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县城里很快多了人家, 柳枝巷里,一个俊美的公子带着小厮丫鬟管家一同搬了进去,新买的房子是经过中人办的房契,管家提前带人打扫了, 才在某一日的黄昏,迎来了新搬来的公子。
公子姓华,名字叫言,另有字号为野山叟, 实在是不太好听的字号,只是管家说起来一脸的傲气,好像那是多么出名的名头, 周围的邻里都不敢轻视, 后来才知道野山叟是以字画出名的,一幅字画几百两银子, 实在是大户人家了。
只是这位华家公子身体不好, 并不出来走动,外头办事跑腿的都是管家和小厮。
偶尔也会有人上门来求字画, 因为字画的价值高, 来求取的都是一些大家,车马来往, 平白就跟巷子里其他人家隔开了门户高低。
腹诽纷纷的邻里某一次看到华公子的真容,再也没有了丁点儿言语, 这样俊美的公子看着就不是一般的人家出来的啊。
再打听, 就知道华家是某地世家之后, 只是家道中落,最终就剩了这位华公子一人,上无长辈催促,下无兄弟惦记,他又是个矢志修道的性子,不喜欢热闹,便总是宅居家中。
不过一年,巷子中的人就习惯了这么一户人家,除了出门的时候会多了一个打招呼的对象,其他的也没什么。
宅院之中,华言正在专心做画,他改了名字中的“颜”字,听起来还是“花颜”,但写出来的感觉就大气了一些,起码更像是正常人的名字。
名字正常了,就是名声的问题了,本世界的户籍制度不算严密,他找到了一处据说断了传承的华姓人家,只说是他们家的人,自己假造了一张户籍纸,然后就是借着世家子的身份炒作名气。
凭着外貌上的优势,宝船上的金银,他很快交好了几位有钱的富家子弟,拿着优势凸出的字画赠送好友,再加上一点点宣传手段,很快就让“野山叟”这个字号火热起来。
字画量少,又非卖品,价值愈发高昂起来,很快就让他赚回了本钱,管家也是那个时候买下来的,之前管家伺候的也是大户人家,该有的教养都有,他直接买下了对方一家人,连同之前买下的小厮丫鬟也都是大家婢,世家子的身份愈发像样了。
时下的朝廷平稳,市场上也是一片繁荣之景,连宵禁都没有,偶尔还会有夜市出现,居住在县城的百姓们生活谈不上多么困苦多艰,然而这些都是表象。
旱灾造成的流民至今还在流窜,裸露的白骨无人收捡,以致白骨成妖,占山为王。
逢山河必有妖,名山有灵,道士和尚占了,妖精就会少一些,反是一些没什么名气的山头,妖精聚众也成了城市。
除了妖精,就是鬼。
华言某次误入鬼市之中,也是看到了另一出百鬼夜行的景象,可怖是可怖,热闹也是同样的热闹。
盘桓人间不去的厉鬼直接自封为王,天庭不管,地府不拘,留恋不舍的人间怨鬼们便成了他的手下,白日里尚且能够安分藏于各处,黑夜时便翻到人间成主。
当地人明知道恶鬼横行,却也不肯搬到远离鬼怪的地方去,反而因此形成各种规避鬼怪的风俗习惯,深想背后深意,大抵也是一句“苛政猛于虎”。
道士和尚都是方外高人,这些事情基本是不找不管的,有邋遢道士能够在闹市之中种梨,却能无视同在闹市之中的妖精。
偶尔几个不忍的,故弄玄虚告诉其人一句“妖气缠身”,其人若是不醒悟,顶多能够得到一张符纸,其他的就不用想了,若是要求道士出马降妖,必要三请四催,抢先献贡,人情做到十分,他们或能出力五分。
和尚那里,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若非捐献香火众多的信徒,他们也是懒得出手对付妖精鬼物的。
究其原因,却也不仅是利字当头那么简单,乡村野庙之中的庙祝这样对华言说:“如今伪龙当道,朝不见夕,天地间再无正法,这些妖邪之力,反而要更胜一筹。”
伪龙指的便是当今,当今是太后亲子,却不过三岁,朝堂上太后听政,大将军势大,表面上的平稳完全是因为其他官员已经争不起了,上头的大员或者还能够有一二脸面,但是下头已经卖官鬻爵,为了敛财无所不用其极。
成妖之后,华言就转修修仙的功法,没有按照妖修的方法继续,一身灵力是正统修仙的路数,若非天生妖气,怕是感受不到世上的妖邪之力到底大到什么程度,平凡草木亦可成妖,从原主自身的经历来看便知道,若没有这般庞大的妖邪之力,它怕是再修炼千年万年也不可能成妖。
从凡草到成妖,或者其中有些机缘运道,但总还是因了天地间愈演愈烈的妖邪之力,否则又哪里能够成妖化形。
至于“正法”,他却是没什么了解,再问那似乎见多识广的庙祝,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声“神道不存,仙道路断”的长叹。
那庙祝一身全无修为,所知却是不少,一把年龄大约也是见过正道沧桑,说起话来平白多些智慧之气。
华言很是跟对方讨教了一番,大约是他身上妖气浅,对方也没看出他的根底,还教了他很多识妖避妖的法子,至于正面对抗,那就都是真正的道士才能做的了。
山野之中,假道士跟假和尚几乎是一样多的,华言就见过胡家的一家子都成了道士,似模似样地干一些除妖捉鬼的勾当,他跟踪了一回,发现对方还真的是在除妖,也不知道这妖精想杀,是否因为物种不和?
表面上的斩杀之后,老鼠精的尸体被胡家带了回去,成了一家子的晚餐,也是有趣。
见过了这一幕,再回想剧情中的道士来历,能够除妖的可未必就是人了,假道士比真道士更热衷除妖,莫非是这种吞噬行为能够增长妖力?
画笔一转,红梅枝上多了一抹柔婉,换了红色的颜料点染,一朵朵红梅散落,仿佛平添一缕寒气,若有修道之人来看,定会发现画上的灵光莹莹,并不是凡品。
“公子的画越来越好看了。”丫鬟萃雪说着在旁收拾笔墨,圆润了许多的脸上洋溢着单纯的喜色。
宅院之中,除了华言这个妖,其他的都是人类,他到底人类生活更多,日常的习惯也并无让人起疑的地方,哪怕妖精鬼物更合驱遣,他还是选择了人类下人帮衬,也免得妖气鬼气惊动了除暴安良的道士,落得剧情之中的下场。
知道了世界之中的种种怪相之后,剧情之中的除暴安良又真的就是除暴安良吗?大抵还是利字当头,才能够动人心肠。
丫鬟喜雨端了铜盆过来给华言净手,顺嘴说起了又有何人求取哪副画作,这书房的事情,两个丫鬟分管,一个管着字画收藏进出,一个管着报账开销,因书房到底不同别处,并不让下头的小丫鬟乱窜,日常的杂事便也是这二人管了。
大家婢子多是存着红袖添香的心,奈何华言没这个意思,如今这两年也就罢了,她们还小,等两年便准备让管家荣伯安排着配了外院的小厮。
华言早把意思透出去,也免得丫鬟下头勾心斗角,多生事端。
萃雪和喜雨都是经历过一回转卖的人,也知道和那样的下场比起来,配了小厮未必不好,道个万一,主家犯事,通房妾室的下场反而还不如正经的下人好,她们也是经历过的。
知道主家意思之后,两人年龄虽小,却也能够想开,严格管束着后来的丫鬟,不让她们没规矩。
“你看着办就是了。”华言大体听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主要是金银上头没少,其他的也就不管了。
宝船之上的金银虽有,却是他存着以防万一的,用了多少又补上去多少,偶尔还会收纳一些其他的有用物件上去,这些却是要花钱的,不准备花本钱自然要找进项,他其实挺关心俗事金银的,奈何容貌超凡,人设清高,便不好张口金闭口银的,反差太大。
喜雨听了一笑,也不多说,最开始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她还要表表忠心,现在也算是看出公子的性子,不是个苛刻的人,心理上就轻松了许多,表现便更从容了。
萃雪也是一样,最开始来的时候也是心中忐忑,生怕碰到不好的主家,一天之中一句话都少的,如今也敢随意谈话了,可见宽松。
用了饭,华言就到了外院,询问小厮关于钱家的事情。
乡村之中那位卖花的农女,很容易就被华言找到了,他也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当是喜欢花卉,定了一个长久的购买合同,买回来的花他也不养,免得养出妖精麻烦,索性随着画作转赠,只当是购买字画的搭头,多余的便赠送邻里。
因他给的价格高,要求的质量也高,农女也不好随便拿一些粗制滥造的东西糊弄人,签了合同之后做起来愈发有模有样了,数量倒是降下去了,也不会多到泛滥成灾。
经济独立,那位农女以后想必也有更多的选择,华言自觉如此就算是报恩了,剩下的就是钱家那位小姐家了。
第486章
钱家也算是大户人家, 当然跟一等的还是有些差距,在这县城中也不是独大,只是商贾之家,后面的靠山大约还是个当官的叔叔。
财可通神, 钱家有钱有后台,便是商家也没人敢小瞧,他家的公子共有两个,大公子钱纶是庶出的, 如今年龄大了,在外经商常不回来,常在家的是二公子, 这位嫡出的二公子钱辉就是买了花的那位, 他的嫡出妹妹钱淑,也是这家唯一的小姐, 就是剧情中被报恩的那位了。
事实上, 华言觉得这份恩情说有说无都可以,花草之属, 若是在哪里成妖就要对哪里报恩, 他觉得他最应该报恩的对象是钱家宅院的那片土地,而非其中的某个人。
这份恩情具体到丫鬟翠儿可能算作一个, 但是小姐公子什么的,充其量就是个转手的事儿, 连滴水都没给过, 这份恩实在报得牵强。
奈何这世上就流行这样, 在外头经营名声走了一圈儿,华言才知道原主这般报恩的事在妖精之中并非独有,反而是很大众的一种做法。
狐狸爪子伤了,给敷上药缠上绷带,完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事情,未必能够治好,甚至可能只是道一声“可怜”,就可能引来报恩的妖精,而这个报恩的对象往往都是书生之流,反正肯定不会是膀大腰圆的杀猪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报恩更具有以貌取人的特点,如此,可知妖精也是颜控,至于为什么同样貌美的妖精为什么不内部消化,反而总去找人接亲,华言觉得这大概是修炼上的问题。
吸取人类精血能够提升妖力的事情,约莫是每个妖都知道的传承记忆,所以哪怕懵懂如原主,人类社会的规则还没搞清楚,就先弄起了报恩的事情,还是逻辑不那么通顺的报恩,难免不会让人想到一些别的问题。
华言来的时间早,并没有接收到多少原主的记忆,那时候原主还是被移栽到花盆之中的草木,等到他成妖,这其中多少有他自己修炼精神力的成分,又有多少是原来的修炼水平能够达到的。
等到后来成妖,换了一个灵魂大抵是不能够接收到所谓的传承记忆的,或者就是这样的原因,才会导致看了剧情的华言觉得这报恩来的莫名。
从这样的角度理解,报恩很可能就是一个借口,披着报恩的外衣与人类结缘,吸收精血的事情就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的人妖结合的副作用,便是说出来,有着报恩的感情在,似乎也能够当做美好的回忆。
如果是这样的理解,逻辑就通顺多了。
如同人类本能的欲望一样,增强自己的妖力也是妖精们的本能,而这其中因为有吸收人类精血的捷径走,妖精们贪图省事直接这样做了,似乎从他们的角度来讲也是正常的。
不同种的生物,让其中一种为了另外一种的性命是否能够存活多做考量,实在也是有些为难了。
想是这样想,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华言也不好说,只当是了结因果了,索性把这条线上接触过的人都报恩一遍,于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钱辉如今管着钱家在县城之中的几个商铺,这些都是大头,好在是上了正轨的,加上还有钱父顶着,他的空闲时间便多了,如同大多数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一样,寻花问月的,都是常有的事。
或者人缺什么就更想要什么,钱父自己的文化水平不高,却努力;培养儿子的文化水平,钱辉自小就被送去私塾读书,回到家中却要操持商贾这等书中以为贱事的事情,多少有几分郁郁,日常便会跟朋友一道游玩,疏散心情。
他的人品还好,到底是读过圣贤书的,不会干一些纨绔做的欺男霸女的事情,朋友之中也有个仗义疏财的名声。
大体上来看,这位二公子钱辉实在没什么困难,家中钱财不缺,科考不成的郁闷是他家商贾的原因,却是帮不了,其他的跟朋友也没什么矛盾,自己也不缺什么解语花,有妻有妾,子女想来都是时间的问题,大可不用着急。
如此,想要帮他一把还真是不容易。
至于钱淑… …
华言经营自己名声用了两三年,如今钱淑已经嫁人了,这一段报恩之缘可以说彻底断掉了。
钱淑嫁的是本地的另一家商贾之家的嫡出公子贺勉,贺勉跟钱辉也是好友,品性上两人是差不多的,都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举动,如同时下的公子哥一样,该有的爱好什么的也都差不多,这也是成为好友的自然原因。
钱贺两家门当户对,生意上也没什么冲突,还有合作的部分,这些都是钱淑婚后生活美满的成因。
新婚不久,还未有子,也不是什么值得担忧的事情。
真的想要报恩的话,还是不好选择切入点的。
华言认为报恩就是要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绝对不是报恩的正确套路,那么,别人没有雪,你送什么?
如果为此人工降雪的话,那才是正经的恩将仇报了。
有的时候华言也想,不如直接给一笔钱算了,当时买花才是多少钱,如今翻个千倍百倍地找机会给回去,之后的好坏大可以不用管,反正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了,谁还能管谁一辈子啊!
只是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是是怎样的,不知道这样会不会适得其反,想了想,反正报恩的事情不急于一时,还是先放一放,等到他们有需要的时候再帮一把就是了。
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有了。
当地的县令是买官上来的,刮地皮的水平那是一顶一,其他的就不怎么样了。
今年秋收收税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闹的,竟然弄了一个官逼民反,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不是县丞反应快及时扔下城外那些收税的差役及时关闭了城门,恐怕早就被乱民攻入了城中。
一旦乱民入城,那时候他们可是不会讲什么理智的,说不定就要闹出大乱子来。
县令本身不是个好的,死了也就死了,但暴民会因为弄死了县令而收手吗?他们恐怕会扩大战果,反正已经杀官,不如干脆造反。
到时候,最先倒霉的就是有钱人家,然后就是一些平民,不是被杀气上头的人直接干掉,就是被夹裹着也成为造反派中的一员。
“这是怎么闹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把城围了呢?”管家在院子里直转圈儿,门户紧闭,不敢出门去看。
一屋子的人,往常也不觉得怎样,谁也不是天天出去的,今天大家却都有些坐不住了,一个个都探头探脑地往外看,明知道围墙挡着,看不到什么,外面除了冷清的街道也没什么可看的,却还是一个个紧张兮兮的。
华言相对来说感觉还好一些,精神力很方便能够看到外面的状况,县衙之中已经是一团慌乱。
这年头,吃空饷并不仅仅是在军队之中,县衙之中也有,差役之前又有不少被派下去收税,如今关在城外的那些已经被打死了,府衙之中剩下的远远不够守城所需。
县尉急得跳脚,大嗓门已经跟县令喊了一通了,怪他把今年的税收了两次。
今年的雨水不顺,收成本来就不太好,之前他收了一回税,谁知道送交的路上被人劫走了,这种问题其实只要报上去,上官知道除了责令地方严查,也不能怎样,但县令的官帽子本来就不正,生怕这种事情影响到考评,便又组织人手再次收税,这一来,真是要把人的皮都扒下一层来,谁又交得起啊?
收税的差役可不管那么多,上官有命,收不来就是他们顶上,索性以往跋扈惯了,手段就强硬了一些,打死了人,还是村中颇有几分名望之人。
一众乡邻本来就不满,看到有人死了,愈发愤慨,有个汉子直接喊出来:“既然不给咱们活路,他们也都不要活了。”
接着就上手打死了差役,打的时候痛快了,影响也大了,大家都跟着动了手,莫名就有了勇气,直接冲着县城来了。
县尉手中没有多少人,见到这种形势也是怕了,县令更怂,往常一副土皇帝的样子,这会儿被县尉喊了也不翻脸,还求着对方想办法。
县丞有些本事,果断关了城门不说,这会儿又提出来可以现招兵。
反正乱民进来,城里的人都没有好,还不如大家齐心协力,把乱民挡在城外,外头因为收税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冷静两天,他们不退也得退。
到底是农民,一时之勇杀了人也未必能够攻城,县城的城墙还是比较牢固的。