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小人们是陆辞玉将军的奴仆,受将军之命,来此整理将军随行器物。”
他们回答问题时并未抬头,但还是感受到这位贵人身上散发出的冷意。
“抬头回话。”
少年连忙抬起头来,目光一瞬间仿佛撞上了被冬雪覆盖的冰川。
这人很不喜欢他,或者是这人很不喜欢陆廉。
在目光一一扫过几个仆役后,这位贵人看起来更生气了。
“你们是纪亭侯的仆人?”他说,“我怎么不知道?”
……还挺熟?连纪亭侯身边的仆役都能记下来?
少年小心地又看了他一眼,被贵人瞪了回去。
“小人们原在张使君身边侍奉,是这几日才送到陆将军身边的,”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因而贵人不识得小人们。”
“张使君?”贵人又问了一句,“哪个张使君?”
“小沛的张使君……”
贵人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憋不住胸腔中的气愤,小声骂了一句:“张孟卓荒唐!”
……然后就匆匆走了,留下一群大气也不敢喘的少年面面相觑。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小声问道,“吓死我了!”
“没什么,”六郎撇撇嘴,“这人要是失态了,出身地位再高也没用。”
除了气呼呼的陈群之外,远在雒阳的吕布也在气呼呼。
因为杨修听完他的醉话之后,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温侯想多了,你一个将死之人,如何利用?”
吕布那张因为酗酒而变得涨红的脸似乎更红了,他歪歪扭扭地爬起来,想要伸手去揪杨修,却被后者敏捷地闪开。
失去了重心的吕布又一次头朝下砸进了皮毛里,而杨修一点也不在意他的狼狈之态。
“温侯不信?”这位青年文士说道,“你可知曹操遣使上表,欲迎天子至兖州耶?”
那张惊骇的脸从皮毛中露了出来,“曹操真反贼也!朝廷如何能受他的表?!”
“他虽反贼,奏表中却也颇剖肺腑,为自己攻伐刘备,阵斩董承之事告了罪,”杨修冷冷道,“朝廷又能如何?袁绍和曹操,朝廷总得选一个!”
“这两人都是反贼!满朝公卿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满朝公卿皆知雒阳还有五万石粮食,”杨修说道,“现下已经有人提起,要克扣将军的粮饷,待曹公来时,正可充作路上补给!”
吕布一瞬间似乎酒意全醒了。
他爬起来,箕坐在毛皮上,冷冷地看着杨修,“除了我的并州军之外,天下还有哪支兵马能护在天子左右?!朝廷若真叵(po 三声)信至此,必为天下所笑!”
“若论叵信,”杨修笑道,“温侯亦不遑多让!”
“我虽无信义,却不曾负过天子!天子怎能弃我如草芥?!”
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焰,他愤怒而恐惧地瞪着杨修,似乎随时想要将他撕碎,而他也确实有这个能力——莫说区区一个雒阳,就是放眼天下,什么人能与他为敌?!名满天下的陆廉,当初也不过是他府上一个杂役罢了!
“温侯口口声声说不负天子,你手中的兵马却不曾为朝廷所用过!就连温侯自己,不也是整日在府中耽于酒色,视自己为草芥吗?”杨修一点也没有在意他眼中的愤怒,“天子如何信你!”
这个须发乱糟糟一片,衣衫也脏得看不清颜色,颓唐而不安,恐惧又愤怒的男人忽然愣住了。
他就保持着那样的姿态,自己坐了很久,久到杨修走了也没有察觉。
待到仆役端着酒壶悄悄进来时,吕布忽然抬眼看了他一眼。
“把酒撤下去,”他的语气平静极了,听不出什么情绪,“以后也不必上了。”
第338章
即使是外人眼中的粗人,吕布也是有书房的,只是他许久未来,书架上的竹简不免就粘上了一点灰尘。
仆役们见到主君突然去书房,不免都有些慌张,后悔自己偷懒没有认真打扫,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只能小心地在外面候着,等主君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爆发出来的一声叱骂。
但过去许久,屋子里一丝声音也没有。
直到有个老仆将一只眼睛轻轻贴到门缝处,才发现主君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一张地图。
……虽然全神贯注,但仍然很敏锐地察觉到老仆偷窥的目光。
……于是仆役们还是挨了几句骂,而后安心散去,各自继续工作。
直到华灯初上,陈宫来到府上时,吕布还是没有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盏灯,照在那张羊皮地图上,许久都不曾移动过分毫,因而陈宫推门而进时,一眼便望到他看的是东郡。
“将军?”
吕布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公台,你来了。”
“将军这是在看什么?”陈宫明知故问了一句。
“朝廷想要咱们去救臧洪,”吕布说道,“但我军若动,袁绍必在白马设围。”
他还是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和街边的醉汉相差不远,但思路却已经开始慢慢清晰。
这让陈宫惊诧极了。
“将军欲救否?”
“若是不救,”吕布叹了一口气,“我等几无容身之地矣。”
陈宫走进来,坐在了吕布身边,伸手拿过灯盏也跟着看起了那张地图。他是兖州本地人,对地势熟悉程度却不如吕布。
但他一边看,一边说出了一句惊人之语。
“将军便是救了,也一样没有容身之地。”
吕布一愣,转头看向他,“为何?”
“朝廷为何要救臧洪?”
“自然是因为臧洪忠心为……”
“朝廷想救的,不是臧洪一人,而是东郡。”陈宫说道,“朝廷想要的,不是臧洪一人,而是东郡十几万生民。”
吕布愣了一会儿。
他的脸上忽然显现出了一丝绝望。
“袁绍在北,曹操在南,我如何能救东郡?”他愕然道,“什么人能救东郡?”
陈宫的目光平静极了,“刘备。”
刘备此时并不在东郡附近,而是带着他的谋士和武将,以及他的兵马一同来到了阳安,并且在城外三十里处,就见到了等在雪地里的张绣。
比起当初宛城时曹操的傲慢,这位刘使君也许是城府极深,也许是平易近人,他立刻下马来到张绣面前,推辞没有受他的大礼,并十分亲切地握着他的手,先是感谢他这样热情恳切,再是称赞他亡叔张济的勇武名声。
张绣一面寒暄,一面始终不安地打量着这位名满天下的刘氏诸侯,直到酒席上,刘备亲切地用自己的匕首为他切了一块肉后,张绣的心渐渐落回了肚子里。
按照文和先生的说法,曹操已露疲态,刘表坐保江汉,无四方之志,久居必为所误,在这方寸之间,他还能选择的就只有刘备了。
既然能选,就得早选,晚了没位置,贾诩这么说的。
“我见了刘玄德,该怎么说?”张绣曾经紧张地这样问过。
“将军可以问一问刘使君下一步的动向。”
“那必是取天子而代之。”张绣果断地说道。
贾诩捧着个杯子,平静地看他一眼。
这位将军勇武有余,智计不足,有这种反应并不令他意外。
……或者说整个西凉都多得是这种靠两膀子力气讨饭吃的人,从大到小,从高到底,董卓算是其中颇有才略之人,因此混到了太师的位置,其余李傕郭汜、韩遂马腾,都一样的目光短浅,因而张绣也不至于令他格外失望。
倒不如说正因为这群西凉老乡一个个都放弃了用大脑思考问题,才令贾诩无论去哪位将军帐中,都格外受到器重。
“刘使君必然不会说他想要取代天子,”贾诩徐徐善诱道,“他必定看起来十分忧伤,而后才会说天子困于雒阳,四面无援,他很希望兴义兵,医天下,迎天子至下邳……将军,将军须记牢了!”
温酒的容器不断卷着白雾而起,与香炉中的青烟和成了一股湿润而甜美的气味,里面有美酒的甘香,也有名贵香料的馥郁。
上座处的这位宗室穿着蜀锦制成的衣袍,金线蔓延在上面,连枝宫灯的烛光一闪一闪,衣袍上的花纹也跟着一闪一闪,与腰间玉带所折射的温润光辉也和在了一起。
刘备不是织席贩履之徒吗?
有人这样在下面悄悄地用眼神表达着诧异,上座这位风雅而有气度的使君当真出身寒微?
出身寒微有什么关系?他毕竟姓刘啊。
想到这里,张绣的那些将领,以及阳安城为数不多的世家豪强也就释然了,这不是什么阀阅世家的气度,这是炎汉三兴的预兆!
贾诩拿起杯子,不动声色地看了张绣一眼,后者咽了一口口水,重新将目光聚集在刘备身上。
“待巡过豫州,使君欲何往?”
刘备似乎很意外他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寂寥,甚至是忧伤,席间时时注意他的动向的人也跟着安静下来。
于是张绣再接再厉,按照提前背好的台词问了下去:、
“使君欲迎天子乎?”
刘备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原本只待他亲切友善的神情中,终于多了一丝兴趣。
“张将军如何得知?”
“天子困于雒阳,四面无援,绣虽孤穷于此,亦日夜悬心,只恨势单力微耳!”张绣努力地说道,“使君何不兴义兵,医天下,迎天子?绣愿为马前卒!”
刘备伸出手去,握住了张绣的手,用力点了点头,语气很是郑重,“子素之心,正与我同!”
……将军终于获得刘使君的青眼了!这个新的大老板看起来是稳了!
张绣麾下的将士们交头接耳,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地要起来了。
而刘备这边的谋士们互相看一眼,默不作声。
迎天子分几步?
酒宴后的第二天,在刘备的中军帐里,大家开始研究起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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