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而她的剑锋像是破冰的河流,刺破黏腻黑暗的寒冬长夜,就在主公的手戟再次挥舞向前时,悄悄点在他的胸前。
大家谁也不敢说话。
反正暂时没死人,虽然明公输了,但输得不难看,也还称得上皆大欢喜。
但还是感觉很怕,不敢说话。
直到明公哈哈大笑,赞赏了大将军的剑术,又回到席间之后,有几位宾客才悄悄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背……冷汗已透重衣。
明公是对大将军有了不满吧?!
是吧是吧?!
原本觉得陆廉的战功像淮阴侯!再仔细想想,她还不爱财不爱官不好色打胜仗也不太高兴,这志向非小啊!
那要是一个行为做派很像韩信与王莽结合体的人,摆在老刘家面前,会是个什么走向?
要是一个人不仅行为做派很微妙,她还功高震主,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又会是个什么走向?
袁绍大败而归,明公身边也不是没有其他名将,接下来统一河北,还需要陆廉吗?
……想都不敢想!
有人在对她拼命挤眉弄眼,眼神里似乎有焦虑,有劝说,有提醒,有同情。
陆悬鱼收到了,但没理解什么意思,她只是打一架,胜了,也没见血。
她慢吞吞回到自己座位上,感觉好像心情好了一点点。
二爷赞赏她的剑术超群,问问有空练练不。
“可以是可以的,”她抓抓头,“不过比武时的胜负,不足以拿到战场上。”
下面侧着耳朵的宾客们听到她说话了,眼神飞来飞去的就更多了。
二爷似乎没注意到那些眼神,摸着自己比兄长浓密得多的大胡子,呵呵笑着点头。
兄长注意到了,转过头看她一眼。
“酒席散后,”主公说道,“辞玉且不忙归营。”
她眨巴眨巴眼睛,“啊?”
士兵们吃饱喝足,勾肩搭背地回帐篷里去睡了。
宾客们自然也有帐篷安置,冀州人高标准严要求支起来的一座座帐篷,生活水准肯定是没问题的,至于晚上睡不睡得着这就不关袁绍的事了。
他们都在紧张地猜。
猜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时,中军帐出来的到底是明公,是明公的人头,还是大将军,或者是大将军的人头呢?
有仆役要清扫帐篷,明公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武将们也鱼贯而出,临出去前,有人不放心地回头看看,有人特别不放心,甚至揪着帐帘不想走了,还是被一只胳膊的张辽推出去的。
二将军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摸摸胡子,冲她微笑着点点头,也出去了。
于是空落落的大帐里只剩下刘备和陆悬鱼两个人,杯盘狼藉,没人打扫,火盆里的炭已经尽了,没有风,但就是一瞬间冷下来了。
连说话似乎都带上了白气。
主公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舞过剑后,”他问道,“心绪如何?”
她把那杯酒喝光了,又放下了,“还行。”
主公看看那个空落落的杯子,短暂地发了几秒呆,但他没有再斟酒。
后知后觉的大将军看看主公的杯子也空了,赶紧端起酒壶,一起满上。
“今日看众人神色,”主公说。“我有个想法。”
她“啊”了一声,“什么神色?”
主公瞥了她一眼。
“袁绍已退,不日下邳当有战报传来,待袁谭败走后,朝廷便又该封赏你了。”
她不知道说点啥,又“啊”了一声之后,挠挠头,“主公你也太客气了。”
“你看,这一次你尚可封一个县侯,”主公说,“以后呢?”
……以后?
她摇摇头,“我不愿想以后打仗的事。”
“我说的不是打仗。”主公说。
不打仗,有什么可封的?
谁不打仗还会平白无故封别人爵位呢?
但主公很严肃地看着她,问了她一个想都没想到的问题:
“你想不想跟着我姓刘?”
第587章
主公一脸严肃,但她感觉整个人都很懵。
“我姓陆啊。”
“真姓陆?”
“真姓陆。”
“未知祖籍何处?高堂名讳?祖上以何谋生?耕读商贾?族中有几口人?如何去了雒阳?十几年间不曾归乡探望?”
她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
“这个,”她支支吾吾,“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急,”主公好整以暇地将自己面前的一盘肉干递过去,“吃饱了吗?”
“吃饱了,”她犹犹豫豫地看着那盘肉干,拿起一条,“再吃点也吃得下。”
“那就边吃边想。”
……她又把肉干放下了。
“不管祖上是做什么的,”她说,“反正我不姓刘啊。”
“我却觉得,你很该姓刘啊。”
她手里握着那根肉干,迷惑地看着主公,“姓刘有什么用?”
“姓刘,你将来说不定可以封公。”
主公不是个喜欢规规矩矩坐着的人,见众人出帐,很自然地改成盘腿坐,一边喝酒,一边叨叨咕咕地给她讲起一些很基本知识的东西。
比如说,非刘不王。
柘城之战已毕,袁绍败退,待下邳之围解除,论功行赏时,大家都会加一等,比如说没有爵位的人可能得个亭侯,亭侯升一级当个乡侯,而她作为琅槐乡侯再升一级自然是县侯,食一县之禄米。
这很好,对于很多当世的武将来说,一辈子能封个县侯已经心满意足,但对她来说问题就很大。
她还不到三十,天下也没有平定,肉眼可见的还有功劳给她赚,但爵位已经封无可封。
再往上封,就是公了。
但大汉开朝至今,不仅非刘不王,而且也几乎没有非刘而封公之事。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有个姓王名莽的就受封了安汉公,之后的事当然大家也都知道了。
……所以正常情况下,不姓刘,就不能封公,不封公,她就会面临封无可封的困境。
她挠挠头。
……女公爵,听起来挺拉风的,但问题是这东西干吗用的?
……或者换句话说,她从亭侯升为乡侯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同啊,升为公之后有什么质的飞跃吗?
主公摸摸胡子,“到时你在朝堂上地位尊崇,超然于众人。”
“现在也没什么人敢惹我。”她说。
“一郡百姓的赋税都拿来养你。”
“我也吃不了那许多,”她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况且我是有手艺的,我自己能养活得起自己。”
主公上下打量她,“老了也是?”
……这个,这个超出她的计算范围了。
她肯定是有寿命的,不可能像那些长耳朵种族一样活个三千年打底。
但她有点怀疑她是不会老的。
“不过,”主公说道,“我都怀疑你是不会老的。”
那口酒就差点喷到主公身上。
“何故如此惊骇?”
“主公讲些怪力乱神的话,当然惊骇!”
主公摸摸胡子。
“非我一人疑你。”
他这么说时,帐篷里好像起了一阵风,将烛火轻轻吹动,摇了一摇。
于是主公的黑影也跟着摇了一摇。
她打了个寒战。
人品性不一,有人高洁点,有人低劣些,但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有家,并且在功成名就后总要回家。
这是古今中外的灵长类生物最爱看的一幕:打脸!
苏秦第一次归乡时,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于是“归至家,妻不下紝,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冷漠相对,连口热饭都没有,更不用说用热情的笑脸让他感受家庭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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