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郑鑫亲自送出去,再转回来就见汪氏打发了珠姐儿,跟他说:“今儿那戏班叫做什么,那班主唱得不错,我还想再听两段儿。”
小厮去叫了江城过来,还是在小花厅,却只有汪氏和郑鑫在。
汪氏的眼中含泪,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有个弟弟,若是还在,大约也是你这样的年纪,长得像娘。”
“可是巧了,我也有个姐姐,也像娘,就是遇人不淑,嫁了个丈夫,竟把她的亲弟弟卖了,霸占了他们家的财产……”
江城的身子微微发抖,手握成拳,发出清脆的爆豆声。
“你姐姐肯定是不知道的……”汪氏眼中的泪终于落下,对弟弟的愧疚让她哽咽失声。
“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日子,哭什么?”郑鑫忙安慰汪氏。
汪氏拿帕子遮着嘴,泪落如雨,微微摇头。
江城眼神十分复杂,他曾恨过姐姐,一开始是恨那个狠心的姐夫,还想着姐姐会来找他,当这种希望落空,心里也是恨的。
每次受了苦,受了折磨,他就会想他们在做什么呢。姐姐在做什么呢?每当想到他们可能过得很好,心中就更恨,非要他们不好才行。
被肃王看上的时候,江城的心中并没有害怕,权势是那样诱人,足以抵抗肃王带来的痛苦。
至于屈辱,一个戏子配谈这个词吗?无论是谁,都是他们的荣幸,何况是肃王那样有权势的人物。
狐假虎威,或许他终于可以报仇了,然而天不遂人愿,郑家竟是早就搬走了,而郑有财,他心心念念多年的仇人,竟是早就死了。
多年的仇恨面对那私搭乱建的房屋竟是无处安放,江城那时候的心好像都死了。
如果活着不能报仇,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
行尸走肉一样回到肃王身边,再也做不来曾经的讨好,有什么意义呢?
肃王何等权势,不可能迁就别人的心情,他很快就厌了那样的江城,到底还是喜欢过的,也没有做得太绝,放了江城离开。
江城却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竟是在这里碰到了郑家人,自己的亲姐姐,还有……目光落在郑鑫的身上,青年俊秀,倒是不像那个郑有财。
汪氏的鬓边自有白发,她的年龄不轻了,放到别人家当奶奶都是应该的,一张脸上,因为多年的抑郁,尤显苦色,也就愈发显老。
“文举,这是你舅舅,你……”汪氏的目光转向郑鑫,说到此处,才想到郑有财的命案还着落在汪佑伦身上,又看向汪佑伦,眼中又是悲色,哭道:“我为你跟他翻了脸,你倒好,竟是连累了我背上罪名,我知道你恨他,却何至于动手杀人啊……”
汪氏哭诉那一桩往事,后怕涌上心头,泪水后的眼中也透出着怨怼之色,“这可让我们怎么相认啊!你杀了你外甥的亲爹,天啊,这可让我怎么办?”
汪氏哭得悲痛,却还抑制着自己的悲声,不敢大作,只怕被别人听到,这也就让那呜咽之声愈显悲苦。
郑鑫听得也是心酸,再看江城,他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是想要安慰的意思。
察觉到郑鑫的视线,他微微动容的表情再次冷肃下来,负手身后,挺着胸膛道:“我倒是想亲手杀了他,可惜晚了一步,竟是不能报仇!”
汪氏的哭声并不大,听见这句话,讶然一顿,问:“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没杀人,那,那,县令说……”
“那等糊涂官能办什么案!”江城冷嘲着,“不过是找不到元凶胡乱拿人顶缸而已!”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汪氏不理会江城这别扭样子,把话重复了几遍,语气中满是庆幸,又把郑鑫拉到身边儿,“听到了吗?快叫舅舅!”
郑鑫这么大人了,还被当小孩子一样催促,有些不好意思,也有几分不知所措,这剧情说是早有预料,但,面对可能的杀父仇人,就这么一句话,还是嫌疑犯说的就信了?那他这个举人的智商真是……
换个角度想,汪氏与江城的相认也太儿戏,那么两句话就能认还真是血缘的力量了。
郑鑫一犹豫,那边儿江城振袖冷哼:“我可不敢有这样的外甥,再被卖一次怕是都死不回来了!”
汪氏却是一片赤诚,拍了两下郑鑫的后背:“你这孩子,怎么还不叫人!”
郑鑫苦着脸笑了笑,说:“舅舅恕罪,此事如何,总要查证一番。”
江城没说什么,还是冷着一张脸,却也没再走。
郑鑫让人送了饭菜过来,算是请江城在小花厅吃了一顿,酒菜过后,气氛似有缓和。
汪氏不断问江城过往的事,江城耐不住不说,说了又惹得汪氏泪流不止,等到晚间,一双眼已经红肿。
郑鑫怕她坏了眼睛,不准人再哭,让丫鬟扶她去休息了。
江城放下酒杯,看着郑鑫,郑鑫也看着他,说:“我相信母亲不会认错人,至于那个案子,我会继续查的,不是最好,若是……”
“若是怎么样?”江城冷嗤一声,毫不领情。
“若是,自然是官府处置。”郑鑫这般说着,并没有就此放下仇恨的意思,却也没有急切报仇的意思。
江城看着郑鑫,表情有些玩味,这可不像是一个有父仇的人,太冷淡也太镇定了,能和杀父凶嫌同桌吃饭,这般平静,倒像是局外人一样。
郑鑫自然也知道自己这方面表现得不妥,但他也不想为此做出什么“不共戴天”的样子,他对郑有财没什么感情,也懒得做那些掩饰。
他却不知道,因为他这种过于冷情的表现,陈侩其实一直怀疑郑有财之死与他有关。
现在,江城似乎也有了类似的怀疑,想着想着竟是笑了起来,再看郑鑫,也少了些厌恶,终于有一种“这是姐姐的亲子”的感觉了。
“随你。”这样说了一句,江城起身就走,郑鑫让小厮安排对方住在了客房之中。
回房之后,珠姐儿还没睡,她觉得今天婆婆有些奇怪,不□□心,这才一直等着。
郑鑫没有跟她解释太多,这件事还没分明,说了也只是多了一个人纠结。
珠姐儿是传统的古代妇女,以夫为天,并不会违逆丈夫的意思,看他不想说,也就没有再问,让郑鑫松心不少。
次日一早,江城就走了,他走得这般干脆,郑鑫竟是没想到,却也不失为少了一件心事,至少经过昨天,两人不应该是死仇了。
第284章
郑有财的案子并不是那么好查的, 时过境迁, 很多东西都可能被磨灭,至于人证,当年感受到恐惧的时候没有说,又怎么会在多年之后突然说出来?
郑鑫所有的猜测也都只能是猜测。
“没关系, 这么多年娘都熬出来了, 只要你不嫌弃娘,娘还有什么好怕的?”汪氏很是看的开的样子。
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弟弟,知道丈夫的死不是对方做的,她的心中就好像放下了一块儿大石,轻松了许多。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松懈, 多年不曾生病的汪氏竟是在清明病了一场。
这样的日子生病总是让人有不祥的预感。
清平班还在邻城, 郑鑫派人去找了江城过来,他还没有恢复旧名, 也不承认跟郑家的关系, 依旧是外人眼中的江班主。
“怎么叫了他过来?”未及回避的珠姐儿看着对方和汪氏泪眼相对的样子, 心里头犯嘀咕, 手上的帕子都缠了几个结儿。
不等她多想, 郑鑫就应声拉了她来到汪氏身边。
汪氏的眼神有些虚, 笑着给珠姐儿介绍,“快来,见过你舅舅, 我们也是多年不见了, 若不是那次见到, 恐怕……老天有眼,让我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咱们一家子,就是……”
目光落在珠姐儿的肚子上,汪氏有些遗憾,她还想看到孙子出生呐。
“娘,你说什么呐,哪里有那样严重了?”郑鑫宽慰着她。
心里头却有些烦恼,古代的医疗水平啊,一场小小的风寒何至于此了?
郑鑫前几个世界也都学过药草,但这样本事也不是放到哪个世界都能拿起就用的,每个世界的药草药性总是有些差异的,需要如同神农尝百草一样一一实验之后,才能知道以前学的治风寒的方子能不能用,这就需要时间了。
“行了,你别骗娘了,娘都听到了,那大夫说这风寒治不好了。”汪氏说着又是泪流,眼看着生活要好了,她哪里舍得走?
珠姐儿听得也是泪眼朦胧,婆婆对她真的不错,若是去了……
这样一想竟是忍不住悲声,哽咽着哭了一声:“婆婆!”
江城面色整肃,再是曾经恨过姐姐,但见到姐姐这般却是不忍心了,手握成拳,怒瞪郑鑫:“大夫到底怎么说的?可是你请的大夫不好?”
郑鑫无语,若不是确定这位便宜舅舅不知道他并非亲生,恐怕还要以为……他有那么不孝吗?
便是从前程考虑,活着的汪氏就比死了好,守孝可是耽误时间呐!
“是回春堂的大夫,医术极好的。”郑鑫这般回答。
回春堂可是百年老字号,在民间算是非常有口碑的,只不过比不得供奉皇室的太医。
江城脑子一转,已经想到了肃王那里,他认识的人只有肃王身边的太医他见过,医术据说也是不错。
只是这一来一去……江城也不多说,看着汪氏精力不济睡下之后就要离开。
郑鑫想拉都没拉住,看着他大步跑出,眨眼间便窜出门外,往常倒是没见他有这样的好体力。
这人再怎么说恨,心里还是软的,到底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并不知道他去找了肃王的郑鑫让珠姐儿回去休息,她刚怀孕,不是操劳的时候,偏偏汪氏病了,不但不能帮她,还要她多加服侍,又怕染了风寒对腹中孩子不好,也是难为。
为这个,宅子里经常煮醋,熏得人身上都是浓浓的醋味儿。
郑鑫也不管太多,一门心思熟悉药性去了,便是汪氏醒来的时候,他一边陪着说话一边还在摆弄药材,三两天时间眼睛都红了。
大夫给汪氏开的药也被郑鑫进行着微调,汪氏信任儿子,毫无异议地都喝了,这或许是她觉得反正都好不了,便不去浪费儿子的心意。
这么过了十天左右,江城带着太医回来了。
“令姐的病情已经大好,不知是何人开的药?药方可能一观?”太医借了药方细细地看,一时间看不出哪里特殊,双眉紧蹙。
汪氏听得病好也是惊讶,笑了一下道:“先生可是看错方子了,后来服药都是我儿删改过的。”
与惊讶的江城说了儿子这段时间的照料,尤其是为了自己的病自学医术,汪氏满脸的自豪。
太医少不得为此赞了两句,等到郑鑫端了药碗进来,服侍汪氏吃药之后,太医又拉着郑鑫询问药方的事情。
“为母尝百草,孝行可嘉啊!”太医是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或者说他没想到这样竟然还成功了!
送了太医去客房休息,江城再看郑鑫,目光又复杂了,他是真没想到这人还有这样的能耐。
“你倒是个好的。”他这样说了一句,语气已经平和了。
“辛苦舅舅请了太医回来,不然我也没有足够的把握。”郑鑫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说,“舅舅这般看重母亲,我信舅舅不会做那等陷母亲于不义的事情,父亲之事,想来另有真凶。”
郑鑫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郑有财的案子是一切的开始,如今看来,或许也是该结束了。
晚饭后,郑鑫经过花园,看到了拎着食盒走过的董氏,她的双鬓已经有了白发,有了几分苍老。
见到郑鑫,她的眸子一亮,似乎有话要说,张开嘴发出嘶哑难听的“啊啊”之声,眸中又是一恨。
自从董氏进宅,郑鑫几乎不曾跟她碰面,以前汪氏对此就跟防备,便是董氏被灌了哑药,她也不曾掉以轻心。
她的这种想法显然是对的,董氏跟郑鑫比划着,竟是在虚写文字,虽然不太标准,但也能认出是什么。
这个女人啊,若是时间长了,恐怕这几个字就能落在纸面上送到自己面前。
“董姨娘,我只想问你一件事,父亲之死可是与你有关?”
这一问如炸雷一样,董氏抖了抖,手臂垂下,颇有几分惶恐地看向郑鑫。
“好了,你不用答我了,我已经知道了。”郑鑫说要转身,不准备再继续追问更多的细节。
董氏身子颤抖,看着他的背影,手臂举了举,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难听的“啊啊”之声,一时间竟是泪水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