出兵去帮孔融,跟直接开战也差不太多了。
如果因为她,袁绍和刘备现在开战,这对刘备而言见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毕竟袁绍一旦有所动静,曹操就会跟上,而这个残破的徐州还太弱小,受不住这样四面皆敌的压力。
“但如果我们不管,”田豫皱了皱眉,“就算孔融自己退了敌,看北海这形势,莫说明岁守城的粮食,今秋恐怕满郡良贱都要忍饥挨饿,到时不知又有多少饿殍于路。”
于是陈群也沉默了。
在陈群面前,陆悬鱼一般坐得很端正,但她现在越想问题越觉得麻烦,不知不觉就换了个姿势。
带过来的婢女特别有眼力劲儿,一看她从跪坐变成了盘腿,立刻搬过来一个凭几。
……当着大家的面靠这个东西多不好啊。
……她犹犹豫豫地还是靠上去了。
……虽然不太庄重,但真舒服。
……最舒服的是陈群有点不满地盯了她一眼,但没吭声。
府外有妇人三三俩俩地走过,又有商贾赶着牛车而过,蝉鸣却渐渐消了,因而显得屋子里更加寂静。
她将重心靠在凭几上,一只手拄着下巴,专心致志地想着这件事。
她不能和袁谭开战,袁谭自然也不愿在没拿下北海前便与她开战,这也是不需要浪费口舌来作解释的一件事。
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借口,一个理由,一个台阶,能证明她没有故意与袁谭为难,那么即使她实质性地帮了孔融,袁谭也可以用这个借口来暂时地忍下这口气,不与徐州全面开战。
她需要这个借口,袁谭也需要这个借口。
……但这个借口到底在哪里呢?
“子义前番剿匪辛苦。”陆悬鱼突然没头没脑地这么说了一句。
太史慈一愣,“我既为骑都尉,讨贼平乱便是分内之事,谈何辛苦?”
“你抓了些山贼回来,”她问,“那些头目,都处置了么?”
田豫看了看太史慈,陈群也看了看太史慈。
这位美须髯的年轻将军眼睛一瞬间睁大,然后弯了起来。
“还没有,”他笑道,“还剩那么几个,足够用了。”
“子义此言何意?”
她没理会田豫的问询,而是离开凭几,整个人重新坐得端正。
“我既在琅琊屯军,便不能容忍贼人作乱,”她如此下达了命令,“有流寇逃进北海,咱们便追击进北海就是。”
“是!”
“是!”
田豫和太史慈答得很迅速,陈群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起身行了一礼。
“将军巧思。”风纪委员同学还是很矜持,一点也不想溜须拍马。
【你最近似乎进步很大。】黑刃表示,【我一直觉得你那20智力只有增加法术位的用途。】
【这应该算不上进步,也算不上聪明。】她表示,【徐州需要北海,我只是想了点借口而已。】
【你想了一个不择手段的办法。】它说,【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这种欺骗是我、孔融、袁谭都能接受的。】
【你和袁谭都能接受,这一点不错。】
她想了一会儿,也不太确定孔融心里怎么想。
邻居假装追贼冲进自己家里来帮自己打扫屋子,还没经过自己同意——这事儿的确透着点霸道。
……算了,那废柴爱怎么想怎么想吧,生气的话就找刘备告状吧,收粮的时节就这么几天,她顾不得了。
陈群不愿承认,他最开始是有些看不上这位陆将军的。
……跟出身有一点关系,跟谈吐举止有很大关系,以至于性别问题反而不重要了。
陆廉的出身太低,在她跟着刘备,只带了数百人来到徐州城下时,陈群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觉得这样的无名小辈,不值他多看一眼。
而后郯城一战,全州皆惊,甚至整个中原也隐隐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但她那个黔首的出身仍然令士族难以与之相交。
谁会请一位更夫登门?甚至于隐隐听闻,她来到平原之前,在雒阳是以杀猪贩肉为生?这样的人如何能令人平等相交?不光丹杨人瞧她不起,广陵士族更是费尽心思也要赶她出去。
她衣着清素,有人说她故作寒素,不过博取清名,又有人说她贪恋美色,别人家的妻子也不放过。
陆悬鱼倒是不置一词,听过之后也不见有什么反应。
这样的人哪里会惺惺作态,博什么美名,简直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但现在再看,那些世家中的幼子为何又聚在她麾下,日日努力想要博取她的认同的?
——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
陈群心里这样认定道,很快又将自己反驳了。
那些世家子眼中或许没有倾慕,但总会有几分认同与敬意,这是装不来的。他们为了两郡粮税而四处奔波,与其说是博取一名女子的欢欣,不如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认同与回报:
你曾经为了守住我们的家乡竭尽全力,几次濒临生死之际,这份恩情,我们是记得的。
他这种“风格峻整,动由礼节”的人很看不上那些言谈举止都不成样子的人,想要入陈群的眼,举止要端肃,言谈要庄重,要好经学,要……
……陆廉反正是一条也搭不上边。
……但她确实是个例外。
城门大开。
北海城的官员们满脸欣悦地等在城门外。
见陆廉下了马,田豫也下了马,身后随行的陈群也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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