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30章

作者:蒿里茫茫 标签: 女强 励志人生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她睁开眼望去,从帐篷里爬了出来,小心翼翼向着营地外而去的,正是陈定。

  他在往东爬,但东边是一片刺柏,她出入尚要小心,一个不慎便要刮破衣衫,陈定这样的状态怎么能爬过去呢?

  “……陈大哥?”

  趴在地上的陈定抬头望向了她,眼里带了一丝惊慌失措,又连忙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莫出声。

  “……你要去那边做什么?”她小声问。

  他双手抓了一把泥土,似是想用力坐起来,但最后还是又趴回在地上了。

  “劳你,扶我去那棵老树下,”他喘着气说道,“我有要事。”

  今夜难得既没下雨,又没乌云。

  群星洒下一片星光,虽然黯淡,却宁静又悠远,望一望便令人不觉忘记今夕何夕,此地又是何地了。

  陈定坐在那棵枯树下,费力地喘了半天的气,却怎么也喘不匀,最后还是挥了挥手,让她坐下来,坐在他身边。

  “陆郎君,”他费力地说道,“这些日子,蒙你照顾,我很感激。”

  ……这也不算什么。

  但即使是她这种粗神经的人,都从这一句话里听到了不祥的意味。

  他一双眼睛已经没有多少神采,却平静了许多。

  比往日里那个有点端着架子,被她吐槽为“孔乙己”的陈定更加平静。

  “我那般出言不逊,你却仍不同我计较。”

  “我生病时,脾气也暴躁。”她想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这也没什么。”

  陈定摇了摇头,他坐在草丛里,周围一片寂静,他的声音越也来越轻。

  “我有件事想求你,可成么?”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但仍然点点头。

  “陈大哥请说。”

  “我妻有舅姑兄长照拂,又有郎君友爱邻里,我是不必挂牵的。

  “这些日子,她细心照顾我,憔悴许多,只希望她早早忘了我这恶言恶语的无用之人。

  “只是三郎年幼,若将来品行不端,盼郎君能直言斧正。”他恳切地说道,“莫令他似他父亲这般好高骛远,终究庸碌无为。”

  她觉得嗓子眼里堵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答应你,但陈大哥素有学识,怎么称得上庸碌无为呢?”

  他缓慢地眨了一眨眼,摇了摇头。

  “我年少时,曾立志报效国家,匡正纲纪,年长后只想功名富贵,荫妻封子,功名既不成,又羞于出外做事,不曾种过一粒米,织过一尺布,亦不曾有半分益处于友朋亲邻。

  “而今回首,这一生一事无成。”

  一身泥土,发髻凌乱的陈定坐在那里,似乎在回忆自己这辈子的许多事,脸上有悔恨,亦有愧疚,但最后还是长叹一声,重新看向了她。

  “陈定愧对先人,求郎君将我下葬时,以发覆面,黄泉路上,我亦铭感五内。

  “还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模糊得就快要听不清,但那两只眼睛离开了她的面孔,定定的看向东方。

  她不得不凑到他的耳边,听他最后的叹息和哀求。

  “求郎君……令我头颅向东……离雒阳……再近一些……”

第31章

  陈定死了。

  如果是在雒阳城,他大概会被埋在京郊的父母身侧,年年岁岁,得享子孙祭祀。

  然而在潼关脚下,所有人都疲惫至极,没有力气去为他送别,甚至也没有力气为他多流几滴眼泪。

  在这条通往长安的漫长道路上,死亡已经频繁得令人感到麻木了。

  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失去亲人、知交、故旧,其中有的人死得略有一点体面,得以穿着衣服,裹着席子下葬;

  还有些人没那么体面,撂在林间的浅坑里,只有孤儿寡母为他洒一捧土,但也还算过得去;

  再差一档的,衣服也会被人剥了去,尸骨也会随意丢弃在路边或是水里,看那赤条条的,被鱼儿或是野兽咬坏的模样,有人会觉得心酸,但也有人觉得眼馋极了;

  因此即使这样的归宿也算不得是最为悲惨的,还有些人连尸骨也没有,悄悄便消失了,不知进了谁的肚腹里,至少能让那人今夜得一个饱足。

  因此能如陈定这般,不仅穿着衣服,裹了席子下葬,亲戚们甚至能凑出一段麻布给蕃氏和三郎,为他披麻戴孝,落在许多人眼中,简直羡煞人也。

  林间雾气氤氲中,有人唱起了哀歌,很快便有人跟着唱和。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蹰。

  路过的百姓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有些驻足看了一会儿,甚至还有人跟着低低的唱和。

  但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一瞥,继续背着包裹,一步步走自己的路去。

  这样体面的葬礼,谁不夸他好命呢?

  阳光渐渐升了起来,雾气开始散去。

  蕃氏最后看了一眼丈夫的坟墓,她那张憔悴而苍白的面容上带着谁也看不懂的神情。

  “我们走吧,”她说,“该上路了。”

  过了潼关,离长安就近了。

  傍晚安营扎寨时,一直在押运官府物资队伍中的张缗抽空跑回来一趟,问了大家一个十分重要,但谁也没想过的问题。

  “算来路上大约再得十几天,便至长安了。”他如此开了场,“诸位可曾想过,当选何处落脚?”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住在咸鱼斜对门,之前在十常侍之乱时差点被盗匪打劫的一位街坊开了口,“董相国将我等迁来,难道不是早有安排?”

  于是张缗那张因为路途颠簸也瘦了一圈儿,但仍然显得十分珠圆玉润的脸就皱成了十八个褶的名牌包子。

  “相国他……”他斟酌了一下,“他可能……可能日理万机……他……”

  大家仍然有点发愣的盯着张缗看,终于李二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雒阳百万之众,皆被他迁至长安,他竟毫无谋算不成?”

  小心谨慎的张属吏从来不回答这么危险的问题,但他用那张包子脸对着李二,无言地点了点头,大家顷刻便明白了。

  “那公卿们又居于何处?”

  “贵人们自然有所安排,我等怎能与其相提并论呢?”

  “若当真如此,我等岂不是要流落街头?”

  咸鱼想了一会儿,“长安现下购置房屋可还便宜?”

  自从赤眉军攻入长安,致使长安残破之后,数百年间东汉朝廷再未修缮过这座旧都,因而城中清冷,称得上地广人稀,房价自然是很便宜的,一处房屋不过几千钱。

  她自己从雒阳带了七八千钱出来,途中又打了一次恶霸,虽说粮食分给众人,钱帛留给同心,但她还有那辆马车在,一匹马可值万钱,加上几千钱的马车,算一算她手中仍然有两万余钱的积蓄。

  但形势没她想的那么理想,自从朝廷西迁至长安后,有那等公卿不仅不愁自家的住所,还要多购置些房屋,力求趁着这场浩劫再发家致富一次,因而如她当初所购置的那套小院子,又要数万钱才能买得起。

  于是平民百姓的住所便成了大问题。

  但对于朝廷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若是没有住处,没有衣食,只要将自己卖给世家豪强做了奴隶即可,到时总能分到一处立锥之地,也总能分到一碗饭吃。

  虽说整个大汉江河日下,岌岌可危,但长安城中的奴隶贸易称得蒸蒸日上,生意兴隆。

  ……听起来真是令人欣慰。

  “也无妨,”她想了一会儿,“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听出来了,你在想什么坏主意。】

  【这怎么能称得上坏主意呢?】她在心里冷冷地说道,【这叫劫富济贫。】

  黑刃似乎在想什么说辞,准备警告她一下,但她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营地旁的那条河上。

  这些日子以来,河里的鱼儿将自己吃得肥美极了。

  只要下水捉住两条,开膛破肚,将鱼腹里的东西清理掉,就能熬一锅鲜美的鱼汤。

  谁会在意这鱼之前都吃过些什么东西呢?

  说干就干。

  水是冰冷而轻柔的,也是有阻力的。

  重剑这样的挥砍武器不适合用在水下战斗中,她在缓慢下降的过程中,拔出了腕鞘中的匕首,静静睁开眼睛,注视着水面下的一切。

  她的水性极好,守在水中如同静止的死物,那些四散的鱼儿不消片刻,便又游了回来,小心翼翼,在她附近观望。

  一条肥美的草鱼大概是见惯了这样的食物,徘徊了几圈便一甩尾巴,游了过来。

  待那柄轻薄而锋利的匕首在鱼眼中反射出一点微弱的亮光时,它已经来不及逃走,一瞬间便被刺穿了鱼鳃。

  草鱼的血液带着腥味,污浊了眼前这一点视线,但她不以为意,用绳索将它穿起来,挂在腰上,准备继续寻觅下一条猎物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

  什么东西突然落进了水里,带着沉重的响动,以及一股压迫感向她袭来!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脚底猛蹬了一下石头,游出去一丈开外后,再转过身来,准备迎敌,然而她就万万没想到——

  那位热情的,年少的,给她送粮送钱送妹子的张将军,吃惊地睁大眼睛瞪着她,嘴里还喷出了一串泡泡。

  ……这太尴尬了。

  张将军自己也是能游上水面的,水性还行,就是刚刚吃了一惊,呛了点水,有点狼狈。

  她沉默不语地盯着他在河边拧发髻,拧衣服,拧完似乎觉得穿在身上到底不方便,又脱了下来。

  在他忙忙碌碌地脱掉罩袍,似乎想要继续脱里衣的时候,咸鱼觉得忍不了了。

  “将军究竟为何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