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然后?”
“熹平六年时,那一家子都被檀石槐杀尽了。”他说,“自那之后,高将军便蹉跎至今。”
她一时想不出该说点什么,但大概满眼都是“高将军真惨”,被张辽接收到了,于是少年将军便笑了笑。
“边地多得是这样的惨事,也算不上什么。”
……她得换个话题,她知道问什么了!
“那将军呢?”她说,“以将军的年龄看来,也应该成家了?”
张辽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我十七岁时被征辟入刺史府,而后便被派来雒阳,家中想着,也许我可以在雒阳选一门好亲,因而此事便搁置下了。”
懂了,准备娶个贵女的张文远,她刚想张嘴嘲笑一下,张辽那双眼睛瞥了过来,似乎看穿了她想说什么,忽然一笑,“贤弟呢?还未忘怀世家美少年?”
……………………这人不厚道,赶紧再找个问题来问!
“那将军想寻什么样的妻子?”她说,“你看,魏将军喜欢身姿窈窕的,吕将军似乎喜欢面若桃花的,有些名士则心悦那等才情高雅的女郎,将军呢?”
这个问题似乎把他问住了,张辽端着酒爵,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想了好一会儿。
“我亦不知,”他说,“我自年少时从戎,驻守边关,鲜少见到什么妇人,若以高堂为念,当择一贤妇……”
讲到这里时,他的眉毛皱了起来,“但天下的贤妇似乎都是一个模样,贞静寡言,我……”
魏续偷偷摸摸溜过来了,但是幻想自己未来妻子究竟是何面貌的张辽并未察觉到,还在那里嘟嘟囔囔。
“诸君!”哈士奇突然大声嚷道,“今日果是春时!文远平素连妇人的手都未曾摸过,现在倒在这里讲起自己未来要讨个什么样的夫人!偏生听的也是个无妻汉!”
哄·堂·大·笑。
……作为一条女性咸鱼,她倒是对这种嘲讽免疫,但张辽就不行了。
……她还头一次见到张辽脸上露出这种羞愤的表情,看额头上的青筋,就差拔剑追着魏续砍了。
“没事,”她安慰道,“你早晚是能娶到一个老婆的。”
用过宴席,大家继续留下喝酒,她得赶紧撤退了,撤退之前没忘记把衣服换了,顺便去厨房背几条羊腿。
吕布大手一挥,表示她能搬动多少,都由着她搬。
她自己心算了一下,她的重载负荷是300磅,也就是说,她能扛得动136公斤的羊,再考虑到一头羊剥了皮之后通常也就30-40斤,这……
“来一头就行了,”她最后没好意思,还是挺客气地说,“要是嫌麻烦,活羊也行,我也扛得动。”
扛着一头剥了皮的羊出门时,张辽跑出来送了一送。
“贤弟为何换回了这身衣服?”
“穿你那身衣服扛着羊回去不太像样,”她说,“而且也容易弄脏。”
张辽若有所思脸,见她将要出门,忽然又喊了一声。
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光辉洒在了都亭侯府门前扫得干干净净的石板地面上,也顺路洒在了张辽这一身锦袍上。
“贤弟今日一百二十投,可谓之为骁,为何只求一头羊呢?”
“那我该求点什么?”她没明白。
“比如,”张辽向前了一步,双眼紧盯着她,“贤弟亦可谋一个军中的职位。”
她想了想,“投壶不是个游戏吗?”
张辽没理解,似乎愣了一下,于是那张英挺的脸就显得有点呆。
“哪怕丢出了二百投,”她说,“它也只是个游戏啊。”
离了都亭侯府,立刻就没有人扫地了,因此走不多远,脚下就发出了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的布鞋也不防水,很快就被积雪打湿,贴着袜子将冰冷潮湿的气息传了进来。但她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因为肩上扛着一头羊!
【他不吭声了,】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妥吗?还是我不合群?】
【你确实挺不合群的。】黑刃回了一句。
不过可能是她这个低情商的人产生的错觉,她觉得这次黑刃的槽还挺温和的。
很早以前陆悬鱼刚到东三道时,街坊邻居们看她都有点不太顺眼,至少觉得这娃子人品可能还过关,就是那张脸不知道为啥,总是看着有点讨人嫌。
但是今天不一样!当她扛着羊走进张缗家的时候,邻里们用一百二十分的热情来迎接她!夸她聪明!能干!长得英俊!讨人喜欢!通身上下的气派比王孙公子半点都不差!
“郎君竟然带了一只羊回来!”妇人们立刻七手八脚的卸下了那只羊,开始讨论起要怎样炮制它。
“烤着吃行吗?”她问,“烤羊可好吃了。”
“行啊!”眉娘抬起头,那双眼睛闪闪发光,“郎君可有安息茴香?”
……她现在回都亭侯府去要孜然是不是不太厚道?但不管怎么说也辛辛苦苦扔出了一百二十投呢,她就拿了一只羊回来,再加一包孜然、花椒、茱萸粉,不过分吧?
最后还是羊家夫人从家里拿来了些香料,分量不太够,不过烤全羊也确实有点奢侈,大家研究了一下,羊腿用来烤,羊身熬点羊汤喝,大过年的,一羊两吃很对劲。
张缗家的房子其实面积够用,就是被抄家时元气大伤,现在大家自带了草席、蜡烛、锅碗瓢盆,一屋子二三十号人挤在一起,竟然也颇有气势。
主座上一个瘦了一大圈儿的张缗,端起酒碗时两眼全是热泪,“缗能有今日,全仗各位友邻竭力解救,此恩永不能忘!”
“我们也没做什么,”羊家夫人笑眯眯地说,“还是张公吉人有天象。”
“不错,张公是宽厚有德之人,才有此报。”眉娘也很会说话。
“从此之后,必然全是坦途了!”这个是李二。
“不仅张公得救,还有全长安含冤入狱的人,也借了张公的福气才能得脱呢!”这么会说话,哦是同心。
大家一起喝了这碗酒,然后开始喜气洋洋,叽叽喳喳。
虽然只是一条咸鱼,但她挠了挠头,也想说点吉利话。
不过不太确定说点什么比较好,她得先问问黑刃。
【我想好了一句吉利话,你看成不成?】
【什么?】
【“张公一进去,太师就大赦了,早知道早点进去好了!还能多救几个!”】
【……………………】
【行吗?】
她正在进行脑内咨询时,张缗已经起身走过来了。
一紧张,吉利话就准备说出口,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张缗扑通一下就行了个大礼!
“贤弟大恩,我岂能不知?”他郑重地说道,“愚兄于狱中便隐有耳闻,竟是都亭侯为我说项,我这等草芥,岂能惊动贵人?必是贤弟之功!”
【很好,】黑刃的声音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劲儿,【赶紧把他拉起来就行了,记得少说几句吉利话!】
第59章
羊肉其实不算很多,每人分了一碗羊肉汤,外加一碟烤羊腿肉。但是除了新年固定要吃的桃汤、五辛盘、柏椒酒之外,还有几样干菜和猪肉饺子,这个就很值得称道了。
二三十号邻里凑在一起,饺子也不能管够吃,每人十个,有的装在碗里,有的装在盘里,到李二这实在没餐具了,用个破陶罐竟也能凑合一下。
“说实话,”抱着破陶罐的李二冷不丁开口了,“我真没想到能活到现在啊。”
眉娘瞥了他一眼,“什么话。”
“这两年确实不易,”蕃氏叹气道,“晨起梳妆,我竟觉得老了十岁似的。”
“那必是因为三郎将要长大成人,嫂子是为着操持大事而悬心吧。”同心打趣了一句,“我看这聘礼妆奁的事也不必太过忧心呢。”
捧着个饺子在那里吃的小萝莉收到了四面八方的目光,一时有点懵,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身边的三郎,于是邻里们就笑得更欢了。
“无事,吃你的就好。”这是三郎。
“瞧瞧三郎,要我说公卿世家里也挑不出这样温柔俊秀的一个小郎君来。”这个是羊家夫人。
“哼!”……这个是阿谦。
“成什么大事,”蕃氏道,“他能安安稳稳的拿住这份差事就好,再过几年,说不定我这眼睛就比不准经纬线了,连布也织不成了。”
她开了个话头之后,“再过几年”就成了一个十分热门的话题。
张缗需要重新整治起家业,他给闺女的嫁妆被洗劫了大半,说不准这一年半载里还得干点兼职;
羊家夫人又一次想在城郊买田地了,养猪也好,种地也行,守着个小庄园总不怕饿死,现在既然太师不发疯了,看看来年开春时田地价格如何;
眉娘很是期待重新将酿酒的活计搞起来,她甚至还问了一句,挖个地窖成本几何,想等来年多买些粮食用来酿酒屯着;
阿谦抽空还是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小萝莉,但是阿浣并没有看他,还在那里专心的捧着饺子吃;
“妾倒是没想那么多,待来年时……”同心笑眯眯地开口说了一半,忽然滞住了。
“来年如何?”
她忽然自席子上起身,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同心是独自一人前来,夫君今日在营中,无暇回家过年,因此眉娘便跟着追出去了。
趁此良机,阿谦端着自己那碗饺子就跑到了小萝莉面前。
“阿浣妹妹,”他一脸期待地将饺子推了推,“你那碗够不够吃?不够吃的话我这里还有。”
小萝莉看了看饺子,又看了看他,“这怎么好……”
“嗨呀!客气什么!”熊孩子似乎被鼓励了一般,立刻便伸出手去,将自己碗里的饺子拼命倒给了小萝莉,“多吃点!多吃点长得高!”
周围的人默不作声,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一幕,甚至包括蕃氏和三郎——就跟看春晚似的。
阿浣那张干干净净的小脸立刻有点红了,“阿谦弟弟……”
“没事!你快吃吧!”
他抱着空碗刚刚起身,还没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听到阿浣细声细气的又开口了。
“三郎哥哥,我吃不完,给你……”
咸鱼一边吃饺子,一边也像看春晚一样,默不作声,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阿谦脸上的撕心裂肺,痛彻心扉。正欣赏时,同心和眉娘回来了。
“同心娘子可有碍不成?”有妇人这样关切地问了一句。
眉娘便笑嘻嘻地摆了摆手,指了指同心的腰腹,“她今日胃口不好,我那里倒是还有几个蜜渍的酸枣,就是吃着不够有味儿,还是待开了春,让她夫君自己去打些青杏来吧。”
大妈和小媳妇们于是齐刷刷地发出了心照不宣的声音,顺带拉着同心坐下,开始给她讲解起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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